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筆下的《茶館》裡,老王掌櫃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
“早些年有牙的時候,沒有花生仁兒吃。現在有花生仁兒了,又沒牙了。”
這句臺詞無疑是在盡力向人們宣示著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生哲理。
人生其實難有兩全其美的時候,也不大可能事事周全,心想事成,什麼事兒都不會等你準備好了再來。
當然,反過來同樣也能說明另一個對等的問題。
那就是如果有誰,能想什麼來什麼,缺什麼就有什麼的話,那他也就是這世間最最幸福的人了。
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嗎?
有啊,寧衛民他就是啊。
現在的他,因為走出國門後有了充分發揮個人能力的平臺,多掙點錢已經不算什麼了。
這小子在日本的資產,因為位於全球金融風口位置,又迎來了日本的降息週期。
在日本央行的開閘放水的澆灌下,幾乎每天都在茁壯勐竄,恨不得以四十五度角的幅度在向上升值。
要說句不怕被大風閃了舌頭的話,他哪怕是躺平,一天都能掙出一兩個國內的中小型工廠來。
富可敵國不敢說,富可敵縣應該是夠格的。
所以哪怕在國內,還有個殷悅心甘情願給寧衛民當摟錢的耙子,存錢的罐子,理賬的算盤珠子。
壓根就沒讓他操半點心,為他又攢下了一百零五萬的現金。
可初五那天寧衛民看過賬目後也依然平和,沒有多少激動的心情。
說白了,這點小錢壓根他沒怎麼往心裡去。
無論一百萬還是兩百萬,對他而言,已經沒太大不同。
反正知道自己的產業在掙錢不是在賠錢就行了。
相較而言,他其實更在乎的,是怎麼把掙來的錢,以正確的方式再花出去。
眾所周知,貨幣都存在著貶值的問題。
那麼如果財富到達一定的程度,那怎麼管理好自己現有的財富,也許會比經營企業本身還重要。
尤其目前的國內環境不比海外,雖然稅少,可限制多,缺乏投資途徑。
而且和日幣恰恰相反,人民幣可是開啟了長期的貶值週期呀。
真把掙到手裡的錢就這麼放在國內的銀行裡,無論給多少利息,其實都很難受。
頂好的,是寧衛民無論掙來多少錢,都能夠馬上合理消化掉這些現金,一步步加強自己的財富根基,那才叫一個滋潤。
可問題是這事兒又哪兒那麼容易啊?
金錢合理的去處只有兩種。
擴大投資用於實體經濟這件事,寧衛民自己說了是不算的。
到底能不能幹,最終他還得聽政策的。
時機不成熟那就得等,否則一步邁大發了肯定會扯著蛋。
而靠買東西來保值也差強人意。
如今可不比頭幾年,沒有多少合適的標的物了。
像買私房得碰運氣,屬於零散成交。
字畫和印石也因為頭幾年寧衛民買得太多,價格早已經飛漲。
買郵票倒還是個好辦法,可這事也不能急於求成,要想價錢好同樣得慢慢吸籌,根本趕不上殷悅為他掙錢的速度。
所以說實在話,在國內讓自己的金錢物盡其用,最大程度達成良性迴圈,就連寧衛民自己也覺得是一件屬於奢望的事兒。
但說來純粹是邪門兒到家了,老天爺似乎格外偏愛寧衛民似的,是真把他當自己親兒子疼呢。
竟然唯恐他不高興似的,藉著捐獻文物的這茬口,藉著市文物局領導的嘴,剛剛好地把一個正處於價值窪地的巨大寶庫,又擺在了他的面前。
