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趕緊解釋。“其實幾個大頭領和頭領都在管事,但好像是真管不住,至於說李大龍頭和其他幾位文職頭領,從丟了鄆城又反攻不成後,基本上就不說話了……但我覺得鄆城的事情怪不到他們。”
張行長呼吸了一口氣。
這就對了。
說白了,兩萬餘大軍,來源駁雜,人心思歸,如果沒有李樞和他的文官體系去做總體把握的話,就算是各個大小頭領都用心了,那又如何呢?你每位頭領難道不是各行其是?難道不是隻管著自家那些視為私物的兵馬?
這種情況下,軍心沮喪、混亂失序,甚至相互以鄰為壑,想來幾乎是必然的,而在雨水的消耗下,忽然進入半失控狀態,也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且,張行幾乎可以肯定,李樞不是沒有威望和能力來做這件事情,只是鄆城丟了以後,外加自己向對方通報了三面合圍的情況……當然也有可能人家有自己的河北方向情報……總之知道了韓引弓和屈突達的動向了,徹底放棄了,躺平了。
甚至張行都能想象,李樞和河北那群士人到了濮陽後,指不定就會直接渡河,搶在屈突達到達前撤離。
“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完全可以放任不管,等李樞離開後趁機接手整個幫會。”
張行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
因為那樣的話東線兩萬餘部隊就會真的從軍心士氣垮掉,黜龍幫也會徹底裂解,失去一個組織應有的凝聚力。更重要的一點是,局勢這麼緊張,沒有那兩萬餘軍事經驗豐富的軍隊,張行什麼都做不了。
包括預設戰場什麼的,也要儘量放在不驚動南北韓引弓跟屈突達身上。
他得想法子讓那兩萬多東線軍隊重新鼓起勇氣,也要說服李樞等人打起精神。
“這般艱苦,路上死人了嗎?”一念至此,張行忽然再問。
“必然。”雄伯南愈發難堪,似乎他對此有什麼不可推卸責任一樣。“多是先被淋病的,也有累倒的,然後一滑或者雨中一睡便起不來了。”
張行微微一怔,似乎回憶起了什麼,這使得周圍一時陷入到了某種怪異的寂靜中去了,雄伯南更是有些不安。
唯獨白有思,也是微微一愣,但明顯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忍不住在張行身上打轉。
“死的病的,加上逃的……算了,你只說大概還剩多少可戰之力?”張行迅速回過神來,正色來問。
“小兩萬人……大概。”雄伯南趕緊應聲。
“我知道了。”張行忽然起身,身上甲冑也明顯帶起了一陣金屬的摩擦聲。
而這個動作也引得在座的大多數人一起起身,卻不光是甲冑摩擦聲了……畢竟,雖然每晚能統一下令卸甲,但四五日不洗澡,還淋著雨,酸味也是少不了的。
大家都很辛苦。
“此間人,除魏公與柴舵主所領後勤人員外,所有人,立即上馬,現在隨我去北面,攔住東線的諸位兄弟。”張行環顧四面,下了命令,他已經意識到,關鍵的時刻到了。“現在就走,雄天王帶路,徐大頭領和牛頭領速速安排好部隊,也一起過來……三娘也來。”
“這是自然。”最後被點到姓名的白有思抱著長劍搶先做答。
而眾人剛去牽馬,原本就陰沉的天氣,卻是忽然間又開始滴雨了。
這一次,早就習慣的眾人連罵娘都懶得罵了。
這支約百餘人的精銳騎士部隊行動非常迅速,根本不是之前大隊輜重行軍能比的,只是下午時分,便抵達了濮陽和甄城之間的官道上,卻沒有見到人。
一開始,大家以為這些東線部隊人心惶惶,怕是迫不及待往濮陽去。
不過,隨著雄伯南騰躍而起,指引了方向,眾人方才醒悟——士卒疲敝,怕是遇到雨後,心生畏懼,直接停在了某些村寨、市鎮中避雨去了。
所以,部隊還在東面。
於是,眾人復又向東而去,果然,很快就在雄伯南的指引下撞上了這支龐大而混亂的軍隊。
因為雄天王提前告知,李樞先行帶著祖臣彥、房彥朗、杜才幹、楊得方等文官首領趕來,速度之快,倒是驗證了他早已經放棄對軍隊管束的事實。
雙方見面,張行翻身下馬,不顧兩人身上全都酸味明顯,直接握手來言,開門見山:
“李公,西線與東線不同,東線部隊已經狼狽不堪,身在敗局中,自然對一鬨而散暫時沒有什麼感觸,可西線這裡卻從頭到尾沒有遭遇敗績,而且物資齊備,卻不願意輕易言棄;更重要的一點是,東郡與濟陰郡乃是諸位頭領、執事、護法的家鄉,之前一直維繫妥當,而若是咱們不戰而走,將兩郡士民扔到韓引弓那種軍頭腳下,他們醒悟過來,必然會生出怨氣的,這一年辛苦反而白費……所以,何妨努力一戰,勝了萬事迎刃而解,敗了也算是為諸位兄弟盡心盡力而為了一場,然後再行撤離?”
