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之後,萬物復甦。
山河這邊本來便不是妖土,氣候正常,尤其是在西南,氣候更是溫和,當春歸之後,便是自然而然的一片新綠。
眼前滿是綠色。
有一座小鎮坐落在周國西南,有一條小河穿過,將整座鎮子都分成兩半,因為河裡多是一些白魚,因此小鎮的名字便叫做白魚鎮。
白魚鎮裡的住戶不多。
這些年來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鎮子上的人們過得也算是不錯,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們很不習慣,那個之前在鎮子裡某座酒樓當說書先生的小先生在某天離開白魚鎮之後,便再沒有回來過。
雖然在後來,很快便有其他的說書先生頂上,但人人都覺得少了些什麼,究竟是少了些什麼,其實也沒有人能說的清楚,就好像是一樣的材料,菜還是那盤菜,就是廚子變了。
沒了張屠夫,還有李屠夫。
豬肉即便價錢有些貴,但還是有許多人都能吃上。
可沒有了李先生,王先生也好,張先生也罷,都不如意了。
說起來沒有李先生的影響,恐怕也只有那座酒樓掌櫃的體會最深了。
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比往日裡來得少,他能不知道?
看著天邊,又是一場小雨潤如酥。
掌櫃的愁眉苦臉的嘆了口氣,“這他孃的鬼天氣。”
可下一刻,便有一道黑影出現在了掌櫃視線裡。
掌櫃的抬起頭,聽到一道溫和嗓音,“還有空座?”
嗓音的主人是一個神情平淡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張口,和當年第一次來這裡,如出一轍。
中年男人重遊故地,倒是什麼都記得清楚,可那掌櫃的雖然並未見過什麼外地人,但這中年男人第一次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他這腦袋裡還真是記不住事情了。
可記不住便記不住,下一刻他便傻眼了。
在那中年男人身後,竟然還有一個和尚!
掌櫃的天天聽著酒樓裡的說書先生說書,那些故事裡未曾不見得沒有和尚的事情,可說歸說,他可從來沒有見過和尚。
據說在這一座山河裡,都是沒有和尚的。
要想見這些和尚,只能到西邊的佛土才行。
有一座佛國,還有一座靈山。
靈山之上,甚至還有兩位佛教聖人。
那和尚穿了一身大紅袈裟,站在中年男人身後,在和尚身後還有一個少女和一個揹著一把油紙傘的讀書人。
至於還有個少年,早已經跑到酒樓裡東張西望了。
中年男人敲了敲櫃檯,重複了一遍言語,“還有座?”
掌櫃的回過神,這才笑著點頭,“有的有的。”
一行四人,挑了一個靠視窗邊的位子。
然後點了火鍋。
這是酒樓掌櫃的前兩年從外面引進來的菜色,最開始客人們還真是吃不慣,後來才風靡起來,搞得一整個鎮子裡的酒樓都紛紛效尤。
“這位大師只怕吃不得火鍋。”
夥計一臉為難。
火鍋的底料裡牛油必不可少,若是少了這一樣東西,便要差上許多,可那個穿著大紅袈裟的光頭明明是一個和尚,常年聽說書先生說書,對於那些僧人的戒律,自然是知道的。
不能娶妻,不能吃肉,不能飲酒……
夥計看著那和尚,有些疑惑,這什麼都不能做,到底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那僧人輕聲道:“麻煩施主給我一份素菜便好。”
夥計點了點頭,不多說什麼,轉身去準備火鍋。
這山河裡本不該出現僧人,要是偶爾出現一位,那便只能是那位當年出現在北海,後來去學宮逗留到如今的,便只有禪子了。
這位以博學聞名山上的佛土僧人,已經整整在學宮待了數年,不僅讀了很多書,甚至還將一些學宮允許範圍內的術法都看了一遍。
今朝禪子的境界,遠勝當初。
只是還是趕不上那個葉笙歌便是了。
之前葉笙歌離開洛陽之後,在某地偶有出手,已經被證實,她早已經破開太清邁入朝暮了。
甚至已經在朝暮走得極遠了。
她是山河裡,甚至是人間裡,最強的年輕人,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禪子這些年偶有所悟,至今都還只在太清,距離朝暮還有臨門一腳,至於身側的顧緣,也是太清而已,倒是言餘,資質本來便不算太高,之前成太清便被很多人認為這輩子也就如此了,可誰能想到,到了後來,這位學宮裡眾人都不看好的言先生,竟然老樹抽新枝,邁過了太清的門檻,到達了朝暮。
只是到了朝暮之後,就連言餘自己都知道,這輩子估摸著也就這樣了,再想成為什麼春秋修士,幾乎是無稽之談了,可是踏入朝暮,他的壽數多了許多年,雖然不見大道終點,但至少是能夠看到顧緣走出很遠了。
而且現如今這一代年輕人比之前的年輕人都要優秀,走的不知道要快多少。
之前那些年輕人,有不到四十便成為朝暮的?
