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東境西三郡謠言滿天飛,而且愈演愈烈,甚至有擴充套件到東部、淮西與河北,甚至傳入東都、晉地、江都的架勢。
但事實上,這個時候,處於漩渦中心的幫高層們反而冷靜了下來,並且迅速進行了實質性的溝通——張李二人迅速進行了最核心的利益分配交流,徐大郎服軟,王五郎表態,單通海在河北也接到了信並迅速回饋。
也不敢不冷靜,這才哪到哪?
真要是來個大火併,真就要由盛轉衰、自生自滅,坐實了一群烏合之眾沒有前途的實言了。
所以,論跡不論心,拋開某些私底下的齷齪和醜態,只看表面上妥協與媾和的速度,還是非常快的.三下五除二,似乎根本沒有爆發過這次危機一般。
但反過來說,這並不能阻止流言的爆發和蔓延。原因再簡單不過。
首先,公眾流言和真正的危機雖然有些錯位,前者集中於張行與李樞的所謂長久對立,後者更集中於東境豪強的私兵與截留財政、干涉司法人事等現實問題,但這兩者並不矛盾,李樞之所以堅挺到現在,一在於他有自己偏地方留守的班底,二就在於這些強橫的豪強實力派居中當了盾牌;而豪強實力派能肆無忌憚到現在,也有李樞在弱勢方時的支援與放縱有關,跟張行北上主動放棄了在東境的長久經營也有關。
換言之,流言是有切實基礎的。
其次,流言本身有自己的特性,它們會自我繁衍,滿足特定人群的需求,會相互干擾,讓你摸不著真正的問題,這時候就需要切實的處置和結果,並公之於眾,才能真正的緩解流言。
而不清不楚的回應或者不幹不脆的措施,反而會助長流言。
故此,隨著徐世英繼續被軟禁,其父被撤職、開除出幫,夏侯寧遠部、柳周臣部渡河到東郡,徐世英本部五千人和數千「郡卒」被遷移到河北,得到的並不是氣氛緩和、流言停止,反而是流言的變本加厲與更明顯的氣氛緊張。
中高層的串聯與中下層的騷動愈發明顯。
「徐大郎之後是誰,莫不是就是咱們家了吧?」
與衛南只有幾十裡距離的韋城縣某處莊園內,幫頭領、翟氏兄弟中的堂兄翟寬明顯焦躁起來。「我就不懂了,徐大郎平素手段那麼厲害,關鍵的時候怎麼就軟的那麼快?雄伯南也是,不是號稱幫內第一高手嗎?就這麼看自家岳丈跟小舅子被拘起來?還有單通海,他管不住夏侯寧遠了嗎?!」
「依著雄天王的脾氣,真要是知道了,怕是會親自看管起徐大郎。」大頭領翟謙坐在一旁,捧著個小瓜,微微嘆了口氣,情緒儼然不高。「夏侯寧遠.真要是調兵令到了不動,那才是大禍事。」
「那咱們怎麼辦?」翟寬大不爽利起來。「徐大郎完了肯定是咱們.咱們就這麼坐著等?」翟謙一聲不吭,只是吃瓜。
「看動不動刀吧。」黃俊漢在旁言道。「現在流言滿天飛,說什麼的都有,我的意思是,要是張龍頭只是要對付徐大郎,別人都不碰,只是讓李龍頭孤掌難鳴,那自然是張龍頭手段高、手段狠;要是張龍頭就是要摟草打兔子,要把這幾家私兵收了這事確實也合情合理,哪個當權的能忍這個?除非有領頭的,否則咱們吃悶虧便是。」
「怎麼會動刀子呢?」翟謙吃完了瓜,略顯焦躁來言。「我不是去問了嗎?徐大郎都總有一條路的,何況我們?不要說這種話。」
「那時候查出來有三千兵了嗎?「翟寬反駁道。「我要是張龍頭,便是一開始徐大郎招了,有私兵、截了稅款、走私了糧食,許諾不殺他,他的兵也都留著,後頭聽到三千這個數,也要惱羞成怒,一刀殺了!現在說不得徐大郎已經死了!」
「胡扯,明顯是在等決議,把徐大郎的大頭領給擺出去這是講規矩。」「你怎麼這麼信他?」
「我不是信他」」
「兩位都別爭了。」黃俊漢無奈插嘴。「這事真沒必要爭,咱們幾輩子都在東郡,又沒有別的退路.這事無外乎就是他不砍下來,我們就認,砍下來,就拼命.哪有第二條路?」
