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一戰是頂住了?”
二月初五日晚,暮色剛剛降臨,平原郡與清河郡邊界路口上的一個市場集鎮內,其中一個頗大的院落已經被許多火盆火把照的宛若白晝,但即便如此,在竇小娘剛剛說了幾句話,旁邊便有一位大頭領詫異出言後,人們一時還是發現此人被人影和夜幕給遮住了,分不清到底是哪位。
“高大帥怎麼說這種話?”就在這時,那人旁邊的一名頭領,也就是劉黑榥了,卻當場站起身來叫破,儼然有些焦急和不滿。“這難道還有假?那姓白的是攻的,他氣勢洶洶的,七八萬人一起上,一場做下來沒把大營端了,那就是頂住了!”
“我當然曉得這個道理。”高士通嘆了口氣。“但就像你說的一樣,那英國公帶著七八萬人,還是個大宗師,咱們居然頂住了,這才覺得驚訝……竇家小娘,那人是大宗師嗎?”
“是。”竇小娘一愣神,馬上漲紅著臉揚聲來答。“那人能在天上擺出來十幾裡寬闊的棋盤,還能自己飛到天上下棋子,棋子落下來,幾十丈那麼大小,當場死了上百人……最後他自己把自己當棋子扔下來的時候,能跟著首席一起上去的都上去了,最後聽說是還有伏龍印的效用,才把這顆棋子給攔住……我修為沒到份上,只能跟著周大頭領出營去趕河邊的官軍。”
後半句是私貨,但也沒人在意竇小娘的經歷和心理歷程。
她剛說完,劉黑榥就迫不及待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奮力往自己懷中來指,同時朝著滿院的頭領大聲來言:“我就說了,首席不該讓周行範帶著甲騎跟在那兒的,我的輕騎更擅長包抄,留在那裡效用更大!而且我修為比他高!當時就該讓我留!”
眾頭領紛紛側目。
“原來真是大宗師!”一旁的高士通也不禁在院子角落中若有所思的感慨起來,卻又像是在遮掩剛剛被劉黑榥這種河北義軍的最後來者當面頂撞的尷尬。“也居然真擋住了。”
“其實那天就有許多從西面來的人說遠遠看見那個動靜了,但打不住太唬人,不親眼看到不敢信。”旁邊範望皺著眉來對,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位河北義軍之前領袖的情緒。
這些河北義軍出身的頭領此時都坐在一團,林林總總居然也有八九人了。
“守住就是好事。”混亂中,前面靠中間的頭領徐開通忍不住起身來言。“最怕的就是守不住,只要守住,什麼都好說,有人然後有地盤,就什麼都不怕!首席那裡頂住了,咱們這裡也要頂住才行。”
眾人見此不免詫異,畢竟,徐開通雖然是一營正將,但他卻是半路上山的,是伍驚風、伍常在兄弟的老相好,便是他被分到河北,也有大家心照不宣,張行和李樞一起撕擄伍驚風小山頭的本意。
但是,人家這般妥當,豈不是反而顯得自家不夠熱忱,大事臨頭存著自己的小心思?甚至是不軌之心?
於是乎,藉著徐開通的言語,幾十位連飯都沒吃,剛剛聞訊抵達大頭領、頭領都有些躁動,有的學劉黑榥在那裡鼓勁,卻心裡發虛,說話都沒底氣,以至於說著說著就啞巴了,所幸也沒人理;還有人本來心裡存了特定想法,生怕其他人鼓動起來,便要趕緊發言,結果在這種氣氛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憋紅著臉。
但總之,一時間倒是異常熱鬧。
唯獨竇小娘站在院子中央,臉依舊漲的通紅,卻不知道如何應對,說到底,沒人在意竇小娘。
“都先別吵吵!”
