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經星光燦爛。如此璀璨的夜空卻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君玉躺在沙地上,時而清醒時而迷亂。逐漸地,清醒的時候就越來越少了。迷亂中,似乎有隱約的柔聲蜜語響在耳邊,那是拓桑的聲音,還有他伸出的溫柔的雙手:“君玉,我來了,我尋你來了……”
“拓桑……拓桑……”她張開嘴巴,盡力的呼喊回應,可是乾裂的嘴唇發出的聲音是如此微小,小得連自己都聽不真切。
君玉搖搖頭,眨眨眼睛,眼前空無一人,一切都是幻覺。最後的一絲希望和生的熱切都徹底斷絕,她眼前又一黑,躺在沙地上,幾乎昏迷了過去。
滿天的星光已經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彎同樣黯淡的細細的月亮冷冷地掛在頭頂。迷迷糊糊中,君玉忽然覺得唇邊一陣溼潤。
她勉強睜開眼睛,一個黑影無聲地坐在她的身邊,將她的頭擱在了自己的胸前,而唇邊的溼潤,正是他在往自己的嘴裡一滴一滴的滴水。
此刻,她已經完全脫水了,不能喝水,只能這樣慢慢的滴水。
“拓桑……”眼睛很花,看也看不清楚身邊的人,君玉心裡一陣狂喜,低了頭靠在那個很寬厚的懷抱裡,勉強伸了無力的雙手想抱著他的腰。
“在你心裡,永遠都只有一個拓桑!”
這語氣平淡如死水,絕非拓桑的聲音。
君玉勉強抱著他的腰的手軟軟垂下,恍然抬起頭,頭卻很沉重,幾乎不能掙扎。
他看著她軟軟垂下的無力的手,看看她左肩上那道深深的傷口,慢慢地將手裡的水囊移開,小心地放在一邊。
這水囊裡還有大半的水。旁邊,是一個搶來的少少的乾糧袋子。
最初的兩天,他一直有節制地飲水,維持著自己的體力估算著可以支撐的時間。可是,兩天後,他也開始滴水不沾了,無論多麼焦渴,他都忍著,幾乎快忘記了還有這救命的水囊。因為,他一直清楚,那在前面苦苦掙扎著想找到方向和水源的人,從來也沒有喝過一滴水。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整整七天沒有喝過水,又加上每個夜晚趕路,若不是有深厚的內功支撐,她早已葬身沙漠了。
她勉強睜了眼睛,看著那雙平淡而麻木的眼睛,“朱渝……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不能親手殺你只好親眼看你死!”
“哦!”
他聽著她微弱的聲音,看著她手都抬不起來的模樣,許多年來,他從來不曾見過也決沒有想過,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終有一天也會如絕境的普通人。這時,她早已不是什麼鳳城飛帥,也完全消失了她的絕世風華,她蓬頭垢面、奄奄一息,乾枯至極!
慘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臉色全然的白如死灰。心裡一陣疼痛,他輕輕抱住她,摸了摸她冰冷的臉頰,恨恨道:“君玉,我再也沒有見過比你更醜的女人了!”
“哦!”
心裡的疼痛也壓不下去那股深深的恨意,他狠狠地盯著她:“你迷失方向又沒有水,我希望你至少會順著馬蹄印追上來。可是,我等了一夜,你也沒有追上來……”
“朱渝……你……我……”
他死死地盯著她:“你什麼?我什麼?”
君玉微微搖搖頭,沒有開口。
他的嘴角掛了一絲自嘲的笑容,“這沙漠裡,水就是命,我又不是拓桑怎會和君玉你分享性命!你是這樣認為的,對不對?”
“不!我不想連累你……如果……”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敵人,你就會毫不猶豫地跟上來了是不是?你可以不喝敵人的水,但是跟著知道路途的敵人走出去也沒關係是不是?”
君玉沒有作聲,算是預設。
他恨恨地盯著她,目光幾乎又如追砍她時的瘋狂,“我竟然連你的敵人都不如!”
“而且,在我那樣嘲笑你之後,我們既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了,是不是?也對,我本來就不是你的朋友,誰叫你非把我當朋友的?”
