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當然清楚,老單于雖然最終的決斷只花了半天時間,但是在此之前,肯定是在無數日夜思考過步六達的前程。
雖說步六達在這個時候拋棄遼東軍,可能會有牆頭草之嫌,但是老單于肯定不會有太多道義上的顧慮,他只能從整個部族的利益出發,做出最有利於步六達的選擇。
“東林汗,那個兇手現在何處?”忽然有人問道:“可否將兇手帶上來,讓他當眾說清楚。”
其實大單于和東林汗的態度已經異常明確,眾人都知道既然都有了這份供詞,那麼步六達何去何從,幾乎已經確定。
此時竟然有人提出要將兇手帶上來,眾人都是瞧過去,發現說話的是叱伏盧部的族長,心下頓時明白緣故。
這叱伏盧族長剛好有事,前兩天才趕到汗庭,今日也就參加了宴會。
叱伏盧是步六達的附屬部族之一,位於步六達境內最南部,整個部族上上下下有兩萬多號人,在諸部中也算是個大部族。
最要緊的是,因為地利原因,叱伏盧距離阜城貿易場路途最近,相距不過百里路,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正是因為佔據了地利的優勢,叱伏盧多年來在與大唐的貿易中獲利極豐,也因此比步六達其他諸部更加親近遼東軍,部族中的長老貴族們與遼東軍的將官們保持著極為良好的關係。
雖然阜城貿易場在秦逍的打擊下,今不如昔,早已經不復往日的繁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阜城貿易場並沒有消失,遼東軍畢竟還握有兩郡在手,貿易場依然還在維持。
叱伏盧依靠阜城貿易場,成為步六達諸部中財力最為雄厚的部族之一,這位族長當然明白,只要大單于帶領步六達倒向秦逍,那麼叱伏盧在阜城貿易場的利益將受到巨大的打擊。
最讓他害怕的是,一旦遼東軍因此而對步六達發起報復,曾經叱伏盧的地理優勢將瞬間變成劣勢,成為最前線,遼東軍只要出兵步六達,叱伏盧就是第一個受害。
正因如此,他聽的大單于和東林汗之言,當真是心驚膽戰,一旦今日最終確定了步六達親向龍銳軍的路線,對叱伏盧來說實在是天大的厄訊,所以吃驚之下,卻是鬼使神差地提出要將沈玄感帶上來,當眾說清楚。
他自然是個精明人,心裡依稀感覺到事情只怕不像東林汗說的那麼簡單。
作為人證的兇手沒有出現,只依靠一份供詞,就證明散佈疫病是遼東軍派人所為,叱伏盧族長只覺得實在有些牽強。
如果對自己部族的利益危害極小,叱伏盧族長或許稀裡糊塗就過去,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出頭,但事關重大,心存懷疑,還是鼓足勇氣提了出來。
在場眾人都不是吃素的,見得是叱伏盧族長提出將兇手帶出來,便明白他的心思。
東林汗卻是皺起眉頭,盯著叱伏盧族長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在這樣的宴會之上,將兇手帶上來?”
叱伏盧族長已經聽出東林汗語氣中的森然,勉強笑道:“東林汗,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情十分重要,讓兇手前來詳細供認所有的細節,是否......是否會好一些?”
“叱伏盧雷,難道有這份供詞你還覺得不夠?”東林汗聲音微冷:“你是信不過我的審訊,還是信不過大單于的睿智?”
這帽子一扣,叱伏盧族長後背生寒,急忙道:“不敢.....!”
