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聞言,略有些愕然,還沒說話,卻見帳門被掀開,陸游已經從帳外進來。
“已經將所有女人都放走。”陸游走到秦逍邊上,蹲下身子輕聲道:“給了棉衣和食物,每人也發放了銀錢。”
秦逍問道:“營中可有動作?”
“營門處都加派了守兵。”陸游瞧了淵蓋寅一眼,“他們似乎有所察覺。”
秦逍想了一下,才看向淵蓋寅道:“要不傉薩送我們一程?”
淵蓋寅問道:“你的意思,是送出營門,還是送到興安河?或者說。。。。。。將你們送到步六達人的營地?”
“這就看傉薩的心意了。”秦逍含笑道:“送的越遠,你的誠意也就越真。”
淵蓋寅淡淡一笑,道:“也好。”抬起頭,高聲道:“來人!”
外面立刻有人進來,淵蓋寅吩咐道:“備三匹馬!”
那人退出去之後,淵蓋寅這才起身,一邊向帳外走去,一邊對秦逍道:“可以邊走邊說。”
陸游似乎也沒有想到淵蓋寅如此從容痛快,唯恐淵蓋寅耍弄手段,立刻貼身跟上。
秦逍倒是淡定自若,站起身來,也跟了上去。
三人出了大帳,很快便有人牽了三匹馬過來,淵蓋寅率先翻身上馬,秦逍和陸游也是上馬,分別在淵蓋寅左右,落後半個身位而已。
淵蓋寅一抖馬韁繩,駿馬緩步前行,秦逍和路由緊緊跟在左右。
走出一小段路,便見到那名叫做夏成的渤海部將正站在不遠處,在他身後,跟著十數人,其中有數人甲冑與普通渤海兵不一樣,應該都是淵蓋寅麾下的部將。
秦逍看在眼裡,心知夏成肯定是已經看穿,但投鼠忌器,現在定是焦急萬分。
三匹戰馬緩緩前行,不急不躁,看上去倒像是傉薩在騎馬巡營。
夏成神色凝重,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抬步走過來,身後眾人正要跟上,夏成抬起手,示意眾人停步,自己卻是獨自過來。
秦逍心想這人倒還有些膽識,明知道兇險,卻還敢過來,對淵蓋寅也算是忠心耿耿。
“傉薩要出營?”夏成距離數步之遙,在淵蓋寅坐騎前停下,恭敬道:“先前有刺客潛入營中,是否要帶上護衛?”
說到“刺客”二字之時,似有若無地斜睨了秦逍一眼。
淵蓋寅倒是鎮定自若,道:“我出營轉一轉,有兩名守禦衛跟隨,無須擔心。”頓了頓,才繼續道:“夏將軍,我出營這段時間,營中諸事由你掌理,不要疏忽!”
夏成神情凝重,嘴唇動了動,終究是躬身道:“是!”卻是退到了一邊。
淵蓋寅這才一抖馬韁繩,繼續前行,馬匹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秦逍和陸游緊隨而上。
秦逍有意回頭看了一眼,見到夏成正迅速跑到那幾名將領邊上,似乎在說著什麼。
他知道那群人現在肯定是焦急無比,商議營救淵蓋寅的辦法。
三人騎馬出了大營,陸游忍不住看了秦逍一眼,從進入大營到現在出來,前後加起來不到半個時辰,卻讓陸游感覺似乎是在做夢一樣。
重兵把守的渤海傉薩大營,不但輕易進了去,現在竟然挾持著渤海傉薩輕易出來,甚至中間還救走了一群林中部族的女人。
這每一樁在此前陸游覺得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在短短半個時間之內全都做到。
出了大營,淵蓋寅卻是直接向西邊拍馬便走,三騎飛馳,很快就進入了茂密的森林之中,而此刻還不到正午時分。
此刻的黑森林之中,光線倒也不差。
不過林中的積雪依舊很深,所以跑了一段路之後,三匹馬都慢了下來。
忽聽到後方隱隱傳來聲音,秦逍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回過頭看了一眼,見到在後方遠遠跟著一隊騎兵,他們不敢靠得太近,秦逍心知那肯定是夏成派來的人。
夏成顧忌淵蓋寅的安危,在營中不敢輕舉妄動,但肯定又不能任由淵蓋寅被如此挾持走,所以還是派了人跟在後面。
秦逍此時還真是不急,也並不擔心渤海人真的敢動手。
有淵蓋寅在手,黑森林中的渤海軍那是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這群人真的敢不顧淵蓋寅的生死,那麼在營中就已經出手,用不著淵蓋寅被帶出大營。
“傉薩,那位夏將軍對你的忠誠還真是令人欽佩。”秦逍此刻已經與淵蓋寅齊頭並進,反倒是陸游跟在後面。
淵蓋寅扭頭看了秦逍一眼,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為人本來就很忠義,再加上我是他唯一的靠山,所以他對我的忠誠不必懷疑。不但是他,渤海黑森林軍團的將領都算是我的人,可以為我赴湯蹈火。”
“我相信。”秦逍笑道:“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渤海森林軍團是你的嫡系兵馬,你花費數年時間,在這裡打造了一張保命符!”