忽然間,大頭領竇立德在一旁陳斌的警詫中站了起來,然後大聲整頓秩序。“是你們鬧著要聽軍情的,現在讓你們聽了,半路上卻截斷我家小娘的話,還要不要聽?而且現在這樣子,待會怎麼商議大事?首席把關係到整個河北義軍生死的大事情託付給我們自己決斷,我們就是這個樣子?!”
眾人被他嚇了一下,想起局勢,心中一緊,竟然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而竇立德見狀,剛要再說話,陳斌便在旁邊冷冷出言:“竇隊將,軍情的事情怎麼辦,你讓他們自己個問,誰要問誰先站起來,先來後到,然後你來答就是。”
竇小娘不敢怠慢,趕緊點頭。
這是個正經路數,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接下來,原本似乎人人都有表達欲的院子裡,卻居然沒幾個人吭聲……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個時候知道“那邊擋住了,還要繼續擋”就已經足夠了。
實際上,這些人接下來問的都是一些細節。
比如說,伏龍印從哪裡來的?
哦,不知道。
這一戰誰功勞最大?
哦,都很大。
結成大陣真這麼厲害?
就是很厲害!
死傷了多少?
當場陣亡六七百,後續傷員不清楚。
有多少斬獲?
千把人。
雄天王和張首席他們有沒有受傷?
天王受傷了!
最後,包括淮西來的李子達,都忍不住問張首席到底什麼修為的?有沒有到宗師?
不知道。
總之,竇小娘是個老實人,有什麼答什麼,不知道也就不知道。
故此,不到一刻鐘這些人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個時候陳斌方才緩緩開口來問:“竇隊將,你是巡騎出身,又是清河本地人,修為又是卡著凝丹的高手,昨日下午的戰鬥,你說你一人三馬,怎麼一日夜還多些才到這裡?”
“稟告陳總管。”口乾舌燥的小娘這時候趕緊拱手解釋。“直接過來的道路,尤其是清漳水一線被包圍了,戰場南面是太原跟武安的大軍,東面是東都兵馬,北面也有東都兵馬,清河城被東都一個姓紀的佔了,武城被清河崔氏聯合著叛賊史懷名給佔了,我是從西面往北再往東,從高雞泊裡尋小路過來的。”
陳斌點頭,然後看向了魏玄定:“魏公,看來咱們是冤枉崔分管了。”
魏玄定順勢點頭。
而這個時候,反應最誠懇的居然是竇立德,其人趕緊起身來言:“時間太倉促,情形又那麼微妙,大家有些誤會是難免的,關鍵是訊息傳過來了,而且知道崔分管到底是咱們的真兄弟,這才是最好的。”
周圍人恍恍忽忽,紛紛附和。
陳斌見狀,只能皺眉,不好多言。
沒辦法的事情,陳斌的思路,比其他人快得多,或者說大部分人根本跟不上趟。
清河崔氏佔據武城反逆的訊息,和崔儻是宗師高手的訊息,都是崔肅臣送來的,這裡是昨日收到的訊息,也的確有人覺得崔肅臣來到附近的歷城直接就走了,根本是心裡有鬼,但問題在於時間太短了,大家都還懵著呢。
而今日竇小娘告知了崔肅臣的結果,但清河城也落入官軍之手的訊息卻是個新的衝擊,也不知道陳斌哪來的心思,立即轉回到崔肅臣的身上。
不過,有些對某些方面比較敏感的人又迅速反應過來……崔肅臣底子上是降人,是將陵行臺的分管,是陳總管的人,而之前計較這事,在這事上亂扯澹的,基本上是本鄉本土,也就是河北義軍的頭領……陳總管是拿這事壓竇大頭領呢。
當然,竇大頭領也沒什麼失誤,反應的也快,這叫以快對快,快的矛盾根本沒有公開發生。
但是,怎麼可能沒有矛盾?
不用說兩人積怨和派系對立,也不用說之前為什麼不聽命令退到此地不動,只說眼下,何去何從,怎麼決斷?誰來決斷?
