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升起又落下,此時,君玉已經距離真穆帖爾一行只有幾丈距離。
追逐了幾天幾夜,真穆貼爾等人也糧水斷絕,眾皆疲乏。
真穆帖爾身邊只有兩名護衛了。他突圍時率領的500精騎和著後來的100名敢死精銳,大半被超越,而沿途阻擊君玉的,因為君玉不願多殺傷便在廣闊的沙漠裡避了開去。可是他們雖然避開了君玉,卻沒能避開朱渝,前前後後幾輪搏殺下來,幾乎已經一個不剩了。
真穆貼爾一代梟雄,雖然武藝也不錯,但是多次領教君玉的厲害,更知道她雙目失明後還能在大漠摧毀一支弓箭手的威力,此刻,見君玉越過重重阻擊隻身追來,知道必無倖免,乾脆停了下來,轉身正對著她:“鳳城飛帥,你還是追來了!”
君玉勒馬:“真穆帖爾,上次在玉樹鎮讓你趁沙塵暴逃脫,這次,你跑不了了。”
真穆帖爾看了看茫茫的沙漠,笑道:“上次是老天助本汗脫險,這次也是老天助本汗,讓那場沙塵刮亂了方向……”
“這次,老天決計幫不了你了。”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君玉對這片西域沙漠並不熟悉,搖了搖頭。
“你可善於在沙漠裡尋找水源?”
君玉又搖了搖頭,她雖然路過幾次沙漠,可是都是在沙漠的邊緣或者是穿越一些小型的沙漠,從未深入過沙漠腹地。
真穆貼爾看看她已經有些乾澀的嘴唇,笑道:“鳳城飛帥,你應該有兩天沒有喝水了吧!”
君玉坦然點頭,誤入沙漠追逐好幾天,昨日,她的糧水已經耗盡,即使馬上能夠沿途返回,也得焦渴幾日,何況如今已經迷失了方向再也不能原路返回了。
她看看真穆貼爾和他的兩名衛士,皆水囊乾癟,只有一點乾糧了。看來,他們倉促逃竄之下,又不敢停留下來補給,隨身的食水也已經全部耗盡。
“一路上有不少侍衛,依你的身手,不會搶不到水糧吧?”
“你的那些精兵忠勇善戰,十分難得,少數死了的也劃破了水囊,而那些沒死的我又不能搶他們的水囊。”
這沙漠裡,水就是生命,如果搶了水,不殺也算殺人了。
“好,有所為有所不為!鳳城飛帥,你果真無愧一代人傑,能敗在你手下,本汗也不算太冤了。不過,這片沙漠是本汗知道的最大的沙漠之一,我們現在已經深入了著名的‘死亡之地’腹地。這‘死亡之地’比你眼瞎後逃走的那片小型沙漠廣闊何止百倍。三天前的那陣狂風完全吹亂了方向,本汗縱然命喪於此,你不能辨識方向找到水源也難免葬身沙海。”
君玉看了看這片茫茫的死亡之海,夕陽已沉,腳下滾燙的沙子已經降溫,遠遠望去,沙海魚鱗起伏,蔚為壯觀,卻看不到絲毫生物的影子,就連生命力最強的鼠蹊都見不到一隻。
真穆帖爾沉聲道:“本汗有一名侍衛熟悉沙漠途徑,能尋找水源。你不識路途即使現在殺了本汗,自己也不得不葬身大漠。我們不妨通力合作先走出這片沙漠再說。你看,是不是老天又一次幫助了本汗?”
君玉忽然想起拓桑,沒有作聲。
在她追逐真穆帖爾之前,已經看到拓桑返回發出的訊號。可是真穆帖爾逃竄得太快,自己根本來不及等他。現在雖然勝局已定,可是拓桑匆忙趕回來卻見不到自己,真不知他會急成什麼樣子。如果自己遲遲不能走出這沙漠,他又該如何心急如焚?
真穆貼爾見她沉默,心裡一喜,大聲道:“鳳城飛帥年少有為,這次大勝而歸,更會青雲直上前程似錦,又何必將生命耗費在這茫茫沙海?!”
