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陽看著秦逍,眸中顯出讚賞之色,笑道:“難得你對此看得透徹。”
“老大人,黃奎這次事敗。您以為京都那邊接下來會是什麼態度?”秦逍想了一下,才問道:“澹臺懸夜會不會惱羞成怒,對幽州這邊更不利?”
朱丹陽道:“至少他目前還不至於直接亮牌。他如果真以為靠一道詔書就能拿下幽州,就不會在黃奎身上花這麼多心思。”撫須冷笑道:“想要控制幽州,可不是換掉幾個官員那麼簡單。”
秦逍自然明白朱丹陽的意思。
其實無論朱丹陽還是黃奎,在幽州擁有如今的勢力和掌控力,當然不只是因為頭頂上的官帽,而是多年來在幽州苦心經營的結果。
幽州的兵馬固然控制在他們的手中,最要緊的是他們會盡力保證地方世家豪族的利益,經過多年來互相之間的試探和合作,最終會達成對雙方有利的默契,成為一個相對穩定的利益共同體。
地方世家豪族一旦與本地官府有了默契,也就會盡可能地協助官員們推行政令。
對地方豪族和官員們來說,維持當地的穩定是第一要緊事情,只有在局勢穩定的情況下,地方豪族才能夠更多受益,而官員們也才能夠擁有不錯的政績,為自己的仕途打下根基。
幽州的世家豪族已經接納了朱丹陽的存在,也與朱丹陽形成了良好的默契關係,這樣的關係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不但需要時間的積累,而且還需要雙方在具體事務上的配合磨礪出來。
大唐十八州,雖然地方官員的調動十分頻繁,但是涉及到重要州郡,朝廷卻都是十分謹慎,中原腹地倒也罷了,往往帝國邊緣一帶的官員調派都是深思熟慮。
朝中官員們也都清楚,雖然在中原腹地一帶為官之時,油水利益會很大,但調動卻也頻繁,能夠在一地待上三五年就已經算是很長的任期,反觀帝國邊緣一帶州郡官員,雖然遠不及中原一帶繁華,但官員們在這些地方的任期往往都很長,三五年時間只是短的,有些官員在任上待上十年八年也是極為常見的事情,而這一切都是朝廷為了維持周邊一帶的穩定。
朱丹陽在幽州多年,經營有方,百姓安居樂業,而且能夠持續供應北邊懷朔鎮所需,上下官員和黎民百姓對朱丹陽都是敬畏有加,如此人物,自然是能夠保障幽州重鎮的穩定,如果朝廷一旦調派其他官員取代,那麼幽州很可能會陷入動盪之中,這對幽州甚至天下局勢都是有害無益。
正因如此,京都那邊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想以黃奎來取代朱丹陽,這自然也是深思熟慮過。
黃奎的才幹和威望雖然不可與朱丹陽相提並論,但在幽州那也是僅次於朱丹陽的存在,不但手中有兵權,而且與當地世家豪族也是關係親密,既要拿下朱丹陽,又要保障幽州不會出現太大的風浪,最合適的人選,當然就只能是黃奎。
秦逍對這裡面的門道自然很清楚。
就如龍銳軍雖然早已經進駐遼西廣寧府城,但僅僅如此也根本談不上掌控了遼西,此後將螢草堂的人派往各縣為官,而且一定程度上承諾遼西世家的利益,如此經營下去,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徹底讓龍銳軍與遼西融為一體,一旦雙方經過磨合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外來勢力想要輕易打碎格局,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這也正是為遼東軍已經腐敗不堪,卻依然不好對付的原因。
“你不用擔心幽州這邊。”朱丹陽見秦逍神色凝重,含笑寬慰道:“你以為黃奎這次失利,澹臺懸夜會不甘心,接下來會對幽州有更惡劣的動作。”撫須微笑道:“其實在老夫看來,也許接下來的情況可能會恰恰相反。”
秦逍“哦”了一聲,朱丹陽道:“澹臺懸夜急著要拿下幽州,一來是想控制東北進出的門戶,二來就如你之前所言,他想要剪除太史存勖,及早掌握邊軍。京畿兵馬已經在他手中,他再以各種手段控制住北方四鎮,那麼整個大唐幾乎無人能與他相抗。如果黃奎這次得逞,他的計劃很可能會順利得到施行,其目的也很可能達到。但這邊既然失手,你猜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
秦逍想了一下,試探問道:“可是懷朔鎮?”
“怎麼講?”
