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專門來做東都虛實的探查。
而自己這種小人物,能在這種局勢下,從這種級別的人手中苟活下來,委實萬幸。
至於說其他念頭,譬如去告官,當然都無……正所謂天翻地覆,風雲際會,宗師首席黃風怪,幹他甚事?他只想每日執勤完,回家見妻兒便足了。
另一邊,伍驚風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官軍那裡帶了個“黃風怪”的綽號,知道了估計反而要高興,這最起碼說明自家多次作戰,給對面的大魏官軍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且,現在也管不了太多了。娺
作為昔日大魏開國功臣之後,伍驚風當然曉得一些內情,於是又等了一陣子,隨著夜色深入,他便趁機直趨西苑白塔也就是琅琊閣所在了。
如今的西苑,已經荒廢了足足三年,宮中使女太監,以及奢華物件,也多在兩年前的那個冬日離散,剩下的不過的是小貓三兩隻,勉強看管而已。
便是理論上最需要維護的白塔,到了夜間,也黯淡無光。
於是,伍驚風徑直落在白塔最上方,然後從透氣的天窗直接躍入,便開始仗著修為以夜間視力來尋找伏龍印……但很難,因為裡面東西太多,如果不是專門的管理人員或者看護,委實不知道哪個是哪個,哪個又在何處?
實際上,不過是一刻鐘,性格跟沉穩絕對聯絡不上的伍大郎便有些例行按捺不住煩躁了,但也無法,然後只能盯著那十幾面敕龍碑發呆,想著是就此放棄,還是回頭去抓一位伏龍衛或者遺留的北衙太監做詢問?但伏龍衛哪裡找?殘餘的北衙太監真曉得這裡面的事情?
正想著呢,忽然間,伍大郎莫名打了個激靈,然後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和別處相比,這些敕龍碑居然全都乾乾淨淨,毫無灰塵。
不過很快,伍大郎便自己給出了一個答案,畢竟是頂尖的寶物,每個碑都能引出一條真龍,說不得人家能自家給自家拂灰呢。娺
然後,他就聽到樓下一聲略顯蒼老的嘆息。
一瞬間,伍大郎覺得自己血都涼了——自己已經是成丹中拔尖的那種,對方得是什麼修為才能讓自己絲毫沒有察覺?而且,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好像聽過,只是一時想不到是誰罷了。
宗師?
不會是大宗師,必然是宗師!很可能是察覺到大魏即將傾覆,故意隱藏了修為的宗師!或者亂後才晉升的宗師!
而且應該是個熟人,說不得是祖父舊部或者伍氏親眷,必然是以往見過的,其人早早就在白塔內,說不得一直在下面一層看書,然後從自己的小眾真氣上上來便察覺到自己抵達,卻只是收斂氣息,安靜等待自己離開,結果見到自己發呆不走,似乎要做些什麼,這才嘆氣催促驅趕。
這樣就說得通了。
一念至此,伍驚風幾乎是立即醒悟過來。娺
然後,他就立即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此人說不得是個假宗師,畢竟,既然有伏龍印此類物件,也有十三金剛這種奇怪的拼裝宗師,說不得也有白塔內也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守塔的人暫時有宗師修為。
要不要下去問一問?試探一下修為?
恢復氣血之後,伍驚風本能產生了這個想法。
但很快,又是一聲嘆氣。而且這次,嘆氣聲彷彿是從白塔四面八方湧來,根本分辨不得對方方位了。
伍驚風聽到這裡,曉得對方是在警告,立即朝空中一拱手,道一聲謝,然後轉身踹破一面窗戶,逃了出去。
飛出西苑,越過同樣黑漆漆的紫微宮,伍驚風半空中冷靜下來,卻又愈發氣悶,此番入東都,居然要無功而返嗎?
一時間,他幾乎有跳下去,燒了紫微宮的心思。娺
但是,伍大郎沒有這麼做,因為他知道,那位宗師就在一牆之隔的西苑,幹這種事,同樣是不拿對方的好意當乾糧的意思。而在他越過紫微宮之後,繼續向東之時,忽然間,迎面吹來一絲暖風,伍大郎目光掃過一處地方,心中微動,便轉身躍了下去。
那是黑塔!
