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卻忽然下起雨來。
秦逍起了個大早,昨夜他睡得比較早,知道內庫這邊所有人都有嚴格的作息時間。
每晚亥時一到,內庫就會有人敲鐘,聽到鐘聲,除了夜裡負責守衛的官兵,其他人都要回屋休息,夜裡更不許有人在內庫裡四處走動,一旦被發現,軍法從事。
早上一到酉時,便是起床的時辰,倉庫那邊的人姜嘯春管不著,不過兵營這邊卻是不得有任何的拖延,集合之後,便會進行晨操。
這裡的官兵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秦逍起來的時候,雖然天剛剛亮,但早已經過了酉時,雖然細雨紛紛,但內庫守衛卻還是在西邊的校場集合,在雨中例行早練。
“大人早!”身邊傳來胖魚的聲音。
秦逍扭頭看過去,笑道:“昨晚睡得可好?”
“還行。”胖魚搖頭道:“不過昨晚多吃了一點,半夜跑去茅房,那裡面臭氣熏天,實在是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細雨,道:“茅房的糞坑已經滿了,這大雨一下,茅房不能再去了。”
秦逍想了一下,問道:“有沒有傘?”
“我去拿!”胖魚去找了把雨傘過來,遞給秦逍:“大人要去吃早飯?我去幫你拿到屋裡吃。”
秦逍搖搖頭,打著雨傘向校場走去。
士兵在雨中操練,姜嘯春也沒有打傘,與士兵同甘苦,身著甲冑,站在雨中,忽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立刻回頭,瞧見秦逍過來,拱手道:“秦大人!”
“下雨也要操練?”
“風雨無阻。”姜嘯春道:“內庫是重地,所以這裡的守衛一定要驍勇善戰,以隨時應對變故。”說到這裡,神情黯然,苦笑道:“如今倉庫空了,如果銀子找不回來,這裡的兩百多號人只怕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多年來的苦練,終究是一場空。”
秦逍搖頭道:“姜統領這話不對,結果是誰也預料不到的,我們要做的,只能是在不知道結果的情況下,盡力做好自己分內事。”
姜嘯春心想這大理寺寺少卿年紀輕輕,不過見識倒還不差,微點頭,問道:“大人是不是要開始審訊了?”
“不急。”秦逍笑道:“剛才聽人說,今天下雨,泔水池和茅房那邊都要溢位來了。本來這事兒也不歸我管,不過弟兄們辛勞的很,待會兒去茅房都臭氣熏天,實在有些不妥。姜統領,是不是派些人手清理一下那邊,這樣下去也不是事。”
姜統領立刻道:“是我疏忽了。這些時日內庫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清理泔水池的農夫也就無法上山。”衝著操練的隊伍沉聲道:“柴山河!”
一名身著甲冑的男子聽到姜嘯春招呼,急忙跑過來,拱手道:“末將在,大人有何吩咐?”
秦逍看著柴山河,他昨日見過,這大半個月來,柴山河與姜嘯春一起被關在那間屋子裡。
柴山河看上去三十七八歲年紀,身材魁梧,樣貌倒也端正,渾身上下透著軍人的幹練。
“晨練過後,你派些人手去將泔水池和茅房清理一下。”姜嘯春吩咐道:“你親自監督,汙物運下山之後,立刻帶他們回來。”
柴山河苦著臉道:“統領,末將昨天晚上就想清理,可是山上沒有裝運的糞桶,要將那些汙物全都運下山,至少要四五十個木桶才成。”
姜嘯春皺起眉頭,道:“你負責後勤,這事兒你自己想辦法。”
“統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柴山河無奈道:“臨山村那夥人有現成的糞桶,他們前些天應該來過,只是這邊出了事兒,他們進不來。”想了一下,才道:“要不我去告訴他們一聲,讓他們過來收拾了。”
姜嘯春搖頭道:“非常之時,任何人不得下山。”
“事急從權。”秦逍在旁笑道:“泔水池再不清理確實不行。柴副統領,以前清理泔水池和茅房的是臨山村的人?”
柴山河躬著身子,十分恭敬道:“回大人話,發生這件事情之前,山上的汙物都是三天清理一次,臨山村的村長會按時帶人進來清理。”
“臨山村離這裡有多遠?”
“不遠,不到二十里地。”柴山河道:“騎匹快馬,一溜煙的功夫就能到。”
“二十里地也不算近了。”
柴山河向西邊指了指:“他們就在靈巖山西邊的村子裡,以耕地為生。我們之前是花錢請人過來收拾,有次我經過臨山村,看他們耕地,就和他們的村長閒聊了幾句。他們不要工錢,只要將汙物都交給他們就好,泔水池裡的剩菜剩飯可以養豬養雞,茅房的汙物可以用來澆灌田地,我和他們談妥之後,這事兒就交了給他們,這幾年他們倒是沒有出什麼差錯。”
“柴副統領做了個好生意。”秦逍笑道:“你速去速回,讓他們趕緊過來收拾。”
姜嘯春道:“大人,案子還沒有調查清楚.....!”
