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邊境的這場大雨,並非是只下在那座邊境小城而已。
在那座小城百里之外的一座學堂外青石板巷弄,兩個撐傘人影並肩立於學堂門口,仰頭看著學堂對面的灰瓦,皆是默不作聲。
聽著學堂裡傳來的琅琅書聲,青衫儒士忽然開口問道:“欒大人,林紅燭一向蹤跡難尋,不知道欒大人作何手段還將那位魔教餘孽給請出了山?”
被稱為欒大人的銀髮老翁身材矮小,滿臉皺紋,若不是穿了一襲代表著陳國朝臣最高品階的雲鳳官服,只怕不管被人放在哪裡都不會有一人多看這老人一眼。
可就是這樣一個身材矮小,相貌不顯,威勢全無的老人,卻的的確確是陳國的國之柱石,真正的廟堂柱石,滿朝文武見到這位欒相,只怕沒有哪一個是神色自若的。
陳國廟堂上下一直有一種說法,那便是當欒相都愁眉不展,整個陳國便要陰雲密佈了。
只不過好在這位欒相雖然脾氣算不上太好,但也很難有讓他都覺得邁不過的檻,因此這麼些年陳國便都還算是安穩,就算是現如今陳國被延陵皇帝下令要滅周國,而久久相持不下的時候,這位欒相仍舊整日笑呵呵的。
朝臣不解之時,反倒是覺得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現如今卻不知道為何,這位欒相不在都城府邸之中,偏偏出現在了邊境,而都城那邊的廟堂重臣們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位欒相已經離京,只知道這位欒相又以身體抱恙為由而數日不曾上朝,對於老相國屢見不鮮的如此理由,朝臣們都習以為常,反正在那座相國府中,各家的眼線都能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欒相。
既然如此,擔心何用?
欒相沒有轉頭,仍舊視線是放在對面的灰瓦上,“林紅燭的想法誰能猜透,說的太多便相當於做了越多的無用功,因此老夫只將這次帶著讀書種子的學宮修士是周宣策一事傳出去而已,林紅燭去不去攔,攔不攔得下,誰清楚?”
青衫儒士皺眉道:“林紅燭真和周宣策有不共戴天的仇,敢冒著被延陵學宮追殺的風險去打殺周宣策?”
欒相歪著頭,似乎在想一些成年舊事,沉默了很久之後,這位陳國廟堂第一人才緩緩開口道:“林紅燭的心思不好猜,魔教覆滅是周宣策做出來的事情,既然林紅燭是魔教教主,那自然便要找周宣策的麻煩,只不過是略微宣告他有這個心思還是要傾力而為,將周宣策那個老匹夫留下,其實很不好說,林紅燭天資不差,又有這麼半個甲子多的光景去‘走路’周宣策就算是當年對上林紅燭能有勝算,現如今也不好說。”
欒相頓了頓,自嘲道:“咱們這些讀書人,算計人心是把好手,動動嘴皮子功夫也不錯,可真要生死相搏打起來,還真是比不過林紅燭的。”
青衫儒士啞然失笑,“既然周宣策有林紅燭對付,那欒相為何不許我出手解決那個讀書種子?”
欒相反問道:“你能看透林紅燭的心思?”
青衫儒士片刻之後便致歉道:“晚輩唐突。”
老人擺擺手,示意不礙事,“林紅燭的心思誰都猜不透啊,貿然出手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適得其反得話豈非枉費了這一番謀劃?”
青衫儒士由衷讚道:“欒相居於廟堂,位於世俗當中,卻始終能夠對於山上之事洞若觀火,實在是難得,陳國有欒相,實在是一件難得的幸事。”
老人把手伸出傘下,接了一捧雨水,有些失望的說道:“也不見得,當年從山上下來,所思所想都是想著輔佐一代明君將延陵覆滅,可陳國三代君主,雖說都不是庸主,可眼界胸懷都實在是差太多,因此陳國在老夫手裡經營數十年,也不過這個樣子,反倒不如周國,那位周國皇帝至少氣魄不輸延陵皇帝,若是當年便選周國,說不定還大有可為,至少看得見前路。”
青衫儒士對於這位欒相直白到極點的話沒有任何異樣,只是平靜說道:“紮根在山河土地上六千年之久的一座王朝,欒相想要動搖尚且難為,現如今想著要覆滅它,只怕難如登天?”