“如果幽州切斷懷朔鎮的供給,甚至聯手柔玄鎮對懷朔發起攻擊,這將對澹臺懸夜造成致命的打擊。”秦逍眸中閃爍光芒:“澹臺懸夜依仗的最重要力量,就是武川和懷朔二鎮,如果懷朔鎮沒了,就等於是砍斷了澹臺懸夜的一隻臂膀。”
朱丹陽暢快笑道:“說得對。說的難聽一些,懷朔已經成了澹臺懸夜的睪-丸,被老夫握在了手裡,懷朔那兩萬邊軍的生死,其實已經在老夫的掌握之中。”
他說的雖然粗俗,不過這位老大人本就是行伍出身,不拘小節,而且這個比喻其實還真是很形象。
秦逍也笑道:“如此一來,澹臺懸夜反倒是對老大人忌憚無比。”
“京都的變故,鎮北大將軍太史存勖肯定也是一清二楚。”朱丹陽道:“他只怕已經在嚴陣以待,一直在提防武川和懷朔的叛亂。若是知道幽州這邊發生的變故,老夫相信他會很快派人前來聯絡。”
秦逍道:“老大人覺得他會說服幽州這邊與他聯手?”
“大有可能。”朱丹陽正色道:“京都之變,天下各州明面上不會有什麼動作,但老夫相信暗地裡已經有許多人正在走動謀劃。”雙眸變得銳利起來,隨即搖頭嘆道:“太史存勖就任鎮北大將軍之後,雖然名義上是北方四鎮的大將軍,可實際上卻從未真正掌控過北方四鎮,反倒是一直在打壓武川鎮,甚至連懷朔鎮也遭受排擠。許多人都覺得這是太史存勖心胸狹窄,但事實上這卻是他聰明之處,只有如此,他的大將軍之位才能夠坐穩。”
秦逍也明白,北方四鎮如果對太史存勖全都敬畏有加,上下都是令行禁止,朝廷反倒會對這位鎮北大將軍存有忌憚之
心,如此一來,太史存勖只怕多年前就已經被替換。
“以前太史存勖打壓武川和懷朔,是為了坐穩大將軍之位,如今形勢有變,他比誰都清楚,若想日後在天下局勢中佔得先機,如今反倒要將北方四鎮牢牢控制在手。”朱丹陽緩緩道:“黃奎作亂這事兒瞞不住,太史存勖很快就會知曉,他得知後,必然會派人與老夫聯絡,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要借用幽州之力,率先將懷朔控制住,如此一來,武川就難以與他抗衡。”
幽州一旦切斷懷朔的後勤供給,爾後太史存勖直屬的柔玄鎮再聯手幽州軍,要拿下懷朔鎮就不是什麼難事。
後勤一旦切斷,懷朔鎮物資匱乏短缺,立馬就會陷入混亂,沒有了糧餉,鎮軍發生譁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真要到了那時候,太史存勖以鎮北大將軍的名義領兵平亂,那是理所當然之事,如此一來,藉機控制懷朔鎮也就是可想而知的結果。
秦逍驟然意識到,此番黃奎作亂失敗,對朱丹陽和幽州卻是大大有利,澹臺懸夜固然不敢再直接對朱丹陽動手,甚至還會轉變態度,極力拉攏朱丹陽,以此來阻攔幽州與太史存勖聯手。
也難怪朱丹陽雖然身體還在虛弱中,但精神卻是不錯,這老大人自然是意識到了這中間的利害關係。
“老大人到時候會如何抉擇?”秦逍問道。
朱丹陽搖頭笑道:“不能有抉擇。幽州有此難得的機會,自然要左右逢源,不可輕易投向他們任何一方。幽州只有不動如山,方能從這兩邊得到更多的利益。”凝視秦逍,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正色道:“澹臺懸夜叛亂奪權,無論他之後是否擁立公主,都已經是大唐頭號逆寇,而且照此形式發展下去,他的實力只會越來越強,終有一天,他一定會篡奪這大唐江山。”
秦逍點頭道:“這樣的結果,並不會出人意料。”
“逍子,我們都是大唐的臣子,受聖人之恩,必定要力保大唐江山。”朱丹陽凝視秦逍道:“你麾下的兵馬被聖人賜名為龍銳軍,亦可見聖人對你是寄予厚望,在天下真正大亂之前,咱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積攢力量,為了日後討賊做好準備。”一臉慈祥道:“東北那邊,你儘管放手去做,幽州這邊是你穩固的後方,真要有朝一日你們龍銳軍與遼東軍決戰,我幽州自當全力相助。”
秦逍一怔,立時明白,朱丹陽對東北的局面看得很清楚,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如果這天下真的亂起來,東北二虎之爭肯定會有一個結果。
現在朱丹陽給予秦逍承諾,實際上就是給秦逍信心,讓秦逍不必有後顧之憂,儘管在東北與遼東軍一決雌雄。
幽州六郡,雖然談不上實力有多雄厚,但幽州比之大部分州軍,卻有一個極大的優勢,那便是擁有武庫和糧倉。
幽州可以自己鍛造兵器裝甲,糧倉之中也儲存了大量的糧食,兵器軍糧的充足,那是在天下大亂之中最大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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