杜破陣當然不會死,不管他是幾分真幾分演,不管是真凝丹還是假凝丹,在新蔡城對岸當著幾百人這一跳都不可能有事,就好像秦寶當然也不可能被一直關下去一樣。
隔了一日而已,他就被某人給重新放了回來。
“捉了放,放了捉,他想幹什麼?”小院內細雨淅瀝,而廚房對面的廂房內,昏暗的燈光下,月娘正略顯心疼的給對方換著金瘡藥與紗布,言語中怨氣明顯。
“他就是想留住我,可留不下來也沒辦法,只能再放出來。”秦寶悶聲來答。
“那就走吧,娘這裡我照顧,只要東都不被亂軍劫掠,這裡就沒問題。”月娘沉默著將對方傷口裹好,方才重新開口。“但要你自己說話才行……”
“我曉得,她對局勢有些湖塗……”秦寶應道。“好在東都要被司馬二龍接手,近幾年應該安泰。”
“不是湖塗,是眼睛裡只有你的前途,腦子沒轉過彎來,待會你就從前途說。”月娘交待道。“不要說司馬正的事情。”
“好。”秦二想了一想,立即應聲。
就這樣,夫妻二人包紮好傷口,又端來熱好的飯菜,就在廂房這裡一邊吃飯一邊說了會話,從眼下的天下大勢什麼的,說到了家裡的存糧存銀什麼的,包括秦寶母親的身體,月娘父親的忌日什麼的,籠籠統統不知道說了多少。而眼瞅著時間稍晚,秦寶也用完餐,卻是毫不猶豫去了堂屋。
片刻後居然便回來了。
“怎麼說?”月娘詫異一時。
“我只說皇叔快死了,東都要破敗,想要光宗耀祖得去河北找前途,母親便立即催促我動身了……”秦二明顯也有些無語,儼然是對事情這麼簡單感到有些發懵。
月娘頓了一頓,猶豫了一下,咬咬牙,便也乾脆起來:“那我也不留你了,速速走吧,不是說城防軍裡有你的人嗎?趁著夜裡還下雨,牽著馬拎著槍和鐧,揹著乾糧走人吧!省的再被關起來!乾糧、衣物我也早給你準備好了!”
秦寶立在門內,怔怔看了對方片刻,點點頭,便去屋內角落取包裹。
拎起來以後,赫然發現裡面有些重量軟硬不對,翻看來看,卻發現裡面藏了一包金銀,便乾脆拿了出來,都倒在榻上,然後取了其中一些散碎銀子回去:“我就去河北,騎馬持槍,有吃的就好,便是要住店渡船,也要不了這麼多,這些碎銀足夠了,估計還是花在馬料上。”
月娘想了一想,倒也無話可說。
而秦寶重新收拾好包裹,也不再猶豫,直接負在身上,便要出去,走到門前,方才回頭:“月娘,且等我一陣子,必然接你跟母親出去!”
“好。”月娘認真來應。
秦二又走出門檻,一隻腳跨著,復又回頭:“辛苦你了!”
月娘不由失笑:“這有什麼辛苦?難道比打仗辛苦?”
“往後辛苦,往前幾年也辛苦你了。”秦寶認真以對。
月娘怔了怔,也認真點點頭。
而秦二終於轉身出去了。
月娘看著對方背影,沒有吭聲。
這個時候,秦寶再度停下,卻是在夜間雨水中低聲來言:“不要怪母親鎖住我,她也是被鎖住的人。”
月娘沉默以對。
就這樣,秦寶終於轉到後院馬廄,將大鐵槍和包裹掛在斑點豹子獸身上,自己負起昔日來戰兒所送的雙鐧……當然,皆用油布裹了……便徑直牽著這匹龍駒,低頭出了後門,然後頭也不回的向東都的雨夜中走去。
坊牆好過,東都已經許久沒有修繕和治安梳理了,幫派橫行,很多坊牆都被私下打通,秦寶尋到一處,輕鬆穿過,然後便往西走。
沒辦法,東都城牆太高太厚,強如秦二也難與斑點豹子獸一起騰過,只能依仗一位熟人,而這位熟人此時正在城西負責城防。
抵達對應城牆分段內的一處城門,秦二在雨中毫不避諱的喊了一聲,那位城防軍高官熟人便出現在了前者的眼前。
熟料,兩人如約相見,那城防軍的熟人徐都管立即詫異來問:“秦二爺,如何夜間到了此處?”