淵蓋寅笑道:“保命符?這個名字很有意思。不過你說的有道理,我能活下來,森林軍團這張保命符確實少不了。”
“方才在大帳之內,你說的那句話我有些聽不明白。”秦逍道:“反正離興安河還有好幾十裡地,咱們邊走邊聊如何?”
淵蓋寅道:“如我所願。我也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向前方望了一眼,才問道:“莫離支有五個兒子,你可知道?”
秦逍道:“略有耳聞。”
“我雖然是長子,卻是賤奴所出。”淵蓋寅道:“我的母親是奴隸出身,被莫離支寵幸,很意外地生下了我。我直到三歲之前,都是住在草棚裡,因為我母親的身份,即使生下了孩子,淵蓋家族也不會輕易讓我入族。”
秦逍卻也知道,渤海國的文化受大唐影響極深,朝廷架構和人文禮儀都是與大唐異常酷似。
大唐的倫理在渤海甚至更為嚴格。
“你的意思是說,淵蓋建知道你的存在,卻並不認你為子?”
“是。”淵蓋寅道:“對他來說,我的出生只是一個意外,又或者說,意外都算不上。”
淵蓋寅竟然會對挾持他的人坦誠地說出自己的身世,這還真是讓秦逍感到意外。
不過他心裡明白,淵蓋寅絕不會閒來無事和自己聊起這種隱秘之事,他既然能提及此事,必有緣故。
秦逍有的是耐心,倒想知道他最終的意圖是什麼。
而且渤海作為大唐一個威脅,秦逍倒也願意從此人口中瞭解更多有關淵蓋家族的情況。
“那他為何又讓你有了淵蓋姓氏?”
淵蓋寅笑道:“因為除了我,他多年無嗣。那時候渤海尚未一統,他年紀尚輕,兄弟三人之中他排行第二,雖然才幹遠超過其他兩人,而且也有許多人支援他繼承淵蓋家業,可是他當時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子嗣。淵蓋氏族的家業,肯定不會讓一個絕嗣之人繼承。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大婚一年多,到我三歲的時候,他迎娶大婦已經快五年,沒有生下一個孩子。”
秦逍雖然覺得“大婦”這個名字很奇怪,不過也能明白大婦肯定就是淵蓋建的正妻。
“為了得到家族的支援,莫離支就只能勉強認下我,讓我進入了族譜。”淵蓋寅嘆道:“我只不過是他的一件工具,他當然不會真的將我當成兒子看待,所以我從小就明白,我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靠自己。”
秦逍想不到淵蓋寅竟是如此身世。
“五個兒子之中,我的母親最為卑賤,所以我雖然是長子,而且入了淵蓋族譜,但沒有人真正將我視為淵蓋家的人。”淵蓋寅道:“就是那兩個妾室所出的兄弟,也覺得我比他們低上一等。”
秦逍問道:“你說淵蓋建心裡只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自然是淵蓋無雙,那另一個又是誰?莫非是淵蓋悅?”
