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的提及了幫虞常基送回家人……此舉,表面上是自作聰明,其實是露拙露怯,雖然冒險,但卻也狀若成功安了虞常基的心。
當然,也只是狀若。
張行本來就是在賭,倒也不必顧忌虞常基有沒有多想了。
有了虞相公的言語,張行復又藉著張含與伏龍衛的特殊勾連,從這位小張相公那裡扯到了伏龍衛,終於把事情掰扯開了。
接著,自然是借光明正大回東都這個絕好的誘惑牽動了整個特務機構,甚至是御前其他各處,引發了相當的動盪。
而再往下走,自然是拖住不去觸碰牛督公這些能輕易改變局勢的大人物,等著抵達淮上這個所有人都意識到的分水嶺再做出具體行動了。
但是張行也好,秦寶也好,包括很多聰明人在內的所有人也好,都不是神仙……他們的聰明才智,安排謀劃,通透理解,甚至包括來戰兒等人的對秩序的努力控制,很快就被另一些東西給輕易壓了過去。
這些東西中最明顯的兩件,一個叫天氣,一個叫地理。
先說天氣,五月底到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而且從離開大營南下開始就越來越熱,偏偏隊伍根本沒有任何避暑與防暑的準備。
這叫暑氣蒸騰,可以催化萬事。
再說地理,之前隊伍從東都出發,走得都是大路,所謂順著大河順流而下,這次卻是從登州大營南下,走得路不敢說是小路,但數十萬人之下,沿著一條只有百來步寬的沽水,走丘陵地帶的大路,又是何等辛苦?
沽水之上,甚至沒有船運。
這叫道路崎嶇,足以消磨萬物。
故此,只是繼續走了七八日而已,疲憊和炎熱,就將局勢變得難以支撐起來。
越來越多計程車卒、民夫、內侍、宮人開始中暑,繼而倒在路邊,甚至有人直接倒斃,與此同時,不少聰明的民夫、士卒也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性,開始大面積偽作中暑……對此,軍隊執法者陷入到了巨大的困難中,他們一方面根本無法分辨誰是裝中暑誰是真中暑,另一方面自身也開始因為暑氣和道路崎嶇引發了精神肉體的雙重疲憊以及大面積非戰鬥減員。
隊伍再次失去了秩序,不過暫時也沒有再次大規模譁變……因為太累了,而且面對著的自然環境與耐力的考驗,高階修行者此時反而佔據了絕對優勢,反過來成為了秩序的優秀控制者。
至於說,稍微安定了一點人心,或者說是唯一有效、但又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個官方措施,居然是望梅止渴。
上頭告訴下面所有人,此時沽水對岸是沂蒙山的盜匪不提,而往後退到登州大營是沒有往前走抵達琅琊來得快的,到了琅琊,就可以暫停避暑休整了。
所以,大家要努力向前,儘快抵達琅琊。
這種情況下,被張行串聯起來的那支奇怪的特務力量,根本不用煽動,就開始自動內部長草了……越來越多的靖安臺巡騎開始暗示甚至明白建議朱綬們主動趁勢離開,而隨著這些暗示與明示的頻繁出現,同行的伏龍衛也越來越不安。
這些幾乎全都是奇經高手的存在們越來越不願意遮掩自己的意圖,他們開始自行串聯,然後向張行、錢唐、秦寶等人表達意見、施加壓力,希望獲得承諾,能和巡騎們一樣回到東都。
張行保持了詭異的嚴肅和反駁。
反倒是錢唐,被逼無奈後,曾主動往御前尋找到白有思,做了一次彙報。後者,也立即飛來,做了一次安撫,但說實話,效果並不好,這些安撫與許諾根本抵擋不住蒸騰的暑氣與崎嶇的道路。
而白有思終究也不願意依仗著武力來壓制下屬。
期間,張行與白有思對視數次,意外的沒有什麼配合和討論……也不知道是雙方各自察覺到了什麼,還是對白有思很可能欺騙了張行這件事情有些尷尬。
現在回頭去想,白有思讓張行先走,很可能是得知了要南下江都的訊息。
