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以刀杵地,穩住身體。
他看著大鵬的眼神有些憤怒,但很快就淡然,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想不到我.....我一直想要守護的土地,竟然.....竟然是我的葬身.....葬身之地!”
大鵬看著將軍,有些慌張,有些驚懼,甚至有一絲懊悔。
秦逍扶著將軍,盯住大鵬,厲聲道:“原來是你!”
他這話卻是大有緣故。
那次白狼部發生變故,宇文承朝帶著商隊前往兀陀,途中遭遇到荒西死翼的襲擊。
在荒西死翼出手之前,商隊就已經發生了變故。
不但馬匹中毒,而且負責哨崗的守衛趙大勇被殺。
當時勘察現場,趙大勇顯然是被熟悉的人出其不意所殺,否則如果是敵人,絕不可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被殺死。
當時秦逍就已經懷疑隊伍裡有內奸。
不過商隊保鏢領隊凌子霄失蹤,而且有人看到他與人替崗,和趙大勇一起負責崗哨,趙大勇被殺,凌子霄失蹤,於是眾人便將懷疑的目標對準了凌子霄,大部分人都以為是凌子霄在馬料中下毒,又趁機殺死趙大勇,無非是在荒西死翼出手前儘可能地損耗隊伍的實力,讓商隊無法離開,等著荒西死翼甕中捉鱉。
那時候,雖然秦逍不能完全確定,但也懷疑凌子霄是荒西死翼的內應。
但今日,他終於明白過來,真正的內奸,卻是大鵬。
秦逍手下的幾名心腹,胖魚穩重,寧志峰圓滑,趙毅衝動,而大鵬是最為人忽略的一個人,平時沉默寡言,偶爾說幾句話,也都是正中要害,很少說廢話。
這些人跟隨宇文承朝都很有些年頭,秦逍即使對宇文承朝手底下這幾人生出過懷疑,但也是一瞬間的事情。
畢竟這些人跟隨宇文承朝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對這些人存在疑心,實在是一種褻瀆。
秦逍認識大鵬以來,對他的印象談不上差,只覺得此人對宇文承朝忠心耿耿,是值得信任的人。
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
這人隱藏之深,連見多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自己竟然也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但這卻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宇文承朝身邊潛伏多年,如果輕易被看出破綻,也不可能得到宇文承朝的信任。
死翼騎兵圍堵將軍,就是要置將軍於死地,但此刻將軍被刺,死翼騎兵反倒靜了下來,附近的騎兵並沒有繼續出刀,而是騎在馬上,看著秦逍扶著將軍緩緩坐了下去。
他們當然也都知道自己的目標是威震天下的黑羽將軍。
如果不是軍令如山,他們也並不願意將自己的馬刀對準將軍。
如山般的將軍倒下。
許多人都有些恍惚,這樣的人真的會死?
可是看到將軍已經無力握住自己的刀,那把不知道陪伴將軍多少年的戰刀落在手邊,所有人都知道,當年逼退十萬兀陀鐵騎的黑羽將軍,終於要死了。
他沒有死在敵人的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想要保護的唐人手中。
將軍死於一場無恥的陰謀。
秦逍扶著將軍坐在地上,感受到將軍的生命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向外流淌,他儘量讓將軍做的舒服一些,讓他靠在自己尚且單薄的懷中。
宇文承朝那邊也終於沒有了聲息,發現將軍被刺,那些死翼騎兵竟然十分默契地停手,沒有對宇文承朝及所剩無幾的夜鴉發起攻擊。
宇文承朝拿著戰刀,渾身鮮血一步步走過來,到得將軍身邊,臉上顯出絕望之色,跪倒在將軍面前。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為籌碼,想拼盡全力保護將軍突出重圍。
可是將軍最終卻死在了大鵬手中。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將軍不會信任大鵬,也絕不會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大鵬保護。
“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宇文承朝虛弱無力道:“是我害死了你。”猛地抬頭,刀刃便向自己的喉嚨割過去,將軍卻以最後的力氣嘶吼一聲:“住手!”
宇文承朝一怔,卻還是道:“我對不起將軍,只能以死謝罪。”
“本將命令你,不能自刎。”將軍臉色冷然:“你.....只能死在敵人手中,絕不可.....死於自己之手,這.....這是我的命令,你.....必須服從!”
宇文承朝手臂頹然而落,猛地想到什麼,赫然起身,轉身將刀鋒對準了大鵬,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確實覺得陌生至極,或許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清楚過眼前這人,聲音有些嘶啞:“為什麼要這樣做?”
