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中午之前,離狐城北便已經壓抑不住的喧嚷開來了。
這不僅僅是大頭領們的決意文書被張貼開來,展示出來很多敏感和嚴肅的東西,更重要的一點是,會議節奏已經從大頭領們之間的高層決議順延了下來,來到了所有頭領們都參與其中的流程。
而且很快,隨著討論的深入,在包括魏玄定、雄伯南、李樞在內等要員的一致建議下,會議規模再度擴大,很多中基層軍官、舵主副舵主在內的軍中與地方骨幹也進入了討論流程,會議形式也變成了單個大頭領牽頭專項討論的樣子。
沒錯,即便是李樞也在後續的會議流程中迅速爭取到了利用浮財搶在秋收前便往西面買糧食,包括組建一個巡視機構清理包括所有地盤上訟獄的差事……相對於二次東征而言,這當然是一個閒差,但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依然是一個既能積累聲望又能取得明顯功勞的重要差事。
還有柴孝和,除了先期的物資轉運外,也得到了集中工匠,繼續整備和維護軍械的重任。
相對而言,張行雖然沒有什麼直接的個人任務,此時卻也要面對一些直接的問題了。
“淮右盟內裡鬧起來了?”坐在大棚下一個角落裡的張行詫異來問。“具體怎麼回事?”
立在他身前的赫然是馬平兒和王雄誕,這倆人從抵達此處後,就似乎一直有些沮喪,而周圍則是或坐或立的一大堆親近或心腹頭領、舵主、護法、執事。
“其實也沒什麼。”王雄誕趕緊在眾人的矚目下強打精神解釋。“就是義父大人和諸位聯席處置了幾個要鬧分家的混貨……無論是按照江湖規矩還是盟內的法度,都該處置的。”
張行想了一想,繼續來問:“該不該吧,我只是好奇……為什麼此時鬧分家?鬧分家都是哪兒的人?”
王雄誕登時語塞,引得旁邊許多黜龍幫的明白人忍不住撇起嘴來。
倒是馬平兒,此時也有些不耐,直接在旁埋怨:“直接說嘛,這事還能瞞得住龍頭不成?”
“是渦水的黑鯊幫帶頭,大概四五個小幫會,都是淮西北的堂口。”王雄誕被催了一句,無奈低聲以對,顯得情緒低落。“他們想要造反,盟裡面公議,大多數人還是不願意反,但他們沒忍住,就要退出淮右盟自己反……最後鬧起來,直接動了手,殺了一位幫主,囚禁了兩位,死了四五十位有品級的兄弟。”
張行復又想了一下,繼續認真來問:“黑鯊幫是沙大通?”
“是。”
“死的那個也是他?”
“……是。”
“我記得沙大通挺圓滑一個人,怎麼忽然帶頭幹這事?是跟歷山一戰有關係?”張行追問不及。
“自然是有的。”馬平兒在旁插嘴道。“但更多的還是淮西北本來就想反,然後這次徐州出兵糟蹋夠了那邊的老百姓……沙幫主就算再圓滑,也要顧及他幫中本土本鄉幫眾的意思……尤其是韓引弓兵敗,直接退到淮陽,硬生生把渦水從中游禍害到上游。”
周圍人紛紛恍然,繼而嘆氣。
張行同樣恍然,點了點頭,卻又搖頭:“且看杜老大能撐多久吧……這事難堪的地方在於,現在局勢下為了淮右盟的團結可以殺人強壓,可局勢再壞下去,一年兩年,淮右盟怕是還要反,到時候怎麼跟淮西北的本土豪傑交代?”
周圍頗有議論,很顯然,不止是淮右盟內部角度,從黜龍幫的角度來說,淮右盟這個不願意造反的盟友也是個很尷尬的存在,而且隨著黜龍幫即將展開的擴張,這種狀態是維持不了太久的。
作為最近一段時間往來兩個大幫派不斷的王雄誕和馬平兒自然也曉得一些事情,甚至對一些事更加敏感,不過,兩人雖然幾度欲言,卻最終都沒有說話。
“算了,我也曉得杜老大的意思了,也知道他難處,二次東征在即,更不想對淮上指指點點。”張行搖頭以對。“倒是你們倆,又被遣回來,既算是杜老大給我的臉面,也算是他對你們倆的愛護,更是將來兩邊的餘地……你們這回帶了多少人?”