君玉下馬,又看了看那十分壯麗的沙海、那樣從來沒有見過的全是白色的遼闊無邊的天空。奔了幾日,這大漠依舊無邊無際。雖然她在戰爭中或者經商中,不止一次經過沙漠,甚至在眼瞎時在沙漠裡亡命奔波,得拓桑及時出現才逃得性命。可是,那些沙漠皆不如這片浩瀚無邊的“死亡之海”!
除了風,除了沙,除了幾個正要拼個你死我活的人,這大漠裡再也沒有了絲毫生命的氣息。
真穆帖爾見她久不作聲,心裡又一喜,道:“鳳城飛帥,走出這大漠你也還有很多殺本汗的機會,你仔細考慮考慮。”
君玉還是沒有開口。
真穆貼爾笑道:“鳳城飛帥,你英雄無敵,我身邊也只得這兩名侍衛了。待走出沙漠,我們再拼命,你也佔據著絕對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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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玉的目光從高遠遼闊的天空收了回來,看著真穆帖爾:“真穆帖爾,你的大軍已經被完全擊潰。可是,我知道這西域還有你扶植的勢力,你雖一時兵敗但是威望尚在,一出大漠,你立刻可以重整旗鼓。六年前在玉樹鎮讓你逃脫才有今天這場死傷無數的決戰。今天,我絕不會再給你這個機會。”
那絲生的希望沉到谷底,真穆帖爾冷笑:“你不識路途,不能辨別水源,你考慮清楚!”
君玉沒有回答,卻道:“真穆帖爾,這些年,你屠了多少座城?”
赤金族大軍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攻下一地,沒有遇到抵抗者則全城保全,若稍遇抵抗則全城屠殺殆盡!
真穆帖爾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道:“記不得了!但是,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莊,總屠滅了好幾十個吧。”
“你可想過,成千上萬被屠之人也和你今天一樣不想死?已經有了那麼多人替你殉葬,你並不冤枉。”
真穆帖爾冷笑一聲,沒有開口。
君玉看著他一臉的冷笑,自己也笑了起來:“真穆帖爾,我經歷過大大小小許多次戰役,卻極少單槍匹馬去追殺敗逃的敵軍主帥,可是我生平兩次全力追殺的物件都是你,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真穆帖爾狐疑地看著她。
君玉也看著他:“因為,許多年前我就想殺你了!你是我立誓今生必殺之人。”
“哦,本汗和你天杳地遠素不相識,而且你年紀輕輕,本汗能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十幾年前,我無意中路過一個邊境小城,那小城幾乎空無人煙,屍骨遍野,因為有一支軍隊剛剛路過,他們把那個小城的婦女、兒童全部抓了去分給將士作為‘口糧’,隨時都可以殺了吃……”
真穆帖爾想也不想,立刻道:“對,是有這事!為了贏得一場關鍵的勝利,士兵不能負重遠端奔襲,我們就沒有帶糧草,沿途就地‘取材’,就屠了路上的一座邊城,將千萬人作為肉乾充做軍糧!結果,那次我們獲得大勝,才有了赤金族的強大崛起!”
他又冷笑一聲:“戰爭本來就是殘酷的,成王敗寇,屠幾座城,吃一些人也算不了什麼!”
“一將功成萬骨枯,在戰場上可以不擇手段,面對敵人無論多麼殘暴兇惡、血腥屠殺都情有可原!可是,你屠殺的並非是你的敵人,而是手無寸鐵的平民!你不僅殺他們,你還吃他們!讓他們屍骨無存!你的肚子就是他們的墳墓!”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名軍人。離開此地後,我就決心從軍,並且立誓若有機會一定會親手取下那支殘暴不仁的大軍將領的首級,血祭那些被他吃掉的無辜之人!後來,我打探得那支大軍的將領就是你。再後來,你成了大可汗,野心膨脹更是四處騷擾屠殺無算,所以,我才會在你兩次敗逃後都要拼命追殺於你,將你趕盡殺絕!”
“為了更多的人不死,你今天非死不可。”
“哪怕你自己陪葬?”