大宗師的黑塔!
隨著一絲風鈴在黑塔上響動起來,其實就在東都城北面隔著邙山的大河畔,夜風中,曹林陡然抬起頭來,花白的頭髮在火光的映照下迎風飄動。
周圍聚集的數十名軍將、修為高手,包括十幾位義子全都緊張不安的看著對方,一聲不吭。
李清臣不在,段威沒有興趣,這些人似乎沒有一個敢開口的。
“中丞,怎麼了?”半晌,一個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卻居然是面色鐵青的秦寶。“難道又有人自投羅網?”娺
他不是被李清臣找到的,是自己自投羅網,傍晚剛剛渡河過來,便被提前抵達此處的曹林發覺,親自向前攔下,然後納入軍中。
“沒什麼,本以為會捕到一條巨鯨,卻居然只是一隻老鼠。”曹林失笑道,卻掩飾不了明顯的失落,然後他看向了秦寶。“秦二郎,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河有點難過。”秦寶正色以對。“中丞,你知道我這隻老鼠為什麼今日過河嗎?”
“因為今年雖然冰期稍晚,但東南風一來,冰還是快要化了,馬上快有凌汛,你不能繼續在河北看張三郎放糧了,是也不是?”曹林認真來問。
“是。”秦寶面色微變,坦誠相告。
“天時如此,無可奈何,倒也不必計較,且看看冰情,若過不得就去滎陽嘛。”曹林笑了笑,似乎不以為然。“倒是秦二郎你,願不願意隨軍,隨我去攻幫。”
秦寶沉默片刻,環顧四面,給出了答案:“不願。”娺
一旁羅方大怒,當即起身便要動手,卻被憑空一股巨力給按回了原地,然後立即老實了下來。
“為什麼?”曹林認真來問。
“我雖是官宦之後,但也是個農人無誤,非此也不至於當日在臺中與張三哥義氣相投……前面都可以騙自己,但放糧之後,河北百姓絡繹不絕,哭聲笑聲震於曠野,怎麼還能裝作看不清誰是誰非呢?”秦寶低頭回復,到了此時卻才抬頭。“中丞,我不再願意敷衍於你,你讓我為將,我只會臨陣打馬倒戈。”
火堆旁沉默了片刻。
半晌,才聞得曹林一聲嘆氣:“我之前多次都覺得你會直接打馬倒戈,對你半點期待都沒有,你卻一直沒動,如今好不容易帶了一絲期待,你卻反而要打馬倒戈了……變化這麼快嗎?”
秦寶想了一想,看了看旁邊的屈突達,搖了搖頭:“我在屈突將軍麾下時,屈突將軍總是說我有志節,將來功名自取,但我卻曉得……一直到眼下才曉得……自家其實從來都是懦弱一農家子,但有幾畝地守家,什麼都能忍,從不敢主動做什麼大事,遑論離經叛道。仔細想想,我這些年,便是當日隨白常檢來東都,這等其實完全合乎家母對我前途期待的事情,也幾乎耗盡了我的主動,算是唯一一次不被人推著走。讓中丞失望了,對不住。”
“那你知道……無論如何,你當我面說這些,我都可以輕易處置了你嗎?”曹林頓了一頓,繼續來問。“為什麼不虛言應付一場,然後再臨陣逃脫呢?”娺
“那樣我老母妻子又如何?”秦寶沮喪以對,卻又喟然難耐。“自五年前入臺中以來,到眼下為止,若說事事遵行法度那是胡扯,但我自問不曾貪汙,不曾苛待下屬,凡事盡職盡責……臨到此時,卻又撞入如此境地,是三輝四御在懲戒我平素沒有勇氣,不分是非嗎?”