甚至於在五十歲之前便有可能跨過朝暮,進入春秋。
這個世道,真是難以理解啊。
想到這裡,言餘把視線放在了一旁的黃近身上,這個讀書人,上山之後便一直在藏書閣那邊翻看典籍,並未修行半點術法,要不是師叔周宣策一直對黃近十分看好,指不定這個年輕人早就被趕下山去了,這學宮裡的規矩,說起來到底還是因人而異。
若是沒有靠山,就像是那些一輩子無望邁入太清或是朝暮的修士,自然便要離山修行,到時候是去洛陽城做個刑部供奉,還是去山野之間潛修到死,又或者是找個凡人結合,過完一生。
只是比起來凡人,這些修士的壽數也算是綿長了。
火鍋被人端上來,然後配菜也開始被人擺上來。
甚至還有油碟已經放在了他們面前。
言餘笑道:“要吃火鍋,真要益州的火鍋才行,只是益州里有兩地,一直爭論不休是哪邊的火鍋更好,慶州府的火鍋我覺得更好,只是有很多人偏於都州府。”
少年宋沛咬著一塊毛肚,含糊不清的說道:“不知道是慶州府的好吃還是都州府的火鍋好吃,因為我都沒有吃過,反正我覺得這裡的火鍋還不賴。”
少年性子的宋沛這兩年在山上讀了很多書,抄了很多典籍,特別是有某一天他走進某棟破茅屋見過某個老頭子之後,之後的功課裡竟然還多了一項辯論。
說是辯論,不過便是吵架而已。
他作為掌教的唯一弟子,山上無論是誰見了他,都一定會客客氣氣的,即便是長輩,也不會對他無故動怒,可偏偏是那個老頭子,沒事便敲他的腦袋,有事的時候,更是直接戒尺伺候。
可他還沒有有半點反駁,畢竟那個老頭子不僅本事大,就連輩分也高,更為直接的是,他還就是宋沛他家先生的先生!
這麼說起來,豈不是貴為天底下頭一號讀書人的蘇夜,都要在他面前低著頭。
宋沛想著自家先生挨罰的時候也多半沒有半句敢說的,他宋沛算個啥,一肚子米飯比學問多,哪能和老先生多爭論什麼。
既然避免不了,宋沛便只有老老實實的承受,所以他異常珍惜這能出門的機會,尤其是還是跟著師姐顧緣。
宋沛低頭吃著東西,對其他事情暫時不上心。
顧緣在宋沛腦門上敲了一下,皺眉道:“小師弟,你怎麼回事,怎麼光顧自己吃?”
宋沛後知後覺,然後撓了撓腦袋,才給自家師姐煮了幾根鴨腸。
顧緣很滿意的拍拍宋沛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小師弟,知道師姐的喜好,以後在山上繼續報本師姐的名字,沒問題的。”
其實在山上,宋沛的身份比上顧緣或許要強一點,但是眾人要是分要在對顧緣和對宋沛身上分個高下,那一定是顧緣更受寵一些,
畢竟是一位讀書種子。
比起來資質不錯的宋沛,要更受關注。
畢竟宋沛以後有可能成為下一位掌教,可顧緣是有可能成為下一位聖人的。
而且還是一位女聖人。
三教立教多久,恐怕已經超過八千年。
這八千年裡一共出現過幾位女子聖人?
有超過一隻手的數目?
恐怕還真沒有。
至於有一位是讀書種子出身嗎?
沒有吧。
要是真有顧緣登臨滄海的那一天,便是足以載入史冊的一天。
沒有希望成為滄海的他們,如何不希望自己見證一位滄海的誕生,而且還是一位身為讀書種子的女子聖人。
宋沛給顧緣夾了幾筷子鴨腸之後,才小心翼翼問道:“師姐,咱們好不容易出學宮一趟,為啥不到處去看看,偏偏要到這個小地方來?”
