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用帶人在兵部衙門前等候,韓晝被戶部侍郎鄧太初帶進衙門之後,小半天都沒有出來。
只是這小半天時間,足以讓這邊的事情在朱雀大街來回傳遍。
於是朱雀大街上的各司衙門便已經預感到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兵部範文正一案才剛剛落幕,誰也沒有想到,一場新的暴風雨竟然來的這麼快。
而且各司衙門的人都很清楚,這場暴風雨絕不是範文正一案所能相提並論。
範文正一案,從一開始就註定結果。
丟失西陵,作為兵部堂官的範文正沒有主動向朝廷請罪,甚至還蓄意隱瞞,而且想著牽累其他衙門保全自己,自以為是卻又在慌亂中採用的愚蠢手段,刑部對範文正痛下殺手,那是所有人都預料到的結果。
可是此番的情況,卻明顯和上次完全不同。
坐在衙門裡的那些大人們,大都是修煉成精的千年狐狸,薛克用在兵部門前顯露出來的端倪,已經讓這些老狐狸們迅速猜到了背後的門道。
大人們都很清楚,以次充好,貪墨軍費,將此事做的密不透風,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便是這事兒確實是策劃的天衣無縫,背後策劃之人有著驚人的謀略和手腕,能在天子眼皮底下把事兒做得隱秘至極。
而另一種可能,就只能是背後那位貴人的手段太過狠厲,參與此事的人都是小心謹慎,沒有任何一人敢洩露一個字,又或者說,即使局外之人看出了端倪,卻也忌憚於那位貴人的權勢,不敢張揚,更不敢捲入是非之中。
在天子的眼皮底下,涉及到幾個衙門的一樁大案,天子一無所知,甚至那幫穿著紫色袍服的太監們也是渾然不覺,這實在是說不通。
範文正的案子從一開始大家就能猜到結局,可是這次的貪墨大案,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會是怎樣一個發展。
但所有人都明白,無論如何發展,自己要做的就是有多遠避多遠,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說。
縮起頭來,未必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受牽連,但是伸出頭去,那就是自尋死路。
所以在薛克用開箱破刀之後,各司衙門迅速將自己的人收回衙門中,整個朱雀大街空空蕩蕩,就連各司衙門前的守衛都不再向兵部這邊望上一眼。
兵部衙門前, 薛克用及其手下,就只有秦逍和許朗等幾名甲庫署的人。
東窗事發,甲庫署是案發現場,身為甲庫署的令吏和書令吏,秦逍和許朗自然不能繼續穩坐在兵器庫裡。
好一陣子過後,終是見到鄧太初再次出來,向薛克用道:“薛克用,茲事體大,部堂大人已經派人將韓晝看守起來,令他將此事的始末原原本本交待出來。你帶手下人先去四方館,暫時就不要離京了。”咳嗽一聲,後面立刻上來一名官員,卻正是丙字型檔令吏費啟吉,秦逍倒是認得。
費啟吉上前來,十分和善,向薛克用一拱手:“薛統領,下官送你們去四方館。”
四方館是鴻臚寺所轄,主要是用來接待四方屬國外邦的使臣,如今也用來招待地方上的外官,外官進京,五品以上官員都可以入住四方館。
薛克用此刻倒是顯得十分平靜,向鄧太初拱手道:“鄧大人,卻不知卑將何時可以領取兵器出京?”
“薛克用,這事兒既然鬧到這地步,你什麼時候出京,本官還真不能給你答覆。”鄧太初神色淡然:“你先去四方管等訊息吧。不過部堂大人讓我給你帶句話,既然你揭發了倉庫舞
弊之事,兵部就不會坐視不理,朝廷也不會放任不管,總要徹查到底。”
薛克用拱手道:“那麼卑將就在四方館等候!”也不廢話,費啟吉在前帶路,薛克用領著手下人離開,那幾車殘刀兀自留在兵部前。
鄧太初見薛克用離開,這才吩咐守衛將那幾輛馬車先趕下去看守,看到秦逍和許朗站在臺階下,皺著眉頭冷冷道:“兵器庫那邊現在如何?”
“回大人話,已經讓武德坊的守衛封鎖了進入的通道,暫時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秦逍卻是恭恭敬敬道。
“你們跟我進來!”
秦逍和許朗跟著鄧太初進了衙門,鄧太初直接將二人帶到竇蚡這邊,竇蚡站在窗邊,揹負雙手,看著外面的大樹,雖然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
屋裡卻並不見韓晝的影子。
“大人,秦逍和許朗帶到。”
竇蚡這才轉過身,秦逍瞧見他臉上陰雲密佈,神色陰鷙至極,只見竇蚡目光掃過許朗,落在秦逍臉上,冷冷道:“秦逍,甲字型檔是由你看守,韓晝剛才說過,那些兵器箱堆放在角落處,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從那裡搬運兵器,這話有沒有錯?”
“回大人,卑職不明白您的意思。”
竇蚡冷笑道:“你不明白?本官問你,你知不知道角落堆放的都是劣質兵器?”
“知道。”秦逍沒有否認。
“本官再問你,薛克用找到這些兵器,是否因你之故?”竇蚡目光犀利,直盯著秦逍的眼睛:“你是否故意要將這批劣質兵器讓薛克用發現,然後公之於眾?”