老人反問道:“有多難?”
青衫儒士苦笑道:“比咱們成聖還要難啊。”
老人搖搖頭,“就是成聖太難,老夫才選一個至少有機會成功的事情來做,不然這數百年時光過後,便真要覺得無趣到極點,緩緩老去?”
青衫儒士拱手道:“欒相灑脫。”
老人低著頭,看了看自己
那一雙鞋鞋背上的汙泥,輕聲道:“半個時辰之後,你去那座小城,不管如何,勝負都該分出來了,林紅燭的殺招不少,要是真鐵了心要讓周宣策留下來,不會留手,到時候無論勝負,你對上週宣策,都算是有了勝算。”
青衫儒士點點頭,還想著說些什麼,可老人已經轉身。
青衫儒士一閃而逝。
老人邁步走進學堂,走過庭院時一直在絮絮叨叨:“老夫的法術勢三說,在陳國已無再施展的空間,若是改換門庭到周國,世人勢必說我欒平是條白眼狼,呵呵,欒平一生,為陳國謀劃三代,仁至義盡,陳國雖不負我,但老夫卻負陳國。如此算來,倒還是老夫不厚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不為陳周兩國做打算便是了,改換門庭便乾脆換遠一些。”
學堂裡的書聲不停,老人來到門前屋簷下,收傘而立。
裡面正在教書的教書先生穿了一身麻布衣衫,瞥了一眼門外,看到這個老人之後,便急匆匆走出學堂,來到老人身前,恭敬喊了一聲先生。
老人招了招手。
教書先生彎了彎腰,好讓這身材矮小的老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老人笑問道:“知之,你記得你我之間的十年之約嗎?”
教書先生把書卷別在腰間,答道:“銘記於心。”
老人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所以今日先生來問你,你是想做一個曇花一現的朝堂柱石,還是想一輩子踏踏實實為人傳道解惑?”
教書先生沉默半響,沒敢開口。
老人擺擺手,“我知道了。”
“去京城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六部任選其一,十年之後,當有所成。”
教書先生抬頭問道:“那先生作何所為?”
老人嘆了口氣,“從一方池塘到另外一方池塘而已。”
教書先生不再說話。
老人撐傘離去,教書先生對其鞠躬行禮。
走在雨幕中,踩出一連串水珠,老人的心情說不上好壞,對於這個記名弟子的選擇,其實他不用想都知道,因此自然便說不上失望與不失望,只是年紀大了,老人總是覺得該有些意外發生才是。
偏偏沒有。
世事如常,難有變化。
——
大雨之中的一戰,仍舊焦灼。
魔教教主林紅燭一襲紅衣現如今已經溼透,滿頭白髮上盡是雨珠,可即便如此,這位當年曾名噪一時的山上修士看起來並非落在下風。
反倒是拿著一把油紙傘的周宣策,臉色煞白。
修士之戰,拼境界拼修為拼法器。
這三者之中,周宣策三者都佔優。
可偏偏還是有些招架不住。
事到如今,就連他都不得不承認這位沉寂多年的魔教教主境界修為不同往日,十分難應付。
自從當時林紅燭止步之後,直到現在便至始至終都沒有再後退半步。
這位魔教教主一身氣機瘋狂湧出,大有玉石俱焚的意思。
主道上風雨大作,成就一副詭異景象。
兩人站在風雨之中,各不相讓。
在一側的顧緣心急如焚,偏偏又幫不了什麼忙。
這位讀書種子在這般強大的修士面前,如同一隻待宰羔羊,毫無作用。
——
而在城中某條街道,揹著劍匣的李扶搖遇上了一個青衫儒士。
這位少年劍士,幾乎第一時間便是開啟劍匣拔劍。
可片刻之後,仍舊還是倒飛出去,那青衫儒士一腳踏在李扶搖臉上,平靜道:“寧神境便敢壞我大事,今日你不死,還有道理?劍士又如何,真當現如今還是六千年前,人人都得避著你們?”