“沒有一人,只有我們倆人。”王雄誕愈發尷尬。“之前的那幾百人回去後,被義父大人收攏起來,全都加到他和輔伯新組建的長刀隊裡去了。”
張行立即點頭,這種基本藝能杜破陣要是不會就怪了:“那這樣好了,王雄誕,我今日已經將你名字正式加進頭領裡去了,你馬上跟賈越進營裡去,挑兩百兵出來,做我親衛首領……即日就要出發的。”
王雄誕點點頭,復又好奇:“三叔身前原本的那些老兄弟呢?散到軍中了嗎?”
“那倒沒有。”張行稍作解釋。“有些升官了,但底子還在,我讓賈閏士補足了人數領著呢……以後你們倆多配合,注意下軍械搭配,這四百人,日後是配合全軍修行者結軍陣的重要輔助。”
年輕的賈閏士折身出來,朝稍微年長的王雄誕認真一拱手,後者也立即回禮,然後熟門熟路的朝冷著臉的賈越又行一禮,三人便一起往軍營裡走了。
人一走,張行復又來看馬平兒:“平兒,你又是如何想的?是要領兵還是做事?你父親可與你有交代?”
“我爹讓我穩妥一些,不要亂出頭,也說了,不讓領兵。”馬平兒連連搖頭。“我本人是想著,若是能有一隊女兵,也不管其他,無論如何都要出來領兵的,但眼下還是沒有……”
“這是個大難處。”張行點頭認可,即便是有真氣修為這玩意,而且有確實的女性高手,可是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都還是沒有修為的,這使得男女在文化和實際分工中依然存在著典型的中古時代氛圍。“以後或許有機會可以組建一隊……但在這之前呢?還要領兵嗎?”
馬平兒低頭來對:“我爹的話有點重……”
張行心下了然,便欲吩咐。
卻不料,白有思數步之外的椅子上坐著,聞言直接開口:“還是領一隊兵出來吧,然後跟著我做事!”
張行去看馬平兒,眼見後者點了下頭,便指了周行範:“小周帶馬頭領去追上賈越,也領五百人出來,日後聽思思吩咐。”
馬平兒點點頭,轉身也和周行範一起走了。
此時,張行身側,人員漸少,他也終於看向了王振,後者也立即坐了過來。
“我想讓你從楚丘過來,你自己帶五百人,孟啖鬼領著一千孟氏義軍過來做你副將。”棚子下的張行開門見山,絲毫不顧周圍圍了一圈人。“再讓賈越分你五百人,然後你跟賈越、小週一起做我手下直屬的核心領兵頭領……”
王振猶豫了一下,直接來問:“這樣就能做大頭領嗎?”
即便是周圍人都在各自討論的熱火朝天,但此言還是引來不少人矚目。
“就是這個意思。”張行依舊乾脆。“你資歷擺在這裡,功勞其實也不差,跟這次的牛達一樣只差個由頭而已……東征結束,沒有之前的那種被人捏到把柄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了。”
王振立即點頭:“那就行。”
簡直簡單到可愛。
張行復又回頭看了下王焯,對這位,他的叮囑就簡單到了一定份上了:“那南線的事情就交給王大頭領了,你辦事,我是放心的。”
王焯即刻起身,認真行了一禮。
且說,此時非只是棚下,就連官道上也開始聳動起來了。
因為隨著討論的深入,很多並不需要保密的政策已經得到完善,順著之前的一些人事決議,乾脆的被髮布了出去。
江湖豪客們、富商地主們再也無法忍耐,開始湧上前去,就在被隔開的官道上,對著大樹上新貼出的一些東西議論紛紛,思索不定,甚至有人豎著耳朵來聽隔著武士佇列的討論,或者只是眼巴巴來看。
本地的地主們在意的是會不會因為二次東征加稅,以及要不要適當的表達配合甚至投效?富商們在意的是有沒有新的商機,畢竟,因為之前三徵東夷以及隨後戰爭動亂的緣故,原本在商業上幾乎一體且極為發達的濟水流域,已經被阻隔一年了。
江湖豪客們的心思自然不必多言,他們是被歷山之戰的規模和戰果所震動,多數是來求職的,只不過這年頭修為在身的豪客們天生更強勢,不免有一點良禽擇木而棲的心態,所以一直矜持。
當然了,這裡面少不了有各方的探子。
不過,隨著會議的進行和深入,無論是地主富商們,還是江湖豪客們,又或者是探子們,此時都明顯被這種決議方式給驚到了。
