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官軍便已經決堤崩潰,數千之眾丟盔棄甲,自營寨內逃出,順著昨日來路倉皇東走。
而這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官軍那裡自不待言,趙行密原本尚能維持,可下方大軍莫名一垮,立即被伍常在追著來打,伍常在那種武瘋子的性情,哪裡饒的過他?而剛剛突入敵營的軍騎兵,甚至因為陷在營寨中,一時間來不及收攏部隊從外圍開闊地帶追擊。
這讓進營最快最深入的劉黑榥氣的直罵娘。
與此同時,汴水北岸張行等人聞得前線訊息,也多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哪怕是之前提出了幾勝幾敗,指出了江都-徐州大軍的基層士卒在這種極端天氣下更容易崩潰的徐世英,此時也有些慌亂。
他徐大郎怎麼可能知道是那些已經擺脫了天氣影響的凝丹高手先行撤退的呢?
回過神來以後,徐世英反而來尋坐在岸邊怔怔吹河風的張行懇切做言:“首席!千萬不要因為一戰得手而小覷了天下英雄!這是被天時壓垮的,不是我們的本事!”
“我曉得。”張行回過神來,就坐在那裡認真以對。“我曉得。”
徐大郎稍微放鬆了下來。
然後張行便來反問:“接下來該如何?”
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徐世英也一時語塞。
“讓南岸的部隊披甲出擊,立即從側翼截殺包抄,協助追敵,然後我們這邊就不渡河了,直接順流去蕭縣城下!”當此時,居然是平素看起來軍務上欠缺的伍驚風遠遠給出了一個答案。“天已經亮了,蕭縣縣城又臨河,屆時城上必然能看到南岸情狀,我們再逼上去,未必不能讓城內破膽,直接把他們攆出去!”
張行心中微動,但並未直接做出回應。
徐世英沒有直接回應伍大郎,而是與張行言語:“蕭縣縣城距離彭城太近了,而且裡面也有四千兵、兩個郎將,其中一個是凝丹……”
“自然是,樊超嘛,還有一個修為稀爛的衛忠則。”伍驚風一邊說一邊走到跟前,明顯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卻似乎也是隻與張行說話。“但那又如何?張三郎還沒看出來嗎?不光是下面計程車卒,這些關隴子弟也都一樣沒了指望,心思早被那個皇帝給磨爛了!”
徐世英欲言又止。
張行思索片刻,給出回覆:“確實可以試一試去蕭縣,但不能什麼都想要,必須要留有軍事上的餘地,司馬正這時候未必接到訊息呢。”
徐世英立即點了下頭。
而伍大郎想了一下,也壓住情緒,繼續來問:“那首席要怎麼處置?”
“很簡單,第一,可以追,但追擊要有限度,以蕭縣縣城為界限,到蕭縣那裡後步卒就不許再追擊,單通海所領第一波次的兵馬要停下來就地休整,只讓騎兵繼續擴大戰果,對岸的第三波次兵馬不要擅自出擊;第二,可以試試蕭縣,但兵力投入也要有限制,除非司馬正動彈,否則我們這最後一個波次的三營兵是萬萬不能動的,只讓賈越他們這個第三波次的兵馬回來負責對蕭縣動手就行……”張行給出了自己的方案。“還有問題嗎?沒問題我下令。”
伍驚風雖然有些不滿於對方的保守,但此時此刻也委實無法,只能點頭應聲:“能去打就行。”
張行這才頷首。
軍令下達,汴水兩側的部隊開始趁著清晨的短暫舒適環境運動起來,而眼看著伍大郎親自往對岸去偵察,徐世英這才追上來,忍不住趁機在馬上低聲來勸:“首席,不要聽伍驚風的,他眼裡只有報仇雪恨,跟我們不是一條路,我們幫在他們眼裡只是個借用的刀劍一般……”
張行無奈,也在黃驃馬上低聲來對:“不要說這種不團結的話……再說了,仗打的這麼順,我們要是這時候停下動作,必然會被司馬正察覺到我們的虛勢,所幸去蕭縣總歸是往大營方向靠攏一些,比在其他地方折騰強。”
徐世英見到對方門清,這才放下心來,只閉上嘴往後軍去了。
白有思在側,目送對方離開,一時不解:“他說這話,居然不避我嗎?”
