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冬天的洛陽城,有些春寒,但其實不冷。
不冷的其實是人的心。
這些日子洛陽城發生了好幾件大事,其中最大一件,是那位上陽宮的副宮主章太一境界來到了登樓巔峰,好像是距離滄海就只有一步之遙。
第二件事便是程雨聲,以春秋境界,得一增補成為上陽宮的第二位副宮主。
這種殊榮原本是落不到程雨聲這麼一個春秋境界的修士頭上來的,事實緣由是因為之前洛陽城想要新增一位副宮主,有幾位登樓修士都對其有意,一時間不知道選誰好,這件事稟告進入皇宮裡之後,那位大余新帝,倒是直接了當便說了,既然是管理修士的上陽宮,說到底還是要以境界戰力來看,讓他們打上一架,誰贏誰做副宮主。
於是幾位登樓修士便相約一戰,原本這一切都還很順利,只是打到最後,卻偏偏碰到李小雪回到了洛陽城。
這樣一位春秋巔峰的劍士回到洛陽城之後,聽聞了這件事,不知道怎麼的,也加入了其中,這位距離登樓只差一線的劍士,最後應對幾位登樓修士,都未落下風,最後勝過之後,那幾位登樓修士也無話可說。
要說什麼?
最多隻能說上一句,果然是兄妹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畢竟李小雪的那位兄長,整個人間最為年輕的劍仙,現如今已經名揚天下,就在這洛陽城裡,就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想要嫁給他。
只是同樣的,洛陽城裡那些流傳出來的所謂李劍仙的風流故事,也是滿天飛。
現如今的李扶搖,在整個俗世裡,比朝青秋還要出名許多。
要是李小雪就這樣成為了上陽宮的副宮主了也沒啥,本來是技不如人,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偏偏最後,又冒出來一個程雨聲,這小兩口打了一番,李小雪這明擺著放水讓程雨聲贏了。
最後這上陽宮副宮主的位子,便落到了程雨聲的頭上。
所謂峰迴路轉,不過如此。
不過好在程雨聲做人沒問題,幾頓酒,化開了那幾個老修士心中的鬱結之氣,這也就坐穩了位子。
只是這個小子的媳兒,摘星樓那邊劍仙李昌谷的寶貝徒弟,這三天兩頭都是在外面斬殺那些膽敢加害延陵百姓的山妖,程雨聲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見幾次,因此一到喝酒的時候,幾個老修士都要調侃他是娶了個媳婦兒,好似沒娶一樣。
往往這個時候,程雨聲就要拿他有著那麼大一個閨女來說事了。
這讓那幾個老修士恨得牙癢癢,但是最後,還是沒辦法。
誰叫程雨聲這個幾十歲的小傢伙,還真的有個閨女呢,他們這些幾百歲的老傢伙,可是一個也沒有。
……
……
今天洛陽城下了一場雨,雨不太大,程雨聲乾脆也就懶得打傘出門了。
提了一罈子好酒,這一次程雨聲是要去見王偃青。
住在那陋巷小院的王偃青,本來是先帝在位之時,整個洛陽城裡,最被倚重的修士,當時他是刑部供奉,李扶搖在斬殺了幾位洛陽城的修士之後,要不是他之後對李扶搖網開一面,或許也沒有現在的劍仙了。
後來刑部改制,由上陽宮節制延陵修士,王偃青便漸漸淡出眾人視線,平日裡就在這座小院裡喝酒下棋。
等到之後先帝駕崩之後,王偃青便更是隱於人後,開始放任自流。
他的境界不高,這些年也沒有所謂的刻苦修行,到了如今,更是已經讀書喝酒下棋而已了。
原本就沒有幾個客人的小院,現在更是除去已經老掉牙的顧師言之外,就只有程雨聲了。