黜龍幫崛起已經足足一載,而且裡面的人物也都是所謂盛名之下,他們自然聽過相關傳聞,但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就在跟前才敢相信,黜龍幫居然真的是大傢伙一起做主,一個大頭領真的可以靠舉一隻手來決定最終結果,下面的頭領、舵主、隊將、護法、執事也真的可以跟管事的大頭領當面參詳,然後把商議好的東西做成文書,抄錄下來、貼出去、執行下去。
儘管這些豪客、商人、地主、道士未必懂裡面的道道,也不能把事情妥當整理出來、說出來,但有些東西天然屬於那種不用多麼高深知識也能懂的玩意。
比如說,大傢伙一起公開討論的時候,會不會都要點臉,制定出來的東西會不會更光明正大一些?而且是不是也能儘量減少私下決議帶來的火併、暗殺,以及其他無底線的東西?還比如說,所有人一起討論出來的結果,當場得到了所有人確認,是不是能將反對派的反對力量儘量過濾在現場,避免事後反對派的多餘動作?也會不會讓絕大多數人執行這些決議會變得毫無壓力甚至堅決起來,乃至於有一種使命感?
只能說,無論如何,這都讓這些江湖豪客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覺。
“一個造反的幫會,把自己當官府了這是!官府都還只貼個告示,知道關上門辦事呢!”
看了一會,官道對面的大樹下,一名揹著大劍的錦衣豪客忽然冷笑一聲,然後徑直抱懷離去,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很顯然,作為弱勢群體卻掌握了財富的商人和地主似乎非常喜歡這種公開透明的場景,他們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那些條款的解讀上去了,但更顯然,在這個世道似乎越來越如魚得水的江湖豪客中反而有人對此感到厭煩。
而很快,隨著此人離去,又有不少人紛紛離開——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種東西的。
“披風劍說的挺對……黜龍幫搞得跟官府一樣了。”
眼見著那些人離去,旁邊樹下,一名光著腦袋、披著帶有白帝觀標誌破爛道袍、坐著一條雙頭月牙鏟的胖大遊方道士微微嘆了口氣……白帝觀中,是有專門落髮武道士的,號稱金剛,恰如赤帝觀中的使女……而此人明顯是個破門的落髮道士。
“所以咱們就算了?”旁邊一個戴著幞頭,除了頭髮短一些,其餘都算是尋常江湖打扮的夥伴聞言詫異來問。“直接回南陽?還是往河北走?”
“不……”那胖大光頭道士想了一想,摸著自己的光頭嘆道。“我不知道老大怎麼想,我是覺得,既然造反,就跟黜龍幫自家說的那樣,既要推翻暴魏也要重新安天下的,可想要安天下就得立個新官府,沒有江湖氣不是正常的嗎?”
“那留下來?”夥伴繼續來問。
“也不好說。”光頭道士繼續在樹下摸著腦袋來言。“對上官府我還是有些心虛……若是能忍耐的住那些約束,當日咱們為何從觀中跟老大一起逃出來?而且你想,安天下是該來這一套,可是安天下之前要除暴魏的,可要除暴魏就該擰成一股繩,跟著一個腦袋走……黜龍幫這個樣子,今天是姓李的當家,明天姓張的又壓過去,怎麼想怎麼不像個樣子!”
“是這個道理。”那短髮夥伴嘆了口氣。“你要說是義軍造反聚義,那就沒必要來這套,可要來這套,到底誰當皇帝啊?但凡其中一個當了皇帝,哪裡還能繼續來這一套?連北地的蕩魔衛都還有個獨頭的大司命呢!”
“就是這個意思。”胖大光頭道士趕緊點頭。“我估計,剛剛走的人裡面,並不是覺得這套太像官府,而是這套東西什麼都不像,沒見過,心裡發憷了……它但凡是個豪門大戶的樣子、是個江湖聚義的樣子,也就留下了。”
“那就再等等?”夥伴想了想,立即來問。“還是我回去跟老大說清楚,你留在這裡繼續看?”
光頭道士剛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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