言語之中,竟似乎不知道對方要來一般。
秦寶聞言,微微一愣,便越過對方,看向了對方身後黑漆漆的城門洞,然後言語乾脆:“事到如今,你還來作甚?捉我回去坐牢嗎?”
“我是真心想留你。”城門洞內,一人抱著懷、披著黑毛大氅走了出來,不是李清臣又是誰。
“我也是真心要走。”秦二揚聲來答。
“現在的局勢也要走,司馬正快來了!而張三卻要亡了!”隔著一個面色尷尬的徐威徐都管,李清臣也揚聲道。“我得到訊息,白橫秋一擊而勝,薛常雄也從後面堵上去了,河北人都叛離他了。”
“若非如此,我怕是反而不能堅定念想。”秦寶乾脆以對。“他越是生死不知,越是艱難,我反而不得不去。”
李清臣點點頭,復又搖頭:“你走了,你母親誰來奉養?亂世之中,你妻子誰來保護?”
“李十二,你在開玩笑嘛?”秦寶立在夜雨中正色以對。“咱們這般交情,你連我母親妻子都不能遮護?”
李十二郎一時語塞。
但馬上,他就闇然起來:“我也活不多久的,我的身體我知道,我現在硬撐著,不過是因為幾件事罷了……一則,不看到張行結果,我心不甘;二則,是我說謊害了中丞,他回來後卻一言不發,替我遮護,我要替他做好東都的交接;三則,就是想把你們這些靖安臺的舊人給聚攏起來,做個團結……除此之外,了無生願。”
秦寶沉默片刻,然後緩緩來對:“若是這般,將來我秦二見到你家人,只要有一分力,便也要盡力遮護。”
李清臣終於沉默。
“開門吧,十二郎答應了。”秦二這才看向了兩人中間的徐威。
徐威嘆了口氣,轉身低頭去親自開門。
而待大門露了個幾尺寬縫隙,秦寶也低頭牽馬負鐧,往外行去。
“保重。”到對方經過自己身側,李清臣才好像忽然活了過來,並從懷裡掏出一件文書抓給了對方。“保重!”
秦寶點點頭,接過那文書直接走了出去。
就這樣,秦二郎離開了東都,繞城轉向東北方向,因為李十二郎給了正經的通關文書,卻是放開行路,當日中午便抵達龍囚關關西市集。
因為通宵行路,其人直接約了一間房,帶著斑點豹子獸住了進去,準備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出關而去,先問清楚形勢,再向北尋張三做個救援。
然而,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秦二郎睡了半日,傍晚前醒來,卻覺得背後肩胛骨後的傷口疼痛麻木竟然嚴重到無法發力,更不要說執行真氣。
偌大的漢子,戰場上所向無敵的那種,忽然一朝傷勢加重,居然昏昏沉沉脫力劇痛,只能躺在榻上驚恐交加。
當然,躺了一會,秦二情緒稍解,曉得自己一時不能多餘動作,卻是頂著劇痛努力借真氣調整身體,利用沒有傷到的下肢,嘗試進行一些簡單動作。
過了不知道多久,秦寶方才費盡全力靠著牆壁坐了起來,此時,戶外細雨也已經漸漸小了。
而又等了片刻,忽然間,外面嘈雜喧譁起來,似乎有什麼人來到關下集市,宣佈了什麼訊息……秦二認真來聽,也果然迅速意識到了訊息本身。
原來,司馬正果然誠信君子,居然真的來了。
不但來了,據說還已經擊敗了淮西軍主力,正在火速往此間而來。
秦寶靠在牆上,心亂如麻,渾身無力,再加上這個訊息本就是意料之中的東西,何況還有身上傷病之痛,到底沒有過於情緒化。
唯獨,隨著屋外雨水漸漸蕭索,秦寶勐地睜開眼睛,繼而全身都滑到一側榻上,再難支撐坐住。
原因嗎,不言自明,這位靖安臺出身的病虎,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司馬正既到,那曹皇叔便要死了。
一念至此,倒在那裡不能動彈卻疼痛難忍的秦二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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