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秦逍又拜了幾拜,這才離開。
他隨身帶了食物和酒水,裹著棉襖戴著棉帽,踩著積雪往北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遇見一處小村子。
村裡只有十幾戶人家,寒霜嚴冬,也都沒出門。
秦逍打聽了一下,想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得到答覆之後,才知道自己卻還是在遼西郡境內。
這處村子隸屬於明海縣,秦逍在廣寧的時候便看過遼西的地圖,對遼西的郡縣倒也清楚,這明海縣是遼西郡下轄的十三縣之一,位於遼西東南角落,雖然靠海,不過因為沒有船塢,所以算不得富裕之地。
不過雖然是在遼西境內,但距離廣寧城卻有兩百來里路,寒冬時節,只靠雙腳走回廣寧城,卻要耽擱不少時間。
村裡並無馬匹,只有兩頭耕地的老牛,秦逍當然不能騎牛回城。
他尋思著要弄一匹坐騎才能加快速度,打聽知道往西北方向不到四十里地就是明海縣城,如果走得快,天黑的時候倒是能夠趕到縣城。
四十里地對現在的秦逍來說,當然不算多遠,他真元渾厚,耐力十足,離開村子,順著西北方向直往明海縣去,尋思到了明海縣就算買不到馬匹,至少僱一輛車子返回廣寧也不難。
天黑之前,趕到明海縣城外,比起關內的縣城,東北四郡的縣城規模都不算大,明海縣地處東南偏僻之地,這個時節,進出城的人也不多。
入城之後,想要找尋城中馬市,詢問路人,才知道城中根本沒有馬市,不過城南卻有兩家車馬行,可以僱傭馬車,但車馬行一般都是受僱於商賈人家,用來運送貨物,很少有人僱傭車馬作為行程之用。
秦逍問明車馬行所在,轉了兩條街便抵達車馬行外,見到所謂的車馬行也是十分的簡陋,與整座明海縣的氣氛一樣,顯得冷寂蕭條。
秦逍見得車馬行內有一名店夥計,便要上前詢問。
大唐的戰馬自然是不能用來交易,甚至耕牛這樣的農耕牲畜也是受到官府的監管,無論買賣屠宰都要在官府登記在冊。
民間的私馬也同樣如此。
任何一匹馬都需要在官府報備,但是可以自由買賣,不過需要買賣雙方一同到官府簽下契約,如此規定,其實也是讓官府能夠掌握買賣雙方的身份,以防有人暗中聚斂馬匹。
秦逍尋思車馬行雖然是僱傭馬車所在,但必然有馬,自己不必僱傭馬車,直接從車馬行出重金買一匹馬就是。
只要能買到馬匹,今晚在城中歇息一晚,養精蓄銳,明日一大早騎馬離開,一天之內肯定能夠趕到廣寧。
車馬行聽得秦逍是要買賣,本來要拒絕,不過秦逍聲稱可以出高價,店夥計便要向車馬行的掌櫃稟報,便在此時,秦逍卻見到一名灰袍人匆匆跑到車馬行內,衝著店鋪內大聲叫道:“趕緊關門,所有人都跟我走,不要磨蹭,快快快.....!”
店夥計立時也不管秦逍,大聲叫喊,片刻之間,車馬行七八人出來,紛紛問道:“怎麼回事?”
“東家有吩咐,所有人都到縣衙門口集合。”灰袍人大聲道:“趕緊的,都跟我走。”
秦逍眼睜睜看著一群人關了門,丟下自己不管,跟著那灰袍人快步離去。
他搖了搖頭,尋思著往另一家車馬行看看,找到地方,發現這邊卻是早就關了門,正準備找路人問問城中是否還有其他車馬行,卻見到一群人從街上匆匆而過,十數人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模樣,甚至有人手裡還拎著木棍。
“快走!”領頭的回頭看了一眼,大聲叫道:“咱們萬家不能落於人後,怎麼著也要與唐大人共同進退。”剛好看到路邊的秦逍,瞥了一眼,不過也沒有多話,領著眾人匆匆而去。
秦逍見這群人和方才車馬行那夥人去的好像是同一個方向,心中狐疑,想了一下,跟在那群人身後。
穿過兩條街,卻看到從其他街道彙集幾路人馬,這些人互相之間顯然熟識,見到之後,都是舉手打招呼,然後聚集在一起繼續前行,走了一陣子,秦逍聽到前面傳來嘈雜之聲,而且火光沖天,這時候天色早就黑下來,卻是無數火把高舉著,將前面一片照得亮如白晝。
秦逍湊上前去,追看到黑壓壓一群人圍成了一個大圈子,環顧左右,這才發現,這裡竟然是縣衙門前。
縣衙的大門緊閉,數百人圍成圈子堵在縣衙門外,中間空出一塊地方,只見到七八名官兵圍成一圈,護住中間的三個人,中間那幾人秦逍並不認得,不過那幾名官兵的裝束,他卻是一眼認出,竟赫然是龍銳軍的衣甲。
看到是自己麾下兵士,秦逍有些詫異,一時間倒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
四周眾人都是虎視眈眈看著中間這群人,忽聽得“嘎吱吱”的聲音響起,循聲看去,只見到縣衙大門緩緩開啟,隨即從門內衝出十幾名衙役,當先一人身材魁梧,手上拿著一把大刀,眾衙役一個個凶神惡煞般。
秦逍皺起眉頭,只聽當先那人道:“我是明海縣班頭陳志猛,聽說廣寧有差官要見堂尊大人,不知所謂的是什麼來路?”語氣很是不善。
卻見到被龍銳兵士護在中間的一人有些忐忑道:“我是吏曹書吏黃枦,奉命前來傳令,在此已經等候多時,明海縣唐恂唐大人為何不出來?”