許朗不等秦逍說話,已經道:“回稟部堂大人,此番如果不是秦令吏有意為之,薛克用根本不可能發現這些兵器。卑下當時被他支使開,想阻止也來不及,時候詢問過甲庫署的人,是秦令吏帶著薛克用進了倉庫,而且有意領著薛克用找到這批兵器,他......他用心險惡,是有意要讓我們兵部陷入災禍之中。”
秦逍雖然是許朗的上司,但東窗事發,許朗知道自己也已經是性命垂危,對秦逍滿是怨恨。
“秦逍,你有什麼話要說?”一旁的鄧太初冷著臉:“吃著兵部的糧,還要砸兵部的鍋,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秦逍面不改色,看著竇蚡的眼睛,反問道:“部堂大人,恕卑職冒昧,敢問部堂,倉庫角落堆放著劣質兵器,部堂是否知曉?”
竇蚡一怔,立刻道:“本官.....本官自然不知。本官不曾管過武德坊,也從無進過兵器庫,怎能知曉裡面存有劣質兵器。”
“如此說來,部堂也不知道倉庫裡會有折損的兵器,更不可能知道有人以次充好,將根本不能使用的兵器存放在兵器庫內?”秦逍一臉認真地看著竇蚡。
竇蚡怒道:“本官當然不知。本官若是知曉,豈能......豈能縱容,自然是早就將此事稟報聖人。”
“那麼侍郎大人是否知道?”
鄧太初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樣,急道:“我當然也不知,秦逍,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秦逍嘆道:“部堂大人,卑職有話要說,可是許朗在邊上,卑職不方便說。”
“你......!”許朗惱怒不已,竇蚡卻是猶豫一下,終是吩咐道:“許朗,你先退下去吧。”
許朗無可奈何,只能退了下去。
“秦逍,你知道倉庫有問題,卻不及時向我們稟報,這是疏於職守。
”鄧太初冷笑道:“你是甲庫署令吏,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秦逍卻是淡定自若,反問道:“侍郎大人,如果卑職發現之後,第一時間將此事稟報給二位,二位會怎麼做?”
“當然是稟報聖人。”鄧太初沉聲道:“以次充好,貪墨軍費,此等天大的事情,我和部堂大人當然不會壓下來。”
竇蚡也是點頭道:“本官既然掌理兵部,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絕不會包庇。”
“卑職也相信二位大人會立刻向聖人上奏。”秦逍嘆道:“卑職沒有及時稟報,是存了私心。”
“私心?”
“卑職承蒙部堂大人厚愛,留在京都重用,大人的栽培之恩,卑職時刻記在心中。”秦逍輕聲道:“所以卑職的私心,就是想著能夠保護大人。”
竇蚡怪笑一聲,道:“秦逍,你吃裡扒外,協助薛克用將此事抖摟出來,將兵部置於漩渦之中,竟然還敢說是要保護本官?你一個小小的令吏,有什麼能耐保護本官,簡直是一派胡言。”
“部堂大人,這樁貪墨案背後,到底是何人策劃?”秦逍不急不緩:“據卑職所知,要幹成這樣的事兒,只靠兵部庫部司是不可能做到的,工部的軍器司,戶部的核對兵器數量的部門,全都脫不了干係。”
竇蚡對此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秦逍初來乍到,年紀輕輕,倒想不到他也能夠弄明白其中的利害,這位部堂大人自然不知道秦逍身後還有謀略過人的顧白衣為他分析情勢。
“說下去!”竇蚡神情凝重。
“大人比卑職更清楚,能夠調動三部衙門的人為他所用,而且還做得悄無聲息,連部堂大人都能夠一無所知,亦可見背後之人的地位和手腕絕非尋常。”秦逍上前一步,靠近了竇蚡一些,低聲道:“兩位大人如果直接將此事上稟聖人,背後的那位肯定將兩位大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如果兩位檢舉揭發卻扳不倒他,那麼一定會反受其害,那人是饒不過兩位的。”
鄧太初對視一眼,都是神情肅然。
“兩位大人如果檢舉,很可能將自己置身與險境之中。”秦逍嘆道:“如果卑職將實情告訴了兩位,兩位不檢舉揭發,甚至將此事壓下來,那麼情況會更嚴重。貪墨案可能一時半會不會被人查知,但這就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劍,說不定哪天就落下來,時日一長,如果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兩位大人再想逃脫罪責也是不能了。所以只要卑職將倉庫存有劣質兵器的實情稟報給你們,兩位大人就會左右為難,無論怎麼選擇,都將身處兇險境地。”
竇蚡皺眉道:“你不告訴我們,難道就能保護我們?”
“自然是可以的。”秦逍淡淡笑道:“兩位大人不知此事,那是理所當然。如今東窗事發,朝廷問責,部堂大人才剛剛升任為兵部尚書,時日不多,即使兵部下面出現了紕漏,卻也不能全都怪責在部堂大人身上,大人頂多只是輕微的失察之責,不會有人覺得大人也捲入了這樁貪墨案。可是如果此案再拖延下去,或許三兩年之後再被人查知,那時候部堂大人掌理兵部數年之久,兵器庫有人做了手腳而部堂毫無所知,不但失察之罪會更重,最要緊的是恐怕有人會真的懷疑大人與貪墨案有直接的關係。”
竇蚡身體一震,秦逍見狀,輕聲道:“所以這件事情不但大人不能事先知曉,而且還必須儘快被人揭發出來,眼下的局面,對兩位大人其實是最好的處境,如果拖延下去,對兩位大人反倒是大大不利。”一拱手,誠摯道:“為了報答部堂大人的知遇之恩,卑職才擅作主張,利用薛克用將此案揭發,如果大人覺得卑職做的不對,卑職甘願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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