“我還固執地以為,這許多年來,你雖然不喜歡我,可是至少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他見君玉依舊不作聲,又忿忿地大聲道:“你不喜歡我,怕喝了我的水,更加欠我的情,所以你寧願死也不願‘連累’我……”
君玉見他嚷嚷得愈加厲害,不由得微笑起來:“你覺得自己很好麼?你才不好呢!你自己也有很多錯,脾氣又壞又彆扭……”
“我彆扭又如何?再壞又如何?別人我管不了,你卻非諒解我相信我不可!”
“我幹嗎要諒解你?你追砍我,你想殺我,我怎麼敢再追上來?!”
“你也會害怕?什麼藉口?即使你看到我發狂,看到我追殺你,你也不能懷疑我!你不喜歡我,但是至少應該如相信拓桑一般相信我!”
君玉簡直無言可答,乾脆閉了嘴巴好省點力氣。
朱渝見她沉默不答,嘴角又浮起那種自嘲的笑容,“君玉啊,你口口聲聲說相信我,可是你終究還是對我存了戒心!如果換成拓桑,縱然他發狂,你也不會戒備於他吧!”
“如果是拓桑,他無論怎麼發狂都不會拿刀砍我的。如果是拓桑,決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嘲笑我一番就獨自離去的;如果是拓桑啊,他根本就不會為了賭氣要我去妥協的!”
他聽她微弱的聲音突然變得流利而開心起來,不由得握了她的無力的手,忿忿地道:“你不要口口聲聲將那個討厭的人掛在嘴邊好不好?我一聽他的名字就想殺人!”
她並不回答。那一滴一滴救命的水,讓她的眼睛慢慢地亮了一點兒。她環顧四周:“朱渝,你的馬呢?”
“殺了!”
“殺了?”
朱渝忽然笑了起來:“我恨你,所以把它當你殺了洩憤!”
“哦!”
他殺了汗血寶馬後,整個人幾乎陷入了完全瘋狂的狀態,像死過去一般躺在滾燙的沙地上,直到被燙得鑽心入骨的疼痛,才清醒過來,起身憑了記憶中的方向往回走。他本來就行得不太遠,所以,就在君玉和黑馬的身子埋在沙子裡躲避驕陽的時候,他已經悄悄繞到了她的身後。
那時,他心裡對她的恨意簡直達到了頂點,恨不得她倒地就死。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如此痛恨這個人卻又偏偏不肯放棄,要一直悄悄地跟著她。反正這沙地裡,她也走不快,更絲毫也沒有留意會有活物跟蹤自己。所以沒了馬,他反倒更輕鬆地和她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離。
“她已經對我充滿了戒心!她寧願死也不願追上來和我同行!我是如此的痛恨她,所以,我要看著她如何焦渴地慘死在這沙漠裡。”他心裡反覆著這個念頭,更加堅定地跟了下去。
終於,幾天後,她真的倒下了!
明明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事情,可是,為什麼遠遠看著她倒下,卻忽然摧心裂肺地疼痛,天地俱毀般恐懼?
她怎能就這樣在自己眼前先行死去?即使要死也應該和自己一起嚥下最後一口氣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君玉又閉上了眼睛。這些天焦渴得氣息奄奄,縱然喝了點兒水吃了點兒東西,一時之間,精神哪裡恢復得過來?
月光下,她的左手邊的沙地上有一方素白的帕子。
朱渝撿起來,藉著月光仔細看了看錦帕上的字,再看君玉,塞到她手裡,恨恨地道:“只有拓桑這種討厭的人才會寫這麼噁心的東西!可笑堂堂的鳳城飛帥居然把這種東西帶在身上,你不覺得俗氣得要命?”
“我覺得很好啊!”
“哼!”朱渝冷哼一聲,恨恨地抓起一把沙子,遠遠扔了出去,過了半晌才低聲道:“早知道你喜歡這種俗氣的東西的話,我寫個十首八首又如何?”
君玉忽然想起什麼,勉強睜開眼睛道:“這些天,有好幾次,我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可是回頭都沒看見有人啊?”
“我看到你和馬藏在沙堆裡的時候就判斷出了你的行動,所以白天自己也藏在沙堆裡,晚上又趁了夜色,遠遠在你身後,你當然看不見我了!”
