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恆的語氣完全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突牙吐屯臉色不好看,站起身來,便要說話,烏晴汗卻是抬手,示意突牙吐屯坐下。
秦逍有些奇怪,暗想汪恆到底讓烏晴汗考慮什麼事。
只是汪恆的態度卻也讓秦逍知道,遼東軍對周邊諸部確實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
“長史大人,今晚設宴,你們先坐下。”烏晴汗倒是沉得住氣,抬手道:“下午談的事情,我還沒有考慮好,暫時無法給你答覆。”
卻聽那身披大氅的年輕人嘆道:“真羽汗似乎看不上我。”
“真羽汗,劉叔通在你們真羽部挑弄是非,他雖然不是遼東軍的人,但遼東軍為了保持和真羽部的關係,將劉叔通拘押下獄,讓他吃上十年八年的牢飯,也算是給真羽部一個交代。”汪恆道:“此外大將軍還饋贈了不少糧食和藥材,對你們可說是仁至義盡。這次派我們前來饋贈物資,大將軍卻又想到,大唐素來與周邊諸國交好,我們遼東軍和真羽部的友好關係也一直是典範,大將軍得知真羽汗尚未婚配,想要促成好事,特讓中朗將一同前來,由本官作為求親使者促成這門親事,這是大將軍天大的恩眷,真羽汗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秦逍心下一凜,這時候才明白,這汪恆竟然是想向真羽部求親。
他口中的中郎將,自然就是那身披大氅的年輕人,只是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來歷。
中郎將是四品武官,大唐尚武,大多數武官都是要依靠自己的軍官晉升,否則即使步步高昇,也不會得到軍人們的敬重。
四品武官所需要的軍功其實不小,自己協助麝月公主解了艱難之困,功勳卓著,再加上聖人器重,更加上局勢使然,自己這才被封為忠武中郎將,眼前這年輕人既然也是中郎將,想必也是立下了不小的戰功。
汪恆咄咄逼人,語氣不善,烏晴汗俏臉頓時有些不悅。
羊叱吉見帳內氣氛突然凝重起來,忙打圓場笑道:“長史大人,中郎將,大汗設宴款待,有事還是先坐下商議。”
秦逍低著頭,好在汪恆只是看著烏晴汗,並沒有注意入席之人,顯然也是自以為是目空一切。
他前番去龍銳軍,就一副趾高氣揚的態度,秦逍知道此人是自持背靠大樹,才會如此傲慢。
汪恆雖然不過四十多歲,但在輩分上卻是安東大將軍汪興朝的親叔叔,擔任都護府長史一職,雖然才幹平平,但地位卻不低,有了汪興朝和遼東軍做靠山,東北的大小官員在他眼中都不算什麼,就更不必說被視為蠻夷的部族酋長了。
汪恆和那年輕人對視一眼,終是過去坐下。
秦逍眼角餘光卻是瞥見,除了這兩人之外,後面還跟著兩人,都是穿著厚襖,戴著厚帽,只是看兩人的行走動作,秦逍一眼便看出不是普通隨從,俱都是身負武功。
其中一人年過四旬,虎背熊腰,左邊下顎有一道短短的刀疤,而另一人三十出頭,身形偏瘦,一雙眼睛十分細小,不過眼神卻頗為犀利。
“他們是誰?”汪恆坐下後,終於看向對面,先是看到了賀骨使者斛律發,能夠坐在對面首席,當然不是一般人。
羊叱吉含笑解釋道:“今日雙喜臨門,賀骨使者也前來面見大汗。”
“哦?”汪恆不屑笑道:“那你們可要好好搜他們的身。賀骨不是你們真羽部生死之敵嗎?就不怕他們過來刺殺你們的大汗?”
此言一出,賀骨眾人都是變色。
有兩人已經握起拳頭,顯出怒色,斛律發卻知道遼東軍實力強大,還真不能輕易得罪,抬手示意手下人不要輕舉妄動,含笑道:“大人說的不錯,賀骨和真羽從前確實有很深的矛盾,可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前來化解曾經的矛盾。我們同是錫勒人,用你們唐國的話說,同室操戈,只會便宜那些別有居心之輩。我們錫勒人只要攜手和睦,才能夠不讓人欺辱。”
攣鞮可敦能派出斛律發為使者,本就是看中斛律發的能言善辯。
“化解仇恨?”汪恆嘲諷道:“你們互相爭殺多年,手上都沾滿對方的鮮血,如此輕易就能化解仇恨,那些戰死的人不都白死了?”