“其實我心裡大概有數。”秦逍輕聲道:“你們和倉庫那邊沒什麼接觸,不出意外的話,案子只能和倉庫那邊的人有關,調查的重點只會在那邊。”
姜嘯春微鬆了口氣,道:“秦大人明鑑。”
柴山河拱手道:“事不宜遲,秦大人,統領大人,卑將這就帶兩個人去臨山村,讓他們趕緊拉車來運走汙物。”隨即為難道:“不過下山路上的哨卡沒有統領大人的准許,咱們幾個也下不了山。”
姜嘯春道:“現在我的手令也不管用,需要秦大人的准許。”
秦逍微微一笑,取了一面牌子遞過去:“這是我大理寺的官牌,哨卡的人知道大理寺來查案,有這面關牌,他們自然知道是我讓你們下山,不會攔阻。”
柴山河接過官牌,行了一禮,叫了兩名兵士跟隨,從馬廄裡牽了三匹馬出來,徑自冒雨下山去。
“秦大人,恕我多言。”姜嘯春看著三騎離開,皺眉道:“庫銀失竊的真相沒有查明白之前,山上每一個人都有嫌疑,當然也包括我在內,這個時候,任何人都不宜下山。”
“姜統領難道覺得柴山河有問題?”秦逍含笑問道。
姜嘯春正色道:“公主在江南設立內庫至今已經九年,從江南內庫設立的那天開始,柴山河就跟隨我一同負責守衛內庫,他與我情同手足,任勞任怨,如果只有一個人值得我信任,那就是他了。”看著秦逍眼睛,神情肅然:“我絕不相信他有任何問題。”
“那就是了。”秦逍微笑道:“姜統領信任他,我讓他下山就不會有問題。”望向正門方向,喃喃道:“我也希望他真的沒有問題。”
柴山河領著兩名守衛出了內庫,經過三道哨卡,亮出秦逍的官牌,他本就是內庫守衛的副統領,再加上有官牌在手,自然沒有受到攔阻。
騎馬順著彎曲的山道下了山,回頭向山上望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向那兩人使了個眼色,卻沒有向西邊去臨山村,而是直接折向東邊,一抖馬韁繩,飛馬而行。
跑出二十多里地,瞧見路邊有一片樹林,柴山河打馬入林,兩名兵士也跟了進去。
柴山河翻身下馬,向二人吩咐道:“將外套脫了,這樣走太顯眼,招人注意。”
“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裡?”一名兵士問道。
柴山河冷笑道:“當然是走得越遠越好,你們跟著我就好。那個秦逍愚蠢透頂,上次措手不及,咱們想走也走不成,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著如何脫身,今次還真是天上掉個大餡餅,秦逍用他的官牌直接放了我們出來。”掏出那面官牌,不無得意笑道:“我還以為麝月會派多厲害的人物過來,一直擔心,原來派了個蠢豬過來。”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一名兵士笑道:“那小子不到二十歲,一看就不是辦正事的,搞不好是麝月的入幕之賓,靠爬女人的肚皮才有今天。這些日子我們兩個也是膽戰心驚,今天終於脫身,菩薩保佑。”
“只是對不住姜統領了。”柴山河一邊脫去甲冑,一邊嘆氣道:“他這些年待我不薄,咱們幾個就這樣走了,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姜統領難逃罪責,麝月恐怕是饒不了他了。”
一名兵士道:“姜統領是個好人,可咱們也沒辦法。”向柴山河道:“大人,到了這個地步,我們無路可退,以後就要靠大人照應了。”
“自家兄弟,不必多言。”柴山河將甲冑丟開,只留了佩刀在身上:“你們以後跟著我,咱們不缺銀子,找個偏僻之處,我給你們每人買一處大宅院,再給你們娶妻納妾,這後半輩子,你們享福就是。別磨蹭,速度快些,這裡還不安全,咱們走得越遠越好,等他們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咱們早就離開了蘇州.....!”
兩名兵士加快速度,柴山河繞到一人身後,臉色一寒,手中大刀從後面對著其中一人狠狠砍落,正看在那人的腦袋上,那人慘叫一聲,腦袋已經被劈成兩半。
另一人大吃一驚,轉身過來,只見柴山河面色猙獰,一臉殺意,正握著刀,一雙眼睛如盯著自己,如同惡狼一般。
“大人,你......!”兵士魂飛魄散,瞧見柴山河揮刀砍過來,轉身便跑,柴山河從後面趕上,一刀砍在此人背上,此人慘叫一聲,撲倒在地,柴山河一隻腳踩在此人背上,嘆道:“你莫怪我,人越多,目標越大,而且用性命換來的銀子,我實在不想讓別人分了去。”手起刀落,砍在此人的後頸上。
他將佩刀丟開,穿著貼身布衣,翻身上馬,一抖馬韁繩,出了樹林,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驟變,瞳孔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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