“也許在莫離支心中,淵蓋悅算得上半個兒子。”淵蓋寅道:“大婦五年沒有子嗣,莫離支出於無奈認了我,此後又過了兩年,大婦依然無出,突然有一天,大婦患急病死去,半年過後,莫離支便新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大婦,她也是莫離支這一生最愛的女人。”
秦逍聽得“患急病死去”幾個字,只覺得淵蓋寅將這幾個字咬的極重,分明藏有深意,但沒有對此事多說下去,心知這其中應該有蹊蹺。
“新娶的大婦很爭氣,很快就給莫離支生下了一個兒子,莫離支給他取名為淵蓋武,那自然是想讓這個兒子承襲他的武勇。”淵蓋寅道:“但事與願違,淵蓋武自幼體弱多病,根本走不了武勇之道。雖然沒有承襲莫離支的武勇,但是莫離支對美酒和女人的喜好,卻傳承到了他身上。淵蓋家有取之不盡的美酒,渤海有用之不竭的女人,所以莫離支的這位嫡子,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莫離支對他既疼愛又失望,不過多年之後,大婦生下淵蓋無雙,莫離支欣喜若狂,只覺得後繼有人,為了培養淵蓋無雙,他甚至討好了大婆娑羅中行登野,讓淵蓋無雙成為了中行登野的弟子。”
秦逍心下一凜,暗想看來淵蓋寅今日這些話倒還真算得上坦誠,畢竟淵蓋無雙是黑水門徒這件事情,知道的人鳳毛麟角。
淵蓋寅能將此事透露出來,確實算得上坦誠。
“黑水島主中行登野的名字,你自然是知道的。”淵蓋寅扭頭看向秦逍,道:“你的武功很強,是修武之人,中行登野是渤海第一高手,你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秦逍點頭道:“我知道。”
淵蓋寅點點頭,繼續道:“所有人都知道,莫離支最後肯定是要將淵蓋家交到淵蓋無雙的手中,但淵蓋無雙卻死在了大唐,那麼他的嫡子就只有淵蓋武。可是淵蓋武貪戀酒色多年,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奇蹟,很多人都覺得以淵蓋武的身體,只怕會死在莫離支前面。即使他真的能撐到莫離支離世,但以他的能力,想要接掌莫離支大權,震懾朝野,那簡直是笑話。”
“我明白了。”秦逍道:“你的意思是說,淵蓋無雙死後,渤海國其實就已經陷入了爭奪莫離支繼承權的內亂之中。”
“淵蓋武雖然庸碌無能,但他是嫡子,大婦還在,她也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扶持淵蓋武得到繼承權。”淵蓋寅緩緩道:“淵蓋悅雖然不是嫡子,但他擅長逢迎,很得莫離支的好感。除了逢迎拍馬,他也極擅長籠絡人心,再加上也有些武道修為,所以莫離支讓他掌握渤海守禦廳,麾下有一幫高手,勢力並不小。比起我那卑賤的母親,淵蓋悅的母親是莫離支的妾室,出身於渤海世族,所以在淵蓋無雙死後,他覺得自己也有資格坐上莫離支的椅子。”
秦逍聽到這裡,已經明白過來,道:“你當初選擇離開渤海都城,自然是害怕捲入繼承之爭。”
“不是。”淵蓋寅笑道:“我遠離都城,不是害怕捲入其中,而是害怕自己沒有實力捲入進去。”一手握著馬韁繩,一手握住拳頭,道:“這個世道,只有拳頭夠硬,才能夠爭到一切。我在京都握不住拳頭,只有離開京都,才可能讓拳頭硬起來。黑森林環境惡劣,又是處於前線,他們當然不願意遠離都城的奢華跑到如此苦寒之地受罪,而這正好給了我機會。雖然莫離支從不將我當做兒子看待,但前線統兵,交給我這個擁有淵蓋姓氏的人,總比交給外人強。”
秦逍看著這位傉薩,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還是小看了此人。
這個表面看起來有些粗勇的渤海傉薩,實際上城府極深,遠比死在大唐京都的淵蓋無雙恐怖得多。
“為何告訴我這些?”秦逍終於問道:“這些話,你本不該對我說,我很好奇,你說了不該說的,當然是有必須說的原因,那麼我想問你,原因何在?”
“如果你能幫我坐上莫離支的椅子,你不單可以獲得難以想象的報酬,而且渤海生生世世都將是大唐的兒子。”淵蓋寅很認真道:“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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