“何至於此呢?為何不再盡職盡責,等再打完一次幫,然後暗中脫離呢?”曹林追問不及。
周圍人中,也有不少人詫異抬頭,卻是意識到,這是素來剛硬的曹林在給這個年輕人一個臺階,好做饒恕。
秦寶當然也聽懂了,卻再沉默片刻後緩緩搖頭:“我也忘了,不知道張三哥未反的時候還是反了以後,曾問我,若是有朝一日,朝廷讓我做兵屠殺滿城婦孺,我可會反?我也忘了當時自己怎麼答的了,但現在若來答,那便是朝廷如此作為,反而算是賊,我自問是個守道之人,也自然要殺賊。今天的事情,大約彷彿,百姓明明今年必有饑荒,我因為只能聯結兵部,又被兵部尚書因為出身緣故所針對,根本無法陳情,所以只能多次請李十二郎代請中丞放糧,但中丞始終不為所動,結果卻是幫明知道會招來大宗師報復,依然來攻黎陽倉,來放糧。那麼從今往後,攻幫便是如殺婦孺,替暴魏行事,便是在肆虐良善。”
段威也在一旁,聞言幾度吊眉,卻明顯也被巨力所制,動彈不得,曉得有人不願意自己說話,便也懶得開口。
“若是這般。”曹林嘆道。“咱們便無話可說了,可你既反覆到這種程度才下定決心,又撞在我的手上,卻不能不處置了。”
說著,這位大宗師便站起身來,手中真氣蜿蜒環繞,竟似乎是憑空多出了一隻金色實體圓環來,然後就要往對方頭上束去。娺
也就是這時,屈突達忽然直身下跪:“中丞!汲郡士卒能帶回來六七千,全是秦二郎的功勞,而且秦二郎在軍中素來愛護士卒,賞罰分明,公正無私,這些都是大家認的……今日中丞處置了他簡單,但被軍中發覺,傳揚開來,便是我也不好控制汲郡退回來的這幾千兵的,到時候到了陣上,要出大亂子的!”
段威眼睛跳了一下,扭過頭去。
曹林聞言遲疑片刻,下一瞬間,還是將手中金環撒開,變成一道金索,往秦寶身上而去。
秦寶原本就動彈不得,此時見金索過來,更是無可奈何,當場便覺得兩條琵琶骨下方鑽心一般疼痛起來,接著是兩條膝蓋左近也是一般如此,卻只咬牙不動不言,任由豆粒大的汗珠沁出額頭。
而很快,隨著身體的壓制被撤掉,他立即意識到,自己想動都難了。
因為他剛一嘗試執行真氣,無論上下,無論奇經還是正脈,八成都被割斷,儼然是被這位大宗師輕易動了手腳……倒是丹田那顆丹似乎還在,然後環腰的一條奇經尚能執行,似乎稍可抵抗衝擊阻礙。
“屈突將軍堂堂一衛將軍跪地來求,我不能不應,且留你一條性命……帶回去,看押在黑塔下,等回來再做處置。”說著,曹林一揮手,便轉過身去。娺
屈突達曉得利害,立即一叩首,然後親自拽住對方拖了出去,交與親信侍衛,讓對方帶回東都。
而另一邊,曹林將秦寶處置完畢,又與其他人稍作言語,便彙集眾人往大河河畔而來。
其人立在大堤之上,張口欲言,卻又忽然眼皮一跳,莫名按住了胸口位置。
回到一炷香時間之前,黑塔處,伍驚風攥著一個坑坑窪窪的小印,從最高層倉皇飛了出來,面露驚喜,然後便瘋狂逃竄,但只是一個旋轉,不過片刻,這廝又莫名捲了回來,重新立在了黑塔前的空地上,且表情怪異。
這位積年的反賊看了看夜色中有些陳舊且安靜的黑塔,尤其是盯住了其中一個破開的塔角,又看了看西苑方向,然後又感受了一下空中風向,忽然間奮力使出全身修為,將生平可用之真氣轉成一道帶著淡黃色光芒的龍捲,便往前方塔上一送。
然後絲毫不顧後方的動靜,頭也不回,徑直往北面走了。
同一時刻,河堤上,二太保薛亮頭皮發麻,小心翼翼來問:“義父難道身體不適?”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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