“情況已經清楚了,過去的事情也都不要再說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這麼多兵擺在這裡,到底要怎麼辦?”那邊剛剛安靜下來,中心三人尚未說些什麼,一人忽然站了起來,卻是沒兵的人事分管閻慶,其人之前一直沉默,此時卻氣勢洶洶,儼然心存不滿,好像在興師問罪一樣。“首席的意思之前分兵的時候就說的很清楚了,結果為什麼停在了這裡,不是軍令中要去將陵嗎?現在又怎麼辦?首席把河北局勢託付給了三位,三位怎麼說?”
竇立德見到此人,不由頭疼,但眼瞅著陳斌在身後冷冷相看,到底是咬牙再度站了起來:“之前停在這裡,是因為大家憂心首席那邊的局勢,不願意走,想著萬一打敗了,好接應!這是大傢伙的意思!不是誰擅自違抗軍令!”
“那眼下呢?”
“眼下更好說。”竇立德伸手團團一指。“大家都在這裡,就在這裡決斷……”
“這裡決斷的出來嗎?”閻慶絲毫不懼。“剛才大家的意思其實都很清楚了,大家又不是沒長耳朵,那就是五花八門,就有人想去戰,有人想去躲;而首席的意思也很清楚,要的是我們團結一致,引而不發,既要儲存自己,又要保持對敵軍的壓力,可守可攻……所以這個時候不是要開大會,而是要做決斷!”
“開大會也是為了做決斷。”魏玄定忍不住插了句嘴。
話到此處,閻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三位!首席開大會的時候,心裡是已經有決斷的,開會是為了讓大家心服,而不是什麼想法都沒,就讓大家亂說……你只說,首席將河北託付給你們三位,你是其中之一,可有自己的方略?”
“有。”
場面安靜了片刻後,竇立德率先認真來答。“我是有一套自己想法的,從軍事方略到人心的安撫,都有,但是怕不服眾。”
“我也有!”陳斌坐在後面的椅子上,也毫不遲疑應聲道。“也怕有人不服氣。”
魏玄定在旁,不禁沉默。
院中人也愈發安靜了下來,卻不禁有些憂慮和緊張的氣氛。
“那兩位能簡單說一下嗎?”閻慶絲毫不慌,真像是個考官了。
“我的意思是,可以靠後一點,退到將陵這種稍微安全點的地方,省的人家忽然間來個大軍突襲,一鍋端了,咱們可沒有立陣的本事。”竇立德猶豫了一下,側身對著人最多的一個方向大聲揮手言道。“然後分兵出去,要本土兵馬,小股的,去襲擾對方後面的軍需。西邊既然首席已經擋住了,那就得耗下去,也肯定要軍需的,而不管是從黎陽倉運還是就地搶,十幾萬大軍,要費的軍資糧秣太多了,襲擾後勤,肯定有效用。
“除此之外,還要讓河南的兄弟動起來,去碰東都,哪怕是還有個龍囚關也可以打,因為現在東都是空的,龍囚關後面什麼都沒有!我不信東都來的那三萬兵馬真敢扔下東都。就算是姓白的,好不容易弄死了那個曹皇叔,難道不是把東都當成自己口袋裡的東西了?我老竇來猜想,白橫秋那裡,東都的份量一定都不比咱們輕,那裡是天下最中間。
“同樣的道理,咱們接著看薛常雄的動靜,他要是明日後日就從北面隔著河過去了,去圍首席他們了,咱們之前說落的遠一點的用處也有了,就是從清漳水下游往河間去打,我也不信薛常雄會為了白橫秋的基業扔下自己老窩……只要薛常雄走了,東都兵馬走了,咱們又困著他後勤,他又沒法子硬吃首席他們,那就是個死局……
“他的死局,不就是咱們的活局嗎?”
竇立德一口氣說完,周圍氣氛漸漸回暖,很多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而藉著火光,站在自家父親對面的竇小娘清晰的看到,自己父親身後的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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