李扶搖靈府裡的氣機瘋狂亂竄,躺在雨水中,仍舊掙扎著想要起身。
青衫儒士瞥了一眼一旁的那方劍匣,劍匣裡那柄青絲微微顫鳴。
青衫儒士皺著眉頭,多少年沒有看到過這麼一柄劍了。
他一腳將李扶搖踢飛出去。
“你若是在三教之中,今日都能保得下一條命,可偏偏是劍士,如何留得下你?”
青衫儒士神情平淡。
李扶搖吐了一口血水,掙扎起身。
握住小雪,一劍遞出。
片刻之後又是橫飛出去。
撞碎了一堵土牆。
光景悽慘不已。
李扶搖苦笑不已。
但仍舊掙扎起身,卻被青衫儒士一把捏住喉嚨,“山河之中還有你們這等劍士,真是件極度讓人厭煩的事情。”
隨手扔出李扶搖。
青衫儒士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覺得髒了手?
李扶搖倒飛出去之後。
有一盞燈籠滾落出來。
老祖宗許寂所贈之物。
青衫儒士一步踏出,忽然被迫停步。
天地之間,湧起一道鋒芒畢露的劍氣。
劍意肆掠此地。
——
劍山之上,老祖宗許寂坐在問劍坪上,膝上擺放了一柄古劍。
已經是老態龍鍾,滿臉皺紋的老祖宗忽然睜開眼睛,冷聲道:“我劍山如何可欺?”
老祖宗瞬間遠遊萬里。
直到此地。
便在李扶搖與青衫儒士之間。
青衫儒士見勢不對,已然準備後撤。
可老祖宗一步跨出,滿城劍氣。
沖天劍意,世間罕見。
許寂哈哈大笑,“世間諸事,一劍足矣。”
語畢。
青衫儒士被一劍穿心。
這位朝暮境修士至始至終都未能說出半個字。
便被一劍穿心。
劍氣不減。
遠去城內主道。
林紅燭猛然抬頭。
身材高大的老祖宗持劍來到主道。
周宣策臉色大變,一位登樓境的劍士?!
如此劍士,何人可敵?
老祖宗持劍相問,“那邊那位青衫儒士是何人同伴,膽子竟然大到了害我劍山弟子了?”
林紅燭忽然說道:“劍山老祖宗?”
許寂轉頭笑道:“還認得老夫?”
林紅燭哈哈大笑,“世間劍士,除去劍仙朝青秋之外,還有誰能有這份霸道的劍氣,除去你這位劍山老祖宗,還有誰?”
許寂看著這個一襲紅衣的魔教教主,感慨道:“原來是你這個魔頭。”
林紅燭面不改色,“能夠被你說上一聲魔頭,仍舊算是三生有幸。”
冷哼一聲。
許寂漠然道:“你們誰來接我第二劍?”
林紅燭灑然笑道:“雖然那人與我並無關係,但好似無論如何都好像也脫不了干係,這一劍我來便是。”
許寂轉頭看了一眼周宣策,譏諷道:“倒是天底下的讀書人都像是你這般,就沒那麼多讓老夫看不起的讀書人了。”
林紅燭灑然一笑,猛然前掠。
許寂揮劍而已。
一劍之下,之前無論如何都沒有毀壞的那件法袍,現如今被劃破不少。
林紅燭臉色慘白。
許寂收劍而立,抬頭望向遠處。
“原來另有其人。”
轉瞬即逝。
許寂一瞬間便跨越百里,來到矮小老人欒平之前。
這位在陳國朝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