「不能投東都嗎?」翟寬憤憤然來問。
亭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翟大哥不要開玩笑。」黃俊漢正色提醒。「有沒有這話,怕就是會不會動刀子的關鍵。」「大哥要投東都,我先殺了大哥,再自裁了找嬸孃謝罪。「翟謙忽然也開口,卻讓亭子內更加陰涼起來。
「開個玩笑.」.翟寬恢復了冷靜,甚至有些惶恐。「就是話趕話,何至於此?」
「那就這麼說吧.咱們安分守己,除非刀子砍下來,就認了便是。」黃俊漢也趕緊強調。「不要論其他有的沒的。」
說著,直接一擺手,匆匆走了。
儼然是被翟謙的反應與翟寬的愚蠢給嚇到了。
回到距離不過十來裡的自家莊園裡,黃俊漢方才鬆了口氣,思索了好一陣子,猶猶豫豫之間,復又讓人去請上個月來這莊子裡暫住的一位崔先生來見面。
一刻鐘後,那人高冠寬袖,踱步來到院前,黃俊漢立即起身親自出迎。
沒辦法,人家可不是什麼亂世求五斗米來吃飽飯的窮酸門客、文書,而是個出身極好,借地方觀察局勢的正經士人,本身連門路都不缺的來人叫崔玄臣,武城縣人,竇立德老鄉,清河崔氏小房的老四。
只是不曉得,張大龍頭在將陵那裡明顯在大幅擴充自己的文書班子,連崔二十六、二十七都被立即收為機密文書,崔二郎更是做了文書班底的實際首席,這位明顯更高段位的崔氏子弟卻居然來到了東境?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來東境的緣故了。」崔玄臣聽完敘述,忍不住嘆了口氣。「那位張龍頭在河北,總說自己要總齊天下利,但怎麼可能做的到呢?人皆有私心,便是翟氏兄弟內裡都利不同,逞論眼下亂糟糟的幫,何況整個天下了?」
「誰說不是呢?「黃俊漢幽幽來嘆。」大家利益相爭,各以自家為先,怎麼總齊?」崔玄臣沒有說話。
而黃俊漢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復又自笑:「不過我委實不好拿這話對張龍頭,因為不管如何,張龍頭自家是沒有多佔的。」
「也未必。」崔玄臣也笑。「你們這些人求的,跟他求的不是一回事,利都不一樣.」
「這倒也是。」黃俊漢點點頭,狀若恍然。」大英雄大豪傑求的是功業,我們就是俗人,求些錢糧田宅。」
「其實幫內頗有幾位是有心思的。」崔玄臣繼續來言。「張龍頭、李龍頭、雄天王,都是一張床一碗飯,連個僕婦都無,在私利上都沒有什麼可說的,便是那位白三娘在登州,生活上也乾淨,還有魏首席,看起來像個傀儡,而且一發跡就錦衣綢緞,日日換新衣,如今居然也漸漸平淡了不過按照你今日說法,我倒是覺得,問題關鍵,也就是此事最終會不會鬧出禍事的關鍵,可能出在下面一層上。」
「什麼意思?哪一層?「黃俊漢精神一振,復又有些疑惑。
「就是徐世英、單通海、翟謙、王叔勇、程知理這些被直接指了矛頭的大頭領身上。」崔玄臣言辭平緩,像極了他的族兄崔肅臣。「你注意到沒有,這些人固然是被直接打擊的物件,但他們的態度也委實有趣.」
「不錯。」黃俊漢立即醒悟過來。「徐世英是當事人,可他在張龍頭
渡河當晚便服了軟,一路慫到底;翟老二是眼下壓力最大的,而且素來聽他堂兄的,也素來聽我的,今日卻對他堂兄說了那種話,還把我趕了出來;王五郎不知道,但估計只會比這兩人更貼那位龍頭可為什麼呢?」