所謂的門前冷落車馬稀,便是如此了。
程雨聲推門而入的時候,已經是白髮蒼蒼的顧師言正拿著一顆棋子苦苦冥思,看到程雨聲推門而入,很快顫顫巍巍手上便落下了一顆棋子,滾落棋盤之後,一局棋都被徹底打亂。
顧師言哈哈笑道:“這個傢伙,來得不是時候。”
王偃青雖然還是不能視物,但也知道這是顧師言故意為之,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笑不語。
顧師言這樣的老友,也不知道能夠陪他再下幾局棋,這耍小聰明也不知道能耍幾年,就罷了就是。
程雨聲一屁股坐在石桌旁,把酒罈子擺上石桌,瞥了一眼顧師言,笑著打趣道:“可不知道你顧大人這個大國手在,沒準備你的份。”
顧師言一本正經的說道:“反正我這把老骨頭老到了這個地步,喝不了兩口,你程副宮主,這麼兩口都不給?”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師言這個副字咬得很重。
程雨聲卻是全然不在意,只是笑著看了一眼春水,這位當年的宮裡專門讓給王偃青讀書的女子,現在也是雙鬢斑白。
她笑著轉身去屋裡拿碗。
不多不少,三個酒碗。
程雨聲倒了三碗酒,這才笑道:“顧老大人可喝不了這麼多。”
顧師言哼了一聲,端起來一碗酒,這一次卻是沒有半點顫抖,手穩得很。
“你小子到底還是疼媳婦。”王偃青喝了口酒,自顧自便說了這麼一句話。
洛陽城裡很多人都覺得他程雨聲是想著要上陽宮的地位,其實王偃青一眼就看透,這是因為他不想李小雪再擔上一個擔子。
“我太瞭解她了,其實還是有些爭強好勝,想要超過她的那位兄長,可她兄長是個什麼人,這他孃的根本不是人!”
程雨聲有些惆悵。
提及李扶搖,以前是同齡人都要覺得無奈,現如今則是幾乎整個人間的修士都要覺得無奈。
王偃青笑道:“說起來,我還有份不輕不重的香火情在。”
程雨聲呸了一聲。
說起來關係,他還得叫那個傢伙一聲大舅哥。
王偃青微笑不語,一切都在不言中。
顧師言則是喝了口酒,便覺得滿足,他靠在石桌上,緩緩說道:“或許是最後一次和你們喝酒了。”
程雨聲故作訝然,“難不成你是想著從這裡回去就躺在棺材裡等死?”
顧師言不理會這個小子,只是看著王偃青。
王偃青說道:“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就好,要不要寫一對輓聯?”
這本來是不吉利的話,但是說的好像是真的有些認真。
顧師言笑著點頭,他這一輩子,下棋下到了天下第二,第一這位是真的越不過去了,越不過去就算了,沒有什麼關係,反正都差不多。
程雨聲說道:“我也去送你。”
顧師言咦了一聲,“我那座小院子,可容不下你這位大修士。”
程雨聲哈哈大笑,本來都是胡亂之言,不必當真。
相比較起來,和那些修士打交道,其實他程雨聲,更願意和這兩位打交道。
只是當這陣笑聲傳出去之後,忽然天際便出現了一道劍光,那個青衫劍仙從天而降,就落到這座小院裡,他身無長物,就是一襲青衫而已。
只是劍氣已經瀰漫開來。
王偃青笑道:“李劍仙大駕光臨,在下不能視其真容,真是可惜。”
李扶搖一屁股坐下,笑著說道:“我也是來蹭酒喝的。”
身旁程雨聲臉色難看。
顧師言倒是顫顫巍巍說道:“這可是李劍仙?”
李扶搖轉過頭,看著這位延陵國手,真心實意說道:“顧老大人,棋藝天下第二,佩服佩服!”
顧師言滿面紅光,這樣的說法,雖然聽著不咋地,但實際上是真好。
“李劍仙更是人間僅有,更是讓我這把老骨頭佩服。”
聽著這麼一句話,程雨聲捂住額頭,這他孃的,怎麼平日裡沒有見過這顧師言這幅德行?