大鵬跪倒在地,低下頭:“當年白虎營招兵,我奉樊侯爺之命,前往投軍,目的是要掌握白虎營的軍情,隨時向樊侯爺稟報。”他抬起頭,眼眸中顯出痛苦之色:“得到大公子的照顧後,樊侯爺令我追隨在大公子身邊,監視大公子和宇文家的動靜。這些年來,為了讓大公子對我深信不疑,樊侯爺並沒有過多聯絡我,直到最近......!”
“宇文家待你不薄,你即使是他所派,也不該做出對宇文家忘恩負義的事情。”宇文承朝厲聲道:“將軍是大唐柱樑,沒有將軍,西陵也將很快不復存在,難道你不知道這個道理?”
大鵬再次低下頭:“如果不是樊侯爺,我早就餓死。是樊侯爺收留我,養活了我,他對我有再生之恩。”
宇文承朝握緊刀,怒喝道:“你該死,我要將你碎屍萬段。”便要衝上前去,而邊上的死翼騎兵聽說大鵬是樊子期的人,立時護衛在大鵬身前,不讓宇文承朝靠近過去。
此時僅剩的三名夜鴉已經走到將軍邊上,跪倒在地,臉上都是悲痛欲絕。
“宇文.....宇文承朝!”將軍喊住欲要衝上去斬殺大鵬的宇文承朝,氣息也是愈加虛弱,宇文承朝聽出將軍聲息,急忙回到將軍身前,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將軍,我無能,沒能保護好你,罪該萬死!”
“你們記住......!”將軍似乎竭力想要坐正身子,秦逍知道將軍心意,扶他做好,卻清晰地感受到老人已經難
以支撐下去,只聽將軍輕聲道:“若是.....若是活下去,保護好.....保護好西陵,它是......大唐.....大唐帝國的疆域,這裡有大唐.....大唐的子民......!”劇烈咳嗽起來,嘴角已經向外溢血。
秦逍急忙輕撫將軍背脊,將軍一隻手在地上摸動,邊上一名夜鴉知道將軍意思,急忙將落在地上的那把戰刀撿起,送到將軍手中,卻沒有收回手,託著劍身,只怕將軍拿不動。
將軍將戰刀送到宇文承朝面前,道:“這是.....這是當年夏.......夏都護送給我的虎翼刀,跟了我.....半生,你收下,等......等西陵真正迴歸......迴歸大唐,你再還給我......!”
宇文承朝雙手接過,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將軍仰望夜空,嘆了口氣,便不再動彈。
宇文承朝察覺到將軍沒了氣息,嘶聲吼叫,三名夜鴉額頭觸地,秦逍閉上眼睛,淚水卻已經從眼角滑落。
秦逍與將軍相處時間極短,雖然被將軍收為義子,但兩人甚至沒有在一起吃一頓飯。
可是他對將軍的敬慕,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
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軍,卻死在這淒寒的冷夜,秦逍只覺得悲從中來,無法抑制自己的眼淚。
溫不道就在不遠處,看著將軍逝去,卻是翻身下馬,摘下了頭盔,對著將軍單膝跪下,四周的死翼騎兵見狀,亦都紛紛下馬來,摘下頭盔,圍成一圈,向將軍跪倒致敬。
秦逍忽地抱起將軍,吹了一聲口哨,黑霸王聽到哨聲,飛奔到秦逍身邊,秦逍抱著將軍,將他小心翼翼放在馬背上,不發一言,翻身上馬,兜轉馬頭,拍馬便走。
宇文承朝和三名夜鴉亦都迅速起身,各自翻上一匹馬,隨在秦逍身後。
溫不道身邊一名死翼騎兵見狀,急忙向溫不道低聲道:“五哥,他們要走,咱們......!”
“將軍已死,其他人不足為慮,不必再廝殺。”溫不道瞅見裴侍卿也翻身上馬要走,猛地將自己手中的大刀擲出,刀如流星,直往馬背上的裴侍卿打過去,裴侍卿聽的勁風襲來,瞥見一把刀向自己飛過來,大吃一驚,心下一慌,已經從馬背上摔下去,邊上兩名死翼騎兵立刻上前,將裴侍卿按在地上。
“放開我!”裴侍卿厲聲道:“你們這群反賊,朝廷定會將你們全都誅殺,一個不剩。”他身體掙扎,一名死翼騎兵並不客氣,一腳踩在裴侍卿的腰間,這一腳極重,裴侍卿腰骨處發出咯吱聲響,慘叫聲如同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溫不道並不理會裴侍卿的慘叫,轉身看著秦逍帶著將軍遺體離開,神色複雜,只等到秦逍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指著裴侍卿道:“將此人抓回去交給駝皇子處置。”又吩咐道:“給侯府發訊號,將軍已逝!”
他身後三名死翼騎兵取下長弓,從身後箭盒取了箭矢,同時對著天幕放箭,三箭脫弦而出,發出刺耳的鳴叫,在夜空之中彌散開去,遠遠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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