“唐大人忙於公務,沒時間見不三不四的人。”班頭陳志猛大聲道:“你是從廣寧而來,可據我們所知,郡守大人被人所害,郡尉大人也被人構陷,你說奉命前來傳令,是傳誰的命令?”
“自然是.....自然是朝廷的命令!”
“朝廷?”陳志猛哈哈笑道:“東北諸郡縣,都是由安東都護府發號施令,多少年不曾聽說朝廷會直接派人前來傳令,這一點是假的。”他環顧四周,掃過黑壓壓的人群,大聲道:“諸位父老鄉親,你們中間不少都是明海縣計程車紳大儒,維護著一方秩序,如今突然冒出這幾個人,說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前來傳令,你們是否相信?”
“不信!”四周一片叫喝,一個個呼喊道:“他們定然都是騙子,將他們抓起來。”
書吏黃枦見四周眾人虎視眈眈,額頭直冒冷汗,幾名龍銳軍兵士雖然沒有拔刀,卻也都是緊握刀兵,一個個全神戒備,唯恐這群人發難。
秦逍卻是冷靜無比,冷眼旁觀。
黃枦舉起手臂,手中是一道公函,高聲叫道:“你們都看到了,這裡有朝廷兩位欽使,大理寺的雲大人和吏部宋大人共同簽署的命令,千真萬確,誰要是.....誰要是胡來,就是謀反....!”
他話聲未落,陳志猛已經打斷道:“什麼雲大人和宋大人,我們可不認識?”走上前,伸手道:“給我看看,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叫唐恂出來。”吏曹書吏黃枦身邊一人衝著陳志猛道:“你還沒有資格看。”
秦逍在人群中打量這說話之人,見他衣著樸素,一件舊棉襖,頭戴一頂棉帽,雖然衣著普通,但氣質卻是頗為儒雅,揹負雙手在身後,長身而立,並沒有被四周的情狀所嚇到。
“哦?”陳志猛笑道:“你又是什麼人?”
“螢草堂李清源!”那人淡淡道:“白玉樓白先生門下弟子。”
秦逍眼角微跳,嘴角不禁泛起一絲淺笑。
此時他已經明白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
他領兵控制廣寧城,此後又用計拿下榆關,這一切的目的都是想將遼西作為龍銳軍在東北的立足之地。
他對遼東軍勢力進行清洗,但清洗遼東軍的力量之後,遼西十三縣必然會出現權力真空,許多的官職需要有人能補缺上來。
大唐世家門閥的力量之所以強大,便是以他們為核心,控制了讀書的權力,即使有寒門子弟透過讀書出人頭地,卻也迅速被世家門閥所籠絡收買,成為世家門閥勢力的一部分,這在地方各州郡極為嚴重,所以朝廷想要治理天下萬民,就必須依靠地方實際辦差的官員,而這些官員要麼出自世家門閥,要麼便是依附於世家門閥的讀書子弟。
東北四郡的局面,卻與關內大不相同。
近百年來,控制東北四郡的已不是世家門閥,而是軍閥。
遼東軍擁有土地,手握財政,這就與關內各州的地方駐軍完全不同,擁有了成為地方軍閥的條件。
為了保障遼東軍的利益,遼東軍閥反倒是大力打壓世家門閥,雖不至於將世家門閥徹底清除,但東北世家門閥的權力和影響力遠不能與關內各州的世家門閥相提並論,為此寒門出身計程車子階層不再像關內一樣,要依附於世家門閥,反倒是被軍閥所籠絡。
東北計程車人為此便分為兩類,一類自然是被遼東軍籠絡,成為遼東軍利用的工具,協助遼東軍治理東北四郡,而另一類則是以螢草堂為代表,反對軍閥掌權,這股力量骨子裡還是願意與世家門閥聯合,但東北世家卻無力對他們給與庇護,而他們又不屑於與軍閥為伍,成為任由軍閥驅使的走狗,就成為了東北的一支特殊勢力。
他們雖然有名望學識,卻又不與軍閥合流,也就無法得到實際的權力。
秦逍要控制遼西,就必須擁有大批的讀書人幫助治理地方諸縣,求朝廷調動官員出關任職,雖然簡單,但必然會引起東北本土百姓的反感,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找到東北本土計程車人來補缺官職,對秦逍來說,螢草堂這股力量就像是上天早早為他準備,成為他清洗遼東軍勢力後填充勢力真空的最好選擇。
毫無疑問,自己雖然被綁架失蹤,但自己制定的方略卻沒有受影響,廣寧那邊有人依然穩住局面,甚至迅速派遣螢草堂計程車人補替地方官職,眼前這名叫做李清源的螢草堂士子,自然就是今晚事發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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