李樞微微一愣,又看了一眼張行身後的白有思,再去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徐世英以下滿滿當當的西線骨幹,沉默片刻,方才來問:“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思思的主意?”
張行立即會意,這是李樞又把事情想複雜了。
而白有思也聽得明白,當即抱長劍含笑來言:“世叔想多了,黜龍幫的事情本該是三郎與諸位自專,我今日但為一劍而已,其餘種種,便是有些想法,也該這一仗之後再說。”
李樞點點頭:“若是拼一把,為黜龍幫兄弟盡心盡力,自然無妨。只是人家三路來圍,局面這麼難,你便是想打,又準備怎麼打?”
“此事簡單,且待東線幾位大頭領、頭領們一起過來。”雨水依舊淅瀝,張行卻緩了一緩。“省得要說許多遍。”
李樞再度頷首,只是讓人去喊註定早已經知道動靜的那些東線頭領們。
這種態度,與其說是配合和贊同,倒不如說是順水推舟,他本身對再打一仗並沒有絕對的認可,只是不想落到張行所言“招人怨”的地步罷了。
當然,反過來說,也的確說明了張行認準了對方的真實心態,勸說效果非常之好。
須臾片刻,王叔勇、單通海、程知理、夏侯寧遠、梁嘉定、張善相、丁盛映、翟謙、尚懷志、翟寬、黃俊漢、柳周臣,包括跟著程知理過來的賈閏甫,紛至沓來。
再加上隨張行過來的雄伯南、徐世英、牛達、郭敬恪、魯明月、魯紅月、李文柏、張金樹、賈越、閻慶……最起碼軍中首領已經來了個七七八八。
張行掃視一眼,知道這些人有優有劣,也知道這些人各自有許多故事,有許多言語和說法,但此時,根本沒時間多說什麼,乃是一手拽著李樞,一手指向了東面,直接分析起了軍事:
“諸位,我的意思很簡單,首先,任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三路大軍,屈突達部是東都的命根子,絕不會輕拋;韓引弓心懷鬼胎,必然遲疑不定;唯獨齊郡老革張須果做事最主動,最捨身報效他的朝廷……所以,只要咱們打敗張須果,其餘兩家必然喪膽,不再多事,此局非但能解,而且豁然開朗。”
已經淋了五六日雨水,眼睜睜看著手中部隊從簡單撤退演變成不受控崩潰的東線頭領們紛紛愕然,半信半疑,而西線首領們則明顯為之一振。
“其次。”張行復又以手指向南邊。“我們只要合兵一處,是有足夠兵力和實力打敗張須果的……西線這裡的兩萬餘生力軍就在離狐,而且還有充足的軍械、軍糧補給,碭山的部隊也能趕來,只要大軍向南匯合,就會立即有四五萬大軍,我們就在那裡整備妥當,佈置陣地,然後把追擊的敵軍吸引過去,以逸待勞,一定能勝。”
聽到這裡,周圍氣氛更加振作一些,但也有人似乎是想說什麼。
而張行根本不作理會,只是回頭來看徐世英:“徐大頭領,你是離狐人,你心裡有沒有作戰的具體想法?戰場和戰術,隨便說一個。”
徐世英在雨中抿了下嘴,只是沉吟片刻,便坦然來言:“歷山西面有片地方,一到這季節就容易成泥沼,我們可以把他們引到歷山和那片泥沼中間,在那裡構築陣地,攔住他們,然後再派遣精兵從泥沼中的小路穿過去堵住他們來路,接著只要堅持住,他們肯定會控制不住往泥沼中走,然後自行潰散……大勝就是我們的了。”
張行立即點頭,然後環顧左右:“你們聽到了沒有?”