這兩天,他幾乎距離她身後不遠了,可是她已經焦渴迷糊得無暇他顧了,就算他近了也發現不了了!
她想起他在這並不容易藏身的沙漠裡這麼久的跟蹤,真不知想了多少辦法,搖搖頭:“朱渝,真是辛苦你了!”
“哼,我又不是第一次跟蹤你!在南迦巴瓦的冰天雪地裡,我跟蹤你們那麼久,你還不是不知道!虧得該死的拓桑還自認功夫了不起!還有你,你眼裡心裡只有拓桑,又怎麼會發現我在跟蹤?嘿嘿,我想我就是走在你前面你也根本看不到我的!”
“你啊,唉!”她嘆息一聲,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嘆息一聲:“都是我連累了你!”
“不是你連累了我,是因為我也不認識方向。我的馬死了,我也不認識路了,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沙漠裡……”夜風越來越涼,君玉的臉龐也越來越冰涼。他將她無力的冰涼的雙手緊緊捂住,才微笑了起來,“我以為你認識路才悄悄跟著你的。要是早知道你真的完全不認識路,我是絕對不會管你的死活的。我早就盼著你和真穆帖爾兩敗俱傷,我好漁翁得利。你知道,一走出沙漠,我就可以自立為王。還有很多權勢、富貴、美女等著我呢。”
“哦,真的麼?”
朱渝避開了她的目光,乾澀的聲音有些狼狽:“當然是真的,我恨你入骨,只是想看看你焦渴慘死而已。所以,你一點也不用感到抱歉。”
他又看看君玉那樣微笑的目光,忽然大聲道:“君玉,你不相信是不?告訴你,我早就不以你為念了!這些年我打了很多勝仗,每次都會有部落送上自己的美女,家裡早已妻妾成群,我終日沉浸溫柔鄉里,不知多麼快活……”他看看她這些天脫水造成的那種幾乎完全乾枯憔悴又滿面塵沙的灰黯容顏,澀聲道,“那些女子,每一個都比你現在這個模樣漂亮多了,我又怎會還將你放在心上?”
君玉微笑著點了點頭:“哦,好的,這樣我就真的不用感激你了。”
“正是,你可不要對我心存感激。我早就絲毫也不把你放在心上了,我拼命追殺你,砍傷你,你殺真穆帖爾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趁機殺你的。”
君玉沒有回答,微微閉上了眼睛。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君玉,你是不是很討厭我這種個性?要不是這樣,我們也許已經走出沙漠啦!如今再想走出去,可就難了!”
君玉沒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常常喜歡跟你作對,長大後我本來再也不想跟你作對,可是每次看到你和拓桑在一起,總是忍不住要抓狂。所以,我們每一次都鬧得很不愉快!唉,我真是個討厭的人!”
君玉點點頭:“嗯,是這樣。有時候,你真的是一個又壞又討厭的人。”
朱渝怒瞪了她:“你什麼意思?我自己說實話,你幹嗎也說實話?”
君玉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但見他氣憤不已的模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朱渝撫了下她滴血的嘴唇,又輕輕摸了摸她被自己砍傷的肩膀上的那道傷口,聽著她十分微弱的呼吸,低聲道:“君玉,我真是瘋了,我竟然拿刀砍你!我很少失去理智的,可是,每次遇到你,我都這樣喪心病狂。我每次都是傷害你,從來也沒有對你好過……我……我真是該死……”
君玉無聲的笑笑,朱渝瞪著她:“你還是那麼愚蠢,看到我拿刀砍你,你還跑回來救我幹啥?若不是受了傷,你完全可以多堅持幾天的。我阻擋你的追趕、又砍傷你,才令你陷入了這樣的絕境!終究,還是我害了你……”
“君玉……”
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看見她閉了眼睛又睜開,星光下,他的死灰一般的目光忽然有了些光彩:“君玉,走不出去了,我們只好死在一起了。”
君玉黯淡的目光轉動一下,幾乎又要閉上了。
君玉忽然覺得臉上一涼,竟然是一滴淚水滴到了自己的臉上。她勉強看了看朱渝模糊的淚光,默然無語地閉上了眼睛,只是低聲道:“朱渝,你也喝點水吧。”
朱渝搖搖頭。
君玉雖然閉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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