「因為所求的利不同了。」崔玄臣沒有賣任何關子。「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一樣,就是私兵、人口、田宅、錢糧,這就是典型的豪強子弟追求的利,素來如此,生來如此沒什麼可說的但是,忽然間有一個人跑過來跟這些人說,跟他做事,能成大功業,能成大英雄大豪傑,一開始的時候當然沒人信,只是礙於局勢不得不反,湊在一起搭夥過日子罷了。但兩三年間,那個人領著他們屢戰屢勝,攻城略地,同時嘴上還不停,一直說些什麼大道理大規矩的,你便是全然不信,慢慢也被磨得信了三分或五分了,甚至有人信的更多。這個時候,這些人追的利,就不全是那些丁口錢糧了。」
「我曉得了。」黃俊漢徹底醒悟。「就是這個事情,所以這群人硬不起來了,反倒是翟寬一直在這邊不動彈.兄弟倆求的利不一樣了。只是翟謙一個區區郡吏,如今居然也想著能成什麼功業了?那個什麼,那位他、他就這麼靈驗嗎?」
「換你去做大頭領,摸到那個權柄,再跟著人家領兵作戰,屢戰屢勝,你也靈驗!」崔玄臣搖頭失笑。
「那那崔四郎還要我來引見李龍頭?」黃俊漢嘆了口氣,復又好奇來問。「直接去投張龍頭不好嗎?」
「兩個緣故。」崔玄臣坦誠以對。「首先。就是知道他能蠱惑人心,所以才要遠離,省得陷進去失了計較;其次,我也有自己的利我不想在鄭州房二郎身下做事。」
「也罷。」黃俊漢點點頭,坐著不動。「正好我下午要去一趟濟陰城,倒是替你做個說項。」
崔玄臣也點點頭,卻是起身拱手,然後不等對方回禮,便負手踱步出去了,走出院子,還能隱隱聽到此人言語: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吾當奉天道而順人道也。」
「裝神弄鬼,故弄玄虛。」黃俊漢等對方聲音徹底遠去,忍不住冷冷一言,卻絲毫沒有之前的熱情。「聰明倒是聰明,裝什麼呢?能被送過來燒冷灶,還能是什麼寶貝?」
而冷言冷語之後,其人復又坐了半日,到底是站起身來,不顧天熱,徑直牽了馬,帶著三五個伴當,匆匆往南面的濟陰城方向而去了。
然而,黃俊漢剛剛行到濟陰郡與東郡交界處,便迎面撞上了一支兵馬,正往北來,也是心慌意亂,卻又壯著膽子來問。
對方聞得言語,卻也坦誠,居然是王五郎主動清理了外黃、濟陽、匡城的私兵,彙集起了八百人,正要去東郡白馬聽令。
黃俊漢心下醒悟,曉得這是王五郎這一波計較好了自己的「利」,同時行事幹脆,倒不好說什麼。
唯獨心念一轉,想到了一個計策,卻再度猶豫了起來——他在想,要不要藉著頭領的身份,和這支軍隊進入韋城縣的機會,做個誤導,讓素來愚笨且信任自己的翟寬覺得這是「動了刀兵」呢?
若翟寬以為這是王五郎奉命去處置他,豈不是就有了機會?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他自己都覺得瘋狂,跟著李樞,是因為自己在張龍頭那裡不能得利,而李龍頭許諾了一些利,但要是為了未到手的一些東西冒這個險,委實划不來。
於是乎,其人目送這支兵馬繼續向北,到底是繼續縱馬南下,於當晚趕到了濟陰城,並將所見所聞所歷一一說給了李樞來聽。
包括崔四郎的事情,也沒有做遮掩,端是個好中介。
跟前幾日相比,不知道為什麼,李樞
李龍頭明顯冷靜了許多,聽完介紹,也只是嘆了口氣:「張行勢大,勢大便有威,若無人願意出頭,便也算了可惜單大郎不在。」
黃俊漢何嘗不是此意,自然連連頷首:「現在想想,單大郎不在只怕是人家設計好的,說是輪值放假,卻只讓素來親近他的王五郎回來,卻又一上來便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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