那就是“虹光閣”裡售賣的眾多文物。
毫無疑問,對於任何有幸能夠接觸文物收藏的人來說,文物商店剛剛面對社會開放的內櫃,吸引力是非常巨大的。
因為這是這個年代,普通百姓購買文物為數不多的合法渠道啊。
但是也不得不說,當時“虹光閣”從外櫃轉為內櫃的這一變化,儘管被《新聞聯播》專門報道了一次,還登上了《京城晚報》的頭版,可並沒有引起社會的廣泛注意。
原因很簡單,即使是對那些懂得古物,愛好收藏的人來說,下決心花上好幾百元錢買一件文物,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別忘了,這時京城的普通百姓,還在為提高自己的物質生活水平而努力。
而這些擺在文物商店裡的東西,畢竟是生活必須之外的需要。
哪怕是此時已經對古董初窺門徑,開始撿漏的馬老師來說,也是一樣的。
實際上據日後這位爺自己在節目中回憶,當年他雖然常去逛“虹光閣”內櫃,可也就是去看看,買還是很少的。
可能去個十次八次,也就有一次是買東西。
所以這麼論起來,這世間最幸福的人,也就只有寧衛民了。
和別人比較,他不但手裡有錢,也有地方放置,而且還有人情關係,那可是的的確確天時地利人和俱全啊。
尤其是一去之後,他親眼所見,那裡的東西是那麼的便宜,那麼的好。
一雙眼睛都不夠用的了,更是恨不能把所有的物件都搬回家去才好呢。
甚至就連陪著他同去的康術德,也是逛得心花怒放,看得滿眼放光,打心裡替徒弟能撿到大漏兒感到高興。
至於說到的文物質量和價格嘛,那真的太划算了。
別忘了,過去的文物交易可沒對內放開,價格根本沒被外國人給炒起來。
而且現在放開,也是因為沒人要才開內櫃嘛。
初始價格定的就不可能太高,甚至因為著急變現,比賣給外國人的價格還要低上一成。
比如說一個雍正官窯粉彩碗不過也就是三百五十塊錢能夠買到,還得是品相比較好。
如果有“崩”有“衝”,有毛病的,可能甚至百十塊錢就可以買到。
可在寧衛民的眼裡,就這樣的東西,放到日後,怎麼也得是千八百萬的大價錢。
還不一定買到品相非常好的,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嘉道”的呢?當然還要差一點,基本比“雍乾”的要低個幾十塊。
“同光”的官窯,就更便宜了。
23cmx7cm的盤碗才三百,16cmx7的五十,8cmx3cm的二十。
而“光民”的,哪怕是大件兒也就是上五十而已。
你要成摞往家搬,一板兒車的傢什,頂天了也就兩萬塊錢。
有個詞兒叫“樂不思蜀”,大概這個時候用來形容康術德和寧衛民師徒再合適不過了。
所以他們也沒客氣,憑著手裡的領導給的條子,那是大掃蕩一樣的選貨啊。
至於買了些什麼?
那肯定是從上至下,先挑好的買啊。
別的不說,首要前提肯定得緊盯官窯。
然後是按照年份、窯口、是否成套、器具用途,依次排序。
好傢伙啊,這爺倆挑起東西來那真就跟菜市場買搓堆兒菜似的。
堂前五供是成套成套的要,清三代的碗是論摞論摞的買。
什麼西瓜罐、將軍罐、日月罐、花口罐……
什麼壁瓶、梅瓶、蒜頭瓶、鳳尾瓶……
什麼觀音尊,牛頭尊、蘿蔔尊、太白尊……
什麼背壺、梨壺、博山爐……
什麼臥足碗、高足碗、淨水碗……
什麼高足杯、雞缸杯、壓手杯……
但凡見著“雍乾”和“嘉道”年間的官窯瓷器,都是有殺錯沒放過啊,全都一律拿下。
虹光閣上至經理,下至店員,何曾見過這麼買東西的闊主兒啊?