“有什麼可避諱的,他也只是說一說,表明態度而已。”張行低聲解釋道。“同樣的話,伍大郎要是親近了,也能來說,只說徐大郎這種人,一意守戶犬,加入幫只為自保,不可能豁出命來幹大事的,尤其是剛剛這麼嚴肅處置了這廝,必然心裡有怨氣的,所以千萬不要聽徐大郎的……”
白有思愣了一下,難得嘆了口氣,因為她聽懂了自己丈夫的潛臺詞或者說沒說的話。
那就是這兩個人都有毛病,甚至是大毛病,但是也都有長處——伍驚風的修為是宗師以下拔尖的那種,徐大郎更不用說,便是豪強實力派上被狠狠打了一回,也不耽誤他是幫內數一數二的俊才。
而自己丈夫這個首席,包括原來做龍頭的時候,其實就是幹一件事,那就是把這些奇奇怪怪的人,說是烏合之眾也行,說是英雄豪傑也罷,給取長補短,威逼利誘,拉攏裁剪,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把他們彙集成一體,去朝著一個方向用力。
說句好聽點的話,這叫匯英雄之力,以成大業。
說難聽的,就是努力修補著一輛破驢車,讓它不散架,然後伺候著毛驢在爛泥路上盯著烈日風霜努力往前走。
而一念至此,白有思又不禁思維發散了起來。
且說,自從她來到幫後,經歷了歷山之戰,意識到這裡是張行的主場後,再加上修行需求和在登州認真學習民政、軍事的緣故,已經很少有主動表達的情況了。
最起碼是在幫內的人事、組織問題上是如此。
不過話說回來,她便是再天才,年紀擺在這裡,其他地方花了那麼大功夫,也自然有自己的不擅長的地方,否則何至於藏刃於此?
所以,雖是聚少離多,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往往也不免多說一些話,很多時候就是用人和政略上面的交流,或者說是向張行觀察與學習。
說真的,就這些破事,以前的時候,白三娘完全可以不用理會,實在是不得已撞上了,按照她那種鋒利性子,往往也會一劍切了再說(字面意義上),唯獨三徵之後,眼瞅著天下大亂不可違,尤其是經歷了晉北事變後,她卻多少曉得,自己根本躲不過這些事情了。
只是當時未曾想,這事如此難罷了。
“辛苦三郎了。”白有思莫名來了一句。
張三郎微微一怔,並未多言。
時間來到上午時分,汴水兩岸的六個營近萬部隊,緩緩行軍向東,途中他們眼瞅著朝廷兵馬嘩啦啦的從側後方逃過來,看到這邊的兵馬後又嘩啦啦往南走,結果又被追上的騎兵從南邊攆回來,只能嘩啦啦直直往東跑。
這個過程看似荒誕可笑,實際上卻血腥可怖。
雖說大早上的還沒有酷暑的問題,可丟盔棄甲,狼狽逃命卻分毫不假,尤其是軍緊追不捨,“擴大戰果”四個字背後不知道是多少條性命。
距離蕭縣不過數里,隔著半枯的莊稼地,遠遠已經可以望見城頭,張行將目光從一名慌不擇路逃入汴水的魏郡士卒上收回,看向了前面:
“蕭縣守將是誰?還是那幾人嗎?”