“我從不受人威脅!而且若是利用了你走出沙漠得以活命,又反過來再殺你卻不是我的原則。”
“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此戰之後,至少可保我北方邊境二十年無重大戰事。我想要完成的心願已經完成,縱使葬身沙海也沒什麼要緊的了……”君玉笑了起來,“何況,殺了你之後,我自己也會盡力尋找水源和出路的。”
真穆帖爾見她那種堅毅之極的眼神,知道再無商量的餘地,提了隨身的寶刀,大笑一聲:“好!今天本汗就親自和鳳城飛帥拼個你死我活。”而他身邊兩名侍衛也擺好陣勢,全神貫注,隨時準備出擊。
長劍出鞘,君玉再次看了看這無邊無際的死亡地帶,後面,一個黑影正在接近,那是趕來的朱渝。
朱渝手裡提了個大大的水囊,顯然是殺了不少侍衛搶來的。最後那幾名被君玉放過的敢死精銳雖然早已抱了和敵人同歸於盡的勇猛,但是,他們一直都不知道朱渝已經反叛,絕沒有想到趕來“救駕”的“駙馬”會突下辣手,是以沒有及時劃破水囊,給朱渝搶了去。
此時,真穆帖爾也發現了趕來的朱渝,絕望之下忽然多少萌生了一絲希望,也許,這個自己曾經信任重用並許以愛女的男子並未反叛?
“駙馬已經趕到,鳳城飛帥,今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看著君玉,聲音微顫,似乎說出來的話,自己都完全不相信。
他話音未落,只見黃沙漫卷,刀劍橫飛,君玉的“追飛”發出一陣微微的紅光,幾道鮮血濺起黃沙,他的兩名侍衛已經倒在地上。
真穆帖爾後退好幾步,差點坐到沙地上,“追飛”已經指向了他的咽喉,而君玉身後,一個人已經橫了大刀抵住她的背心。
“駙馬……”真穆帖爾看到對面朱渝平靜的雙目,那明晃晃的橫在君玉背心的大刀,忽然笑了起來:“鳳城飛帥,我們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君玉點點頭,卻依舊面不改色,她知道,自己再一劍刺出,真穆帖爾就必無倖免,不過自己背後空門大開,如果朱渝出手,自己也必將喪身在那把橫在自己背心的大刀之下。
真穆貼爾的目光越過君玉,牢牢地盯著朱渝。
“大汗!”朱渝笑著向他點了點頭,“還是你瞭解我!如今,北方最強的二人就要同歸於盡了,這北方的天下,就是我的了!”
君玉聽得他的聲音已經不若當初追殺自己時的瘋狂,顯然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
真穆貼爾面不改色:“我早看出你野心勃勃,不甘人下。你不救二王子又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我就知道你徹底反叛了。可是……”
“可是你還是沒有來得及防範我是不是?以前有我父親兄弟作為人質,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但是自我父親死後,你早已對我有了防範,將我軍中精銳全部抽調。幸得我暗中早做準備,如今的這支隊伍,可都是我自己打下來的。大汗,你好歹對我有知遇之恩,但是這些年我也替你賣命還給你了,今天,我既不殺你也不救你!”
“好,朱渝,你也真算是個人才,對我赤金族也算是立下了汗馬功勞。本汗今天的大敗其實與你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也無需將罪過算到你的頭上!如今,我只有一個要求,希望你放過我女兒……”
“你女兒雖然粗鄙兇悍,可是殺之無用,而且,若是沒有她,我在赤金族的地位也不會那般飛速升遷。我不會殺她的,你放心!”
真穆貼爾似乎鬆了一口氣,又看看君玉身後那柄大刀的鎮定自若的主人,大刀的主人面上雖然平靜,眼中的殺機卻顯露無疑。於是,真穆貼爾笑了起來:“鳳城飛帥,你費盡心血追殺於我,可是你也必將葬身故國叛將的刀下,哈哈,黃泉路上有鳳城飛帥作伴,本汗也不冤了!”
君玉微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追飛”一用力,真穆貼爾的咽喉立刻噴出一股血泉。
朱渝的大刀依舊橫在君玉的背心,冷冷道:“大汗,你看清楚了,殺你的是‘鳳城飛帥’,是這個天下無敵的女子……”
“女子?”真穆帖爾怨毒的眼神轉到君玉面上,一口氣上不來,怨毒的眼神又飛速看向朱渝,眼皮來不及合上,直直地倒了下去。
朱渝看一眼他死不瞑目的雙眼,聲音十分平靜:“我趕來就是想親眼看見真穆帖爾和鳳城飛帥同時葬身大漠。如今,我王圖霸業的最大的兩塊絆腳石,總算要被徹底清除了,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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