那真是被這爺兒倆給擾的雞飛狗跳。
一開始還採取人跟人貼條的方式呢。
也就是顧客挑中什麼,一個店員就先用條子把那東西給貼個條子,意思是賣出去了,別的顧客再看上就不能買了。
後來發現不行了。
因為貼條速度都趕不上這一老一少緊著劃拉的。
他們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很快就把虹光閣的人給弄含湖了,一度停止了挑選。
直至寧衛民亮出空白支票來,陪著他們來的羅廣亮和小陶,又亮出兩箱子鈔票。
這虹光閣的經理才能確定這幾位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要買。
不過買歸買,章程也得變了,等待勸走了店裡的幾位散客後,沒別的,關門了,就專門伺候寧衛民他們一行人選東西了。
但就是這樣,全店的人也忙碌的不行,因為會計得算賬,店員得負責裝箱打包。
等全部統計完,已經下午見了。
總共寧衛民他們選了九百六十四件,買空了店裡的十分之一,總價二十七萬兩千二百。
那想想看,光打包的工作也是個不小的工程呢。
所以都到這份上了,寧衛民把現金都點出來了。
虹光閣的經理還是免不了擦著汗,給上級領導掛了個電話,請示讓人這麼買到底行不行。
要賣出去的,可都是精品啊。
要說領導那邊還真給力,不但點頭批示可以。
而且還讓經理又給寧衛民算個折扣,只收了他二十五萬。
隨後市局領導還讓經理把電話轉交寧衛民,親口對他支援文物局的工作表示感謝。
最後順便還告知他一個訊息,說文物公司還有一個敦華閣,好東西也不少。
如果感興趣,邀請寧衛民可以改天去那兒看看。
瞧瞧,這就是人情的價值啊,那還能辜負領導的這番美意嗎?
沒別的,肯定得去啊!
但就這還不算完呢,寧衛民是心滿意足了,可臨走臨走,又讓康術德給撿一大漏兒。
敢情老爺子聽虹光閣的經理說店裡還有些大件兒的東西擺在後面庫裡,就想去看看。
結果這一看不要緊,居然真相中了一對栽在粉彩大花盆裡的料器蟠桃樹。
出來問了價,聽說要四千,又是一口要買下,立馬催著讓寧衛民給數錢。
當時寧衛民還有點不理解呢。
因為他進去一看,這對料器雖然屬實做的不錯。
桃樹啊栩栩如生,花和葉泛著熒光,瑩潤光滑。
真是太逼真,太漂亮了,那一眼望去就是“美不勝收”四字。
可問題是料器不終究還是料器嘛,這東西是玻璃的,不是寶石,而且歷史太有限啊。
想想看,為了代替寶石盆景,清中葉才出現的玩意。
哪怕你就按古董算,那也不會太早啊。
四千?
都能買十個雍乾年間的大件官窯瓷器了,而且是品相完好的那種。
就買這玩意,虧不虧啊?
別的不說,寧衛民麾下就有蔣師傅這樣的料器高手。
這種東西如果想要,他自己的人也能燒的出來啊,那成本肯定要低不少呢。
何況這玩意也忒大了點兒。
光樹高就一米五,枝幹伸展出去還特佔地兒,連同大玻璃罩子往地上一放。
一盆料器佔地就差不多兩平米,重量得有小二百斤。
另外這玩意也太嬌貴了,就沒一處不怕磕碰的。
只要稍微一不留神,一個閃失就得殘了。
這玩意要運回去,嘿,一般人非得愁死,這讓人怎麼往家弄呢?
寧衛民雖然是早有準備,今兒是讓羅廣亮和小陶一人蹬了一輛板兒車來的,預備著就要拉貨走
可光拉這東西,估計一盆就得佔用一車,他們兩輛車就得單跑一趟,這也忒冤枉了點。
總之,是怎麼琢磨怎麼虧得慌,所以寧衛民就有點不大樂意,委婉地勸師父要不要再考慮考慮,說買這麼個玩意搬運太麻煩了。
沒想到,康術德橫眉立目的用眼睛直瞪他,嘴裡也毫不客氣的說“蟠桃樹代表長壽,這彩頭好,我就喜歡這份祥瑞。怎麼著?我不能買啊?”
這下寧衛民就心知有異,不敢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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