“應該沒動,樊超嘛、衛忠則,兩個尚書之子,鷹揚郎將,樊超是凝丹,衛忠則只是尋常奇經修為。”徐世英如數家珍。“就看賈大頭領他們這一下子能不能成了。不能嚇走的話……此時此刻,司馬正肯定已經得到訊息了,而彭城跟蕭縣不過三四十里,他想來支援的話,很快就會到。”
張行點了點頭,復又看向了身側的汴水。
原來,就這一會功夫,隨著賈越、王雄誕、唐百仁三部堂而皇之從滿是淺灘的汴水渡河過來,然後指向蕭縣縣城,河對岸越來越多的逃亡官軍本能往河畔過來,然後被劉黑榥樊豹等人的輕騎逼入汴水。
然而,對於有組織部隊而言輕易可通的淺灘,對於這些逃亡到上氣不接下氣的官軍士卒來說卻是死地,許多人帶著盔甲,一頭扎進去,怎麼都起不來;還有人趕巧了踩進了淺灘,兩岸都是軍,前後都是深水,委實進退不能,卻在淺水中聲嘶力竭、跪地哭嚎;而後續敗兵看到這一幕,遠遠便脫衣服,但落入深水,一個旋過來,照樣隨波沉浮,哀嚎求助不停。
張行看了一陣子,忽然下令:“馬上等對岸追兵大部隊過去,就讓收攏一下那些官軍,順便把那些落水的人救上來。”
“首席,城上看不到這裡,若是指望以此攻心,恐怕無用。”徐世英莫名其妙。“況且,這是戰場,死了就死了……”
“已經到這份上,馬上等騎兵一走,還算什麼戰場?”張行不以為然道。“再說了,我又不是單純的發善心,該救救,戰後該抽殺就抽殺,反抗了就地格殺……”
“那不更多事嗎?”徐世英分外無語。
“一碼歸一碼,不要給部隊養成濫殺和虐殺的習氣,要有個人樣子,殺也要按照規矩殺。”張行愈發不耐。“所謂金盃共汝飲,白刃饒相加,若非是這個道理,你早在上個月就死在東郡了!”
徐世英打了個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直接轉身去下令了。
旁邊伍驚風本欲來進言請戰,親自去蕭縣參與破城,見到這一幕,反而不敢多言了。
倒是張行,終於轉過頭來,繼續看向了蕭縣縣城,然後正色來問白有思與伍驚風:“樊超和衛忠則都是尚書的兒子,我怎麼沒印象?”
“都死了。”伍驚風趕緊做答,混若無事。“樊尚書病死的,衛尚書雲內之圍死在巫族手上……”
張行恍然,那衛忠則的爹乃是雲內之圍時負責城防,事後採取自殺式追擊殉國以作死諫的尚書衛赤。
“賊軍勢大,咱們也撤吧!”就在張行正東面三四里的位置,蕭縣縣城西門樓裡,唯一一位凝丹以上高手兼實際主將樊超從窺探窗收回目光,轉身坐下,然後朝著屋內與自己類似打扮一人出言。“城南咱們剛剛一起去看過來,敗成那個樣子,司馬士達肯定跑了,司馬正處置不了他三叔,憑什麼處置我們?”
站在樊超斜對面暗影中的,赫然就是衛忠則,此人今年已經三十五六歲,正是一名將領的黃金年齡,但是他委實修為不高,聞言也只是從陰影中走出,認真辯解:“咱們自受命在此,何須管他人如何?”
“怎麼可能不管?他們一個成丹兩個凝丹,我們卻只我一人。”樊超坐在那裡失笑來對。“他們都守不住,何況我們?”
“若是來管,他們是木柵,我們是城牆,他們應該是半夜驟然遇襲,我們是上午尚未接戰,他們距離彭城五六十里,我們距離彭城三四十里,他們接戰後才倉促求援,我們此時此刻可以借他們半夜自汴水南岸發出的求助資訊來做倚仗。”
衛忠則懇切來言。
“樊將軍,現在我們兩個人只穿隊將的甲冑,認真在城內佈置城防,讓各位隊將分劃區域謹守,允許他們守一刻鐘就後撤,再派心腹侍從做監軍,而對方若是有大高手破了城門便也由著他來,只繼續固守倉城和街巷……那不過一個時辰,援軍便能趕到,屆時城破了,也能重新奪回,高手亂耗真氣也能抓到機會去捕捉,入城計程車卒更是我們的戰果,怎們能不戰而逃呢?尤其是馬上天一熱起來,我們計程車卒有城防陰涼可以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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