六月十三,這一日中午,沽水畔的隊伍正在頂著烈日艱難行軍,水邊例行倒斃了許多騾馬和去喝水的人,而忽然間,溫度稍降、風氣稍動,繼而烏雲密集,儼然一場夏日雷雨就要開始了。
看著頭頂烏雲,張行敏銳的意識到,自己的那些計劃,恐怕要泡在之前的烈日與這場雨水中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可能要走一步,算一步,抓住機會便施行……不能再求全責備了。
甚至,要有失敗放棄的準備。
但他意外的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讓車輛輜重停下來,不要再動,以防山洪、河水暴漲、道路沖毀,讓所有人下馬,挨著車輛儘量躲雨。”
從天上轉過視線,張行在吹動起來的夏風中扭頭吩咐。
“伏龍衛、錦衣巡騎彙集起來一起行動,還有幾位有約定的人那裡,都派人去提個醒,誰願意來誰來……只是務必讓那十位執勤的同列,帶著張相公一起過來,以防萬一。”
周圍伏龍衛聞言匆匆而去,而修為更低、紀律性更差的錦衣巡騎們則直接翻身下馬,開始就地休息,或嘗試尋找躲雨的地方。
羅方、張長恭兩名明顯是凝丹期的高手更是直接騰空而起,嘗試控制秩序,順便給下屬尋找躲雨之處。
然而,這段路前不挨村後不挨店,便是有沿途村落也距離較遠,且必然被靠近的部隊佔據,路邊幾棵樹,因為擔心是雷雨,也無人敢去,所以眾人面面相覷,羅張二人繞了許多圈後,也只能依照張行的建議去挨著車輛彙集。
過了一刻鐘,大概幾乎已經開始砸落雨滴的時候,張含相公也在伏龍衛的護衛下,抵達了此處,並被請入了一輛停在路中央的輜車。
連堂堂相公也只能躲入輜車,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
俄而大雨傾盆,雷鳴電閃,一時宛如黑晝,偏偏雨水又宛如黃豆一般粒粒砸落,直砸的人根本抬不起頭來……這種情況下,除非是羅方與張長恭這種凝丹以上高手,能全身真氣外放,形成真氣罩進行躲避,否則便只能強忍。
實際上,就連躲入輜車的張含相公也迅速被打溼全身,縮在角落,狼狽一時。
好在,夏日的雨水來的快去的也快,下午時分,傾盆大雨迅速結束,烈日重新出現。
非只如此,道路卻又變得泥濘,車輛淪陷其中,再加上旁邊沽水迅速暴漲,使得可行路面迅速變窄,這無疑讓大家產生了一種接近於絕望的無力感。
“巡檢,別去淮河了,咱們跟張三郎說一聲,直接掉頭吧!”有人忽然喊了出來,卻是一名全身都被太陽迅速曬皺巴的錦衣巡騎白綬。
他的直屬巡檢,也就是薛亮了,連連擺手,同時有些不安的回頭看了眼輜車……彼處,張含張相公同樣狼狽不堪,帽子都不知道掉哪裡去了,只是坐在車上喘粗氣,旁邊張行立在車下,倒是一聲不吭。
但是,局面不是一下襬手就可以解決的,車輛沒法動彈就是沒法動彈,被暴曬、淋雨,又被暴曬的民夫士卒根本起不來就是起不來,有修為的錦衣巡騎與伏龍衛們因為折返東都的可能性躁動不安就是躁動不安。
所有能喘氣的人滿腹怨氣就是滿腹怨氣。
看到薛亮沒有膽量出頭,這名白綬忽然向前,大踏步踩著泥水過去,直接朝張含大聲吼了出來:“張相公,你怎麼說?我們是中丞的人,如何要我們去江都?”
張含措手不及,再加上可能是不願意跟一個區區巡騎當眾討論這麼敏感的問題,便乾脆閉嘴不言。
倒是張行,此時嘆了口氣,遙遙揚聲回覆:“老鄭……不是說好了嗎?到了淮上就讓你們走。”
“老鄭!”第一巡組巡檢羅方也及時出聲。“誰許你這般與張相公言語的?”
姓鄭的資歷白綬看了一眼羅方,卻絲毫不理會,只是去看張行:“張三郎,有道是此一時彼一時……當日你替我們與虞相公說項,我們感激不盡,但眼下這個樣子,再走下去,便是連我們這些稍有修為的人怕是也要被淋死、曬死、累死……如何敢等到淮上?!我就問一句,現在走,許也不許?”