突牙吐屯實在忍不住,厲聲道:“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當著我們的面要挑撥部族爭端嗎?草原人的事,用不著你們來說三道四。”
“大膽!”汪恆也是勃然變色,向烏晴汗道:“真羽汗,你剛剛繼任大汗,看來手下人還不服你。你都沒有說話,手下人就這樣大呼小叫,如果是在大將軍府有人如此沒有規矩,立刻就能砍他腦袋。”
烏晴汗卻是鎮定自若,平靜道:“長史大人,突牙吐屯雖然性格衝動,但這句話應該沒有說錯。草原部族的事務,卻是輪不到你們來管。”
汪恆冷笑道:“看來真羽汗忘記了大將軍待你們的好。八年前你們草原大災,瘟疫遍佈,人畜死傷無數,如果不是大將軍及時給你們調撥糧食支援,恐怕真羽部的人都死絕了。”
“汪大人,大將軍確實給我們送來了糧食。”老成持重的古單吐屯也是忍不住冷聲道:“可是你們卻不是免費贈送,而且一斤糧食的價格,賣給我們比在東北售賣要高出五倍。”
汪恆道:“人都餓死了,還要講價格?至少大將軍還能賣你們糧食救命,否則你們有銀子也沒地買去。”
年輕人卻是抬手,笑道:“罷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真羽汗繼位,真羽部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也願意看到草原諸部和睦相處。家父也是希望天下太平,才會讓我隨同前來。”轉視烏晴汗,溫言道:“大汗如果對這門親事有什麼顧慮,儘管提出來,我們會盡力為你解決。”
烏晴汗平靜道:“父汗歸天,我受大家擁戴,剛剛繼位。繼任大汗,也就代表著要擔負起部族的重擔。部族事務眾多,我也沒有心情考慮自己個人的事情。”
如果換做以前,烏晴汗對這些人自然不會假以辭色。
只是她現在是真羽部的頭領,一言一行不單代表自己個人,更是代表著整個真羽部。
遼東軍控有四郡,是真羽部南邊最大的實力,烏晴汗自然知道如果真的和遼東軍撕破臉,對目前的真羽部來說也不會有什麼好處,所以盡力剋制自己的怒火,虛以委蛇。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汪恆道:“大唐的女人如果是大汗這樣的年紀,連孩子都已經很大了。中郎將是大將軍的長子,深受大將軍的疼愛,說句不好聽的,如果大將軍年紀大了,致仕歸隱,安東大將軍就會是中郎將,到了那時候,中郎將便是東北的主人。真羽部背靠東北,大汗如果與中郎將成親,真羽部就等於是有了強大的靠山,在漠東草原自然是無人敢招惹。”
他這番話固然讓真羽部眾人臉色難看,賀骨諸人也是皺起眉頭。
汪恆的話不做掩飾,幾乎赤裸。
聽在真羽諸人耳中,那分明是讓真羽大汗以身侍奉所謂的中郎將,從而獲取遼東軍的庇護,這對真羽部來說,當然是恥辱。
而賀骨人卻是聽得心下吃驚,暗想如果烏晴汗和此人成親,有了靠山,實力必然大漲,這對賀骨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秦逍更是震驚,此時卻終於知道,這年輕人竟然是安東大將軍汪興朝的兒子。
汪興朝竟然安排自己的兒子向烏晴汗求情,這當然不是小事。
汪興朝雖然名義上是安東大將軍,但卻是名副其實的東北王,此人的實力和地位非比尋常,他的兒子如果真的想娶親,即使是王公貴族的女兒都可能得到,就不必說朝官的小姐。
真羽部雖然是漠東大部族,烏晴汗亦是漠東第一美人,但論起地位,汪興朝還真不會將區區一個真羽部的大汗放在眼裡。
但如今他卻讓兒子來求親,至少在許多人看來,這是放下身段,但能讓汪興朝放下身段,當然是有目的。
汪恆說話之間,似乎是有意要挑起賀骨使者對真羽部的忌憚,從而挑撥兩部關係,目光掃過對面的賀骨諸人,很快就發現對面除了數名賀骨使者,卻也有幾名唐人。
西門浩自不必說,陸小樓板直身子坐在那裡,宛若標槍,只是斛律發下首那人一隻手杵在案上,撐著腦門子,故意低著頭,看不清樣貌。
汪恆目光從秦逍身上移過,但很快就移回來,盯住秦逍,仔細打量幾眼,皺起眉頭,道:“你是什麼人?坐有坐禮,你這是什麼樣子?抬起頭來!”
秦逍心下嘆了口氣,知道今日肯定是掩飾不過去,無可奈何,只能抬起頭,衝著汪恆一笑,道:“長史大人是說我嗎?”
汪恆盯住秦逍的臉,只覺得異常熟悉,一時想不起來,忍不住身體前傾,仔細打量,驟然間記起,猛地站起身,顯出驚駭之色,失聲道:“你.....怎麼.....怎麼是你?”
汪恆自始至終都是居高臨下的態度,此事陡然失態,而且一臉驚駭,反倒是讓在場所有人都覺得詫異。
“怎麼了?”年輕人有些錯愕,抬頭看著身邊的汪恆,見他手指秦逍,面上驚恐,不由也是打量秦逍幾眼,問道:“你認識他?”
汪恆看了年輕人一眼,驚魂未定:“他.....他是秦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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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預告一下,草原篇階段性結束,不少讀者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推到攣鞮可敦。可敦作為後宮團的重要成員之一,以後的著墨肯定不會少。不過為了不讓大家對這次草原行有遺憾,會在年前出一片可敦的番外,應該會非常精彩。番外的具體事宜在微信公眾號【錦衣沙漠】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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