顧緣瞪了他一眼,皺眉道:“你知道不,這裡很可能是一位劍仙的故地,咱們來看看,以後那人成為劍仙之後,你想來都來不了,說不定要被這些當地百姓圍上柵欄,不給銀子還來不了。”
“你小子最好偷著樂,以後你會感謝師姐我的。”
宋沛哦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慌張道:“學宮裡授課的先生說不許說這些事情的。”
顧緣看著宋沛這個樣子,又敲了他的腦袋一下,怒其不爭道:“別的人怕授課先生,你是掌教大人的學生,不能有點氣勢?”
宋沛有些委屈,“可是即便是先生,要是知道我頂撞授課先生,肯定也不會高興的。”
顧緣嘆了口氣,這傻師弟。
宋沛拉了拉顧緣的衣袖,低聲問道:“師姐,劍仙是不是那種踩著劍飛來飛去的傢伙?”
顧緣點點頭,“可不是嘛,可威風了,只是師姐認識的那傢伙,還成不了劍仙,他還有段要走,但你一定要相信,他有一天會成為劍仙的,不然你問言先生,那傢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個普通人呢,就敢提著木棍站在言先生面前,怎麼說來著,英雄救美!”
宋沛將信將疑,把頭扭向了言餘那邊,“言先生?”
言餘搖頭笑道:“那個年輕人倒是如同顧緣說的那般,只是並非第一次見面便如此,第一次見面,還是在酒樓裡,真要說他提著木棍的事情,還是第二次見面,不過像是他這般有膽氣的年輕人,還是十分少見了。”
宋沛又問道:“言先生,那他能成為劍仙嗎?”
言餘搖頭道:“不好說的,要是劍仙這麼容易成,這山河裡便肯定不止一位劍仙了。”
本來這句話說的相當中肯,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顧緣很快便在一旁跺腳。
聲音不大,但是言餘畢竟已經邁入朝暮,自然是知道的。
他很快便改變說法,“實際上,那年輕人也很有機會的。”
顧緣滿意的哼了一聲。
引來旁邊黃近和禪子的會心一笑。
宋沛有些垂頭喪氣的問道:“師姐,你認識那位未來的劍仙,是不是很喜歡他呀?”
顧緣敲了敲宋沛的腦袋,“你這腦袋裡整天在想些什麼呢,那是師姐的朋友。”
“就只是朋友?”
宋沛有些不相信。
顧緣已經敲了太多次宋沛的腦袋,今天已經不想敲了。
她懶得多說什麼。
對於李扶搖,她只是單純的想看著他一點點成為劍仙,她的朋友哎,以後說出去,多有面子。
當然,也不僅僅是為了面子而已啊。
反正就是李扶搖一定要成為劍仙才成啊。
……
……
沸騰的湯水在鍋裡冒著泡,鮮紅的湯水翻騰不已,有花椒在其中浮沉。
禪子和黃近走出酒樓。
兩位都是讀過不少書的人,有很多共同話題。
一身大紅袈裟的禪子走在街道上,十分引人矚目。
兩個人走在雨中,都沒有撐傘。
黃近還揹著一把油紙傘。
禪子早前和黃近已經有過多次談話,但都是在學宮裡。
走過一段路程。
禪子說道:“一身所學,要用於山下百姓,似乎用不了太多的聖賢學說。”
黃近笑道:“聖賢學說,讀到肚子裡,然後好好想想看看,自然便有益處,要是隻讀書不想想事情,其實也難。”
禪子直白道:“山上山下之事,你覺得真能這麼好解決。”
黃近搖頭道:“這些事情是攢了不知道幾個千年的東西,有可能花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做到。”
黃近不走修行大道,壽數便於俗人無異,他的一輩子便短,至多百年而已。
禪子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修行?”
這句話問的很實際,黃近既然想做一些事情,便至少得擁有極其長的壽命,才有足夠的時間去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要不然短短百年,做出的事情未見成效,以及發生事情,最後誰來控制以及調整軌向?
黃近很灑脫,“ 山下百姓很注重傳宗接代的事情,或許便是因為如此。”
禪子不說話,只是微笑的看著黃近。
黃近繼續說道:“要做山下人,也不能走上修行大道,要不然如何區分山上山下。”
禪子沉思了一會兒,往前走過一段距離,然後說道:“山上山下之分,只是因為活的長短,只是因為強弱?”
黃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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