“倒也不是不可以讓他來。”大單于目光深邃,緩緩道:“不過即使讓他來了,也沒有用,因為死人說不了話。”
眾人都是一驚。
秦逍聞言,心下也是一凜。
大單于的意思,分明是沈玄感已經死了。
秦逍知道沈玄感肯定是必死無疑,但是聽得他的死訊,卻也是頗有些吃驚。
昨晚離開的時候,沈玄感就已經半隻腳踏如鬼門關,不過以他中天境的修為,雖然四肢受重傷,卻不至於因傷死去。
大單于本是想當眾將其處決,現在看來,並無那個機會。
他尋思著沈玄感應該不是死在步六達人的手裡,很可能是自我了斷。
沈玄感四肢俱廢,就算活下去,肯定也是一個廢人。
而且他也根本不可能有活下去的希望,用不了一兩天,就會被當眾處決。
也許沈玄感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雖然他犯下了滔天罪行,但畢竟是天齋門徒,骨子裡還是有一份天齋門徒的傲然,當然不希望在眾目睽睽被處死,所以乾脆自盡。
以他的實力,就算四肢俱廢,想要自盡卻也是易如反掌。
聞聽此訊,秦逍心中卻也是複雜。
沈玄感自作孽,害死無數無辜生靈,雖百死不能恕。
只是此人執念為道尊報仇,為此不顧一切,也是令人唏噓。
再加上他也算是幫過自己收編黑山匪,而且與朱雀還有同門之誼,如今身死異鄉,也讓秦逍心中感慨。
大單于這話一說,自然無人敢再多說什麼。
步六達三位最強的頭領,西林汗已死,而大單于與東林汗明顯立場一致,到了這個份上,在提出異議,與這兩位頭領唱反調,那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了。
大家都知道,老單于平時看起來還算溫和,但是真要做起事情,那可是乾脆果斷,從來不存在什麼婦人之仁,畢竟一個性情怯懦心慈手軟之輩,也不可能在大單于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幾十年。
而東林汗手握重兵,最強大的不死軍就掌控在他的手裡,再加上又是大單于的同族,而且對大單于忠心耿耿,如此人物,兇狠起來比大單于更是不遑多讓。
帳內一時間卻是靜下來。
秦逍看在眼裡,心知大局已定,即使有人心中還存有異議,但有老單于和東林汗坐鎮,這些人肯定也翻不起大浪。
他端起酒碗,起身轉向大單于,笑道:“大單于,今次前來步六達,能得到大單于熱情款待,更是奉為上賓,實在是感激。這杯酒我先敬你,願你身體康健,更祝願我大唐與步六達世代睦好!”
老單于卻也是端杯站起,含笑道:“大將軍親臨步六達,不但揭穿罪人陰謀,更是送來解藥,步六達上上下下感激不盡。”高聲道:“大家一起敬大將軍一碗酒!”
連大單于都站起來,在場其他人當然不敢怠慢,紛紛站起。
叱伏盧雷等少數人雖然心情不好,卻也只能隨著起身,共同舉碗,同敬大將軍。
一碗酒下去,帳內的氣氛也就熱烈許多。
大禮官索谷圖見時機到了,立刻讓人送上來準備好的熱騰騰肉食,幾十名奴僕魚貫而入,端上了酒肉。
這些都是草原上的美食,烤羊羔、牛大骨、手扒肉、血腸、奶豆腐不一而足,擺滿了每個人的桌子。
酒菜上來之後,大禮官又讓早就準備好的舞姬們入帳,十幾名舞姬身著民族服飾,就在宴席中間空闊的場地開始獻舞。
秦逍知道今日宴席算是步六達最高的規格,他對宴席的規格其實倒不在意,但大單于的這些安排,包括今日的戲碼,都是對自己表現出了最大的誠意。
秦逍抵達步六達之前,雖然盤算著竭力說服步六達與遼東軍脫離關係,但還是想不到事情發展的卻是如此順利。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這次大先生策劃的大疫,而且沈玄感事情敗露,恐怕事情反倒不會這麼順利,這樣想來,大先生倒似乎是棒料自己一個大忙。
“秦大將軍,不知你酒量如何?”人聲鼎沸觥籌交錯間,卻見得叱伏盧雷竟然端著酒碗,走出席位,直接來到秦逍面前,看客氣其實則帶著挑釁,“你是我步六達的貴客,帶來解藥救助部族,我們都很感激。草原人和你們唐國一樣,都講究禮尚往來,方才大家都敬了你的酒,卻不知大將軍要不要回酒禮?如果大將軍瞧得起我叱伏盧雷,咱們就再喝下這一碗,如果大將軍不勝酒力,我也不勉強,這碗酒我自己喝了。”