李扶搖和兩位問過好,但始終沒有理會程雨聲。
王偃青笑著問道:“你來洛陽城,又是探親?”
之前幾次,李扶搖回到洛陽城,可都沒有來見過他這個瞎子。
李扶搖搖頭道:“秋風鎮破境一戰,我手裡好些劍全部都碎了,現在我帶著一包碎片,就想著找個地方把劍重新鑄出來,只不過我雖然是學過幾年鑄劍,可這又不是一般鐵劍。”
三言兩語之間,王偃青便已經能夠想象出來,當時的那場大戰到底是有多兇險。
倒也是,這麼多滄海修士都去了,說簡單,真的也說不過去。
更何況最後連朝青秋都出來了。
“那位劍仙,說到底,還是真真的舉世無敵,怪不得之前能夠撐起來一個劍士一脈。”王偃青雖然是個讀書人,但也是極為佩服朝青秋。
這便是朝青秋的人格魅力了。
讓人不侷限於自己身份,也要對他舉起一個大拇指。
李扶搖笑著說道:“我現在看著朝劍仙的背影,就好想是看著一座山,想要翻過去難,只求能夠並肩。”
王偃青接過春水拿過來的酒碗,給李扶搖倒上一碗,這才說道:“有機會的。”
李扶搖一飲而盡,笑道:“借王先生吉言。”
喝酒喝酒,本來酒也不會太多,所以在喝完這麼一罈酒之後,王偃青這才發現其實身上都溼透了。
這小院裡五個人,三位修士,其中還有一位劍仙,竟然都沒有隔絕雨水。
顧師言起身告辭,他本來已經十分年邁,精力實在是有限了。
李扶搖起身相送,讓他又覺得多了幾分榮幸。
顧師言離開之後,李扶搖這才瞥了一眼程雨聲。
後者還是不言不語。
“王先生,你說幾個都是有著傲氣的讀書人,讓他們非要在融洽的坐在一起,共寫一篇文章,有什麼辦法?”
李扶搖說到底,還是丟擲了個問題。
王偃青哈哈大笑,“這種事情,說起來太難了,首先還得先有辦法讓他們坐到一起,其次一篇文章,誰來做開頭,誰來結尾?這些都十分考驗人,做開頭的人當然可以盡情舒展才華,但是是不是要給後面的留些餘地?至於接上開頭的那一位呢,考究功力,是要跟著開頭的意境來,還是自己獨闢蹊徑?接上之後,會不會要給之後留一個餘地?每個人都是如此,所以這麼一篇文章不好作,但真要作出來了,只怕會是舉世無雙的佳作!”
李扶搖苦笑著喝了口酒。
然後搖頭不語。
“算了算了,走走看看,總歸有辦法的,這本來以前都用著別人的劍,感覺順手,現如今要成自己的劍了,又覺得燙手。”
王偃青笑而不語。
李扶搖這才轉頭對程雨聲說道:“出來走一段,說兩句話。”
程雨聲沒理會他,但是李扶搖已經站起身,走到了院門口。
還彎下腰去移了移那盆蘭花。
“不後悔?”
站在院門口,李扶搖最後就拋下了這麼一句話。
然後便走出了小院。
程雨聲還是沒起身,王偃青自顧自笑道:“有些事情啊,要是不把握住,說不得就真的要覺得後悔了。”
程雨聲這才咬牙起身。
……
……
天街小雨潤如酥。
“說什麼?”
程雨聲來到李扶搖身後,直白問道:“要談什麼?”
李扶搖沒看他,只是說道:“程暮不修行,這種事情,你到底怎麼想的?”
程暮不修行這件事,最開始李扶搖看得還是不重,但是這些日子,真要想著這個姑娘離開人間,他好像是有些受不了。
“我閨女,你以為我願意看著她死?”
程雨聲有些生氣,但還是隻能生氣而已。
自己閨女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扶搖說道:“算了。”
說到底,不過還只是算了而已。
程雨聲咬著牙問道:“你就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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