此言一出,羅方、薛亮、張行,還有戴著面具的張長恭各自欲言,卻不料整個特務“大隊”,早已經先行炸開,錦衣巡騎們紛紛嚷嚷,要求即刻脫離大隊,停止前進,伏龍衛們也不甘心,紛紛呼喊慫恿,要求一併折返東都。
上上下下,亂作一團。
這還不算,這段路附近計程車卒、民夫、宮人、金吾衛,同樣落入不堪之地,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聞得這些錦衣巡騎和伏龍衛居然可以折返東都,更是帶著希冀、不滿、憤怒開始捲入其中。
當日,免不了被雨淋後又暴曬的人呻吟哭喊。
一場暴雨,極大的增加了前進的難度,也將長長的隊伍整個固定在了泥濘的沿河道路上,更引發了局部的動盪與混亂……一場原本應該是最強力部眾的特務組織的譁變似乎就在眼前。
“不會出事吧?”混亂中,面色蒼白的張含低聲來問張行。
“暫時不會。”張行果斷應聲。“三位朱綬中的兩位都是凝丹高手,而且對自家部屬還是很有震懾力的……但往後不好說,尤其是伏龍衛,人人都是奇經高手,要是真的拔了刀子鬧起來,兩位凝丹高手怕是要立即逃走……不過那時候,肯定會將相公你護送走的。”
張含愈發不安:“那就想想法子,便是我逃走,譁變……而且是曹皇叔的直屬部下譁變……也會出大亂子的。”
張行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想了什麼,然後鬼使神差一般放棄了之前的計劃脈絡,選擇了輕聲回覆道:“其實……只要一個人過來,就能立即鎮壓下來……反過來說,換成其他人,未必能成。”
張含到底做到南衙相公的聰明人,也是迅速醒悟:“白常檢嗎?”
“不錯。”張行懇切點頭。“白常檢不光是伏龍衛常檢,也是伏龍衛折返東都後能夠立足的根本,更是成丹高手,便是那邊的錦衣巡騎,也有一小半是她舊部……她來,武力、人心都能輕易壓制住局面……但隊伍拖得太長了,得讓羅、張兩位中的一個飛去喚她,而且要小心傳話,不要驚擾聖駕,或者其他諸公。”
“這是自然。”張含長呼了口氣,迅速點頭,然後就在嘈雜聲中朝一直緊張看著自己的羅方招手。
片刻後,一道流光閃過,羅方便往前方估計最少得十幾二十裡的御駕方向而去。
大概等了足足兩刻鐘,局面即將支撐不住的時候,三道流光前後不一,抵達了此處。
出乎意料,除了面無表情的白有思和緊張的羅方外,虎賁中郎將司馬正居然也來了。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張行此時反而沒有了什麼多餘的心思。
轉回眼前,白有思的抵達果然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其人只是翻身落在輜車之上,懷抱長劍,居高臨下,四面一掃,伏龍衛和大部分錦衣巡騎便漸漸安靜了下來,緊接著,那些尋常士卒與民夫也因為某種傳染性的情緒莫名安靜了下來。
“怎麼說?”白有思看了一眼腳邊的張行,直接放聲來問,聲音順著真氣震盪周邊,似乎連正在暴漲的沽水水流聲都要壓住。“你們想怎麼樣?”
周圍人一時沉默。
白有思便又來看張行,但張行紋絲不動,狀若未聞。
“我們想回東都!”一名明顯是第二巡組舊部的中年錦衣巡騎忍不住開了口。“巡檢,帶我們走吧!本來就不該要我們去江都的!”
白有思剛要回復,又一人忽然開口,卻居然伏龍衛的白綬王振:“白常檢!我們不服!為什麼都是靖安臺的人,他們就可以回去,我們就要去江都?!”
說著,王振居然還扭頭看向了落在人群身後、一臉嚴肅的司馬正:“司馬大哥,你也說句話!一路上死了那麼多人,逃了那麼多人,都是活該去死的嗎?為什麼一定要我們去江都?”
司馬正張了張嘴,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卻黯然無聲。
“不是不讓你們回去。”白有思想了一想,就在車上做答。“但此時回去會牽動人心……錦衣巡騎,應該到淮上,最少到琅琊再走……而伏龍衛中有家小的,我也許諾,等到了江都,重新調整伏龍衛,一定許你們回東都。”
白有思的許諾明顯有了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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