周圍頗多人意動,但還是有人麻木不動。
而張行也繼續來講:“我知道,即便如此,你們還是擔心我所言虛妄,擔心會敗,但你們想過沒有,若不打這一仗,坐視部隊崩潰,坐等官軍來圍剿,我們難道會有好果子吃?我們這些有修為的人,還能逃散,可是諸位大頭領、頭領,頗有些人是本地出身,難道要坐視官軍過來,蹂躪家鄉?你們知不知道韓引弓的部隊入城必做劫掠,殺良冒功、強暴婦女?何況咱們本就是正經的反賊呢?”
“那便打嘛!”出乎意料,片刻的沉默過後,居然是單通海第一個呼應。“只是張大龍頭,現在不是我們不想聽你調遣,而是軍隊已經不受控制了,家鄉子弟兵都不聽我們言語了,就是藉著一股勁順著官道往西走,拉都拉不住……要不咱們一起去濮陽?”
“去濮陽不是不行,但能去離狐還是要儘量去離狐。”張行有一說一。“因為我們是傾巢而出打這一仗,一旦被韓引弓發現濟陰空虛,或者吸引到屈突達的注意力,很可能會一敗塗地……而且便是打贏了,也要迅速折回南線去防守韓引弓,所以,戰場選擇還是離狐更好。”
“總得試一試。”徐世英也趁勢開口。“我們本為此事而來,看看咱們能不能一起努力,把人拽到離狐去,只要拽到離狐,就地休整,得到補充,然後再就地作戰,便順理成章了。”
“那就要看張大龍頭你這張嘴到底有多厲害了。”單通海瞥了眼徐世英,一聲嘆氣。“士卒可不像我們這些頭領懂的那麼多厲害,你一說,我們雖然心中畏怯,但還是曉得應該搏一搏的……”
“其實未必是底層士卒的事情,他們只是太累。”李樞忽然插嘴。“張龍頭,據我看來,反而是那些伍長、什長、夥長,乃至於隊將,他們不光是累,更是沒了心氣,不想再作戰……這才全軍失序的,若是能把他們拉起來,整個軍隊說不定也能拉起來,轉向離狐。”
你不是很懂嗎?為什麼一開始不管?
張行心中無語,面上卻只是點點頭。
話說,張行心知肚明,便是眼下李樞和這些頭領們答應的很利索,可實際上,從上到下,也都還是有些沮喪和無力。
而張行的真正倚仗和法寶,從來都是他在這留守大半年裡對這兩個郡的保護,以及在本地的組織建設,還有一些正確策略與出擊帶來的物資積存……那些被從魏玄定從濟陰城內運來的糧食、軍械、燃料,以及輕易動員起來的兩萬多部隊,還有那些兩郡內部暢通無阻突破了雨水天氣的後勤輸送通道,才是真正決定這一戰勝負的東西,也是真正能讓東線敗軍迅速恢復信心的東西。
但是問題在於,現在的局面已經糟糕到你不來把人拉走,他們的高層就會直接散夥,部隊就會失控的地步了。這個時候,你說我有那些東西,徐世英他們也能作證說有,不親眼見到,誰會信呢?
誰都知道熱粥和勝利的希望更有效,但時間過於倉促,局勢過於急迫,只能先耍嘴皮子,讓這些人看看他的“嘴有多厲害”了。
一念至此,張行繼續拉著李樞的手向周邊人認真來問:“眼下哪裡的部隊最多?”
“三里外的那個村子裡。”王叔勇終於得到機會,不等李樞開口便伸手一指。
張行放眼望去,只見下午的細雨中,遠處的村莊頭頂雲霧繚繞,但卻沒有過多嘈雜聲,考慮到東線部隊的數量,幾乎可以想見彼處人員堆積卻又死氣沉沉之態。
“走。”
張行終於鬆手,然後翻身上了黃驃馬。“咱們一起過去,把沿途所見的屍首和病員給聚集起來,病員先放在村子裡好生照顧,然後送往離狐,屍首就在村子邊上妥善放置好,準備挖坑下葬,再盡力把那些基層軍官叫來……能做到吧?”
這當然能做到,但是確定有用嗎?
東線的首領們,包括王叔勇在內,明顯有些遲疑,而西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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