他端著酒碗,帶著笑容看著秦逍,也不猶豫,一大碗酒一口灌了下去。
在場眾人看在眼裡,知道叱伏盧雷肯定是對步六達與遼東軍決裂心中不滿,卻又不敢當眾繼續發難,更不敢對老單于表達不滿,所以只能以這種方法為難一下秦逍。
只要秦逍不敢接酒,自然就是當眾失了面子。
其實草原人對酒禮極其看重,一個人的酒量甚至與在戰場上的勇武可以相提並論,至少在步六達人的心裡,只有過人的酒量,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男人。
有時候出現矛盾,不能用刀子解決,步六達人就習慣用拼酒的方式來一決高低,誰能夠撐得最後才倒下去,便是勝者,也能得到大家的尊重。
即使不是拼酒,在平常的生活以及宴會中,有人向你敬酒,那你必須也要向對方回酒,這不但是步六達的風俗,也是整個漠東草原諸部的習俗,有來有往,才會得到對方的敬重,否則很可能會因此成仇。
叱伏盧雷雖然忌憚老單于和東林汗,卻也不是孬種,同樣是勇悍之輩,若是待在席上喝悶酒,實在不甘心,是以還是站出來,故意提出讓秦逍回敬所有人。
其實秦逍是唐人,即使有入鄉隨俗的說法,但也不一定真的要一一回敬,畢竟在場幾十號人,大家同時敬酒,秦逍如果再一一回禮,敬一輪就是數十碗,而且步六達人的酒碗極大,這一輪下來,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是撐不住。
但叱伏盧雷故意提到回酒禮,實際上就是想讓大家覺得秦逍應該入鄉隨俗。
如果秦逍拒絕,固然會讓一部分人覺得秦逍輕慢大家,心中不滿,而且也會顯得秦逍知難而退,頗為怯懦,不但丟了自己的顏面,也是失了大唐的威風。
但是如果秦逍真的回酒,幾十碗下去,叱伏盧雷料定這年輕人必然會因為醉酒顯出醜態,更是失了顏面。
他有心要讓秦逍出醜,那也是為了找回自己心中的不滿。
其實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即使存有心思,也不能讓人說是存有敵意,風俗使然,就連大單于和東林汗也是不好說什麼。
草原的回酒禮,秦逍當然知曉。
他在東北領兵,毗鄰漠東,自然要對漠東諸部的情況和風俗細細瞭解,而且兩次來到漠東大草原,對錫勒人的一些風俗習慣已經知之甚多,只是之前無論在真羽還是賀骨,都沒有遇到現在這種狀況,在那兩部參加宴會時,大家也不會真的為難他,所以即使當時宴席上有人向秦逍敬酒,也不會要求秦逍回禮。
今日叱伏盧雷卻是站出來提出回酒的要求,也是秦逍第一次遇見。
他掃了一眼,見到在場眾人都是看著自己,不由淡淡一笑,還沒說話,一直沒吭聲的賀骨使者莽咄終於站起來,笑道:“叱伏盧族長,這碗酒我來替大將軍向你回禮。”
他知道秦逍年輕,在賀骨的時候也沒看到秦逍飲酒,只覺得秦逍肯定是酒量不行,這種情勢下,自己只能站出來,能替秦逍擋一碗是一碗。
叱伏盧雷卻是根本不給莽咄面子,道:“我是敬大將軍酒,還沒輪到你,你不用心急。你若想飲酒,我待會再陪你。”看向秦逍的酒碗,也不多說話,就等秦逍的反應。
秦逍含笑看著叱伏盧雷,並沒有立刻端起酒碗,卻是看著叱伏盧雷問道:“你的酒量很好嗎?”
“談不上多好,但喝酒從沒輸給過誰。”
“那就好。”秦逍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也不起身,仰首一飲而盡。
眾人見秦逍喝的痛快,不少人都是叫好。
叱伏盧雷本覺得秦逍年紀輕輕,而且是唐人,酒量未必如何,瞧見他一碗酒痛快下肚,略有些驚訝,不過想到在場還有幾十號人,秦逍酒量就算再好,這一輪迴酒下來,肯定是醜態畢露,也不心急,故作欽佩道:“好酒量!”正要轉身退下,卻聽秦逍道:“等一下!”
叱伏盧雷回過身,問道:“大將軍有什麼吩咐?”
“這一碗酒,是我向你回酒。”秦逍拿起酒罈,自己斟滿酒,端起酒碗道:“這一碗酒,是我主動敬你!”也不廢話,再次一飲而盡。
叱伏盧雷見狀,有些詫異,東林汗咳嗽一聲,道:“叱伏盧雷,大將軍敬你酒,你也該回酒!”
叱伏盧雷笑道:“那是當然!”回去也給自己酒碗倒滿,一飲而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