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寧衛民接茬還要繼續拜年。
而這一天,他選擇去拜訪宋華桂。
原本想著宋華桂的父母已經過世,這一家人在京城已經沒什麼親戚了。
即便自己去登門,也不會擾了二老闆與親人團圓過節。
結果沒想到打過電話去才知道,這事兒還就這麼巧。
這一天,宋華桂的外甥,鄒國棟一家人恰好來串門了。
等於他還是擾了人家的天倫之樂。
不過也是因此,倒是有車來接了。
宋華桂不容寧衛民推諉,直接點了鄒國棟的卯,讓他來充當司機。
也就半個小時不到,鄒國棟就開著車來約好的地點接人了。
而且毫無懸念的是,他開的還就是寧衛民原先的那輛美國大吉普。
按理說,這兩個小夥伴在東京朝夕相處,寧衛民當時招待也挺周到的。
當下又趕上過年,在國內重逢,應該挺近乎的。
可沒想到,一見面,鄒國棟這傢伙連句“過年好”都沒有。
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開始找茬挑釁。
“哎,這車,你開還是我開啊?”
“你開呀……”
“我是你領導,能給你當司機啊?”
“那我開唄……”
“你想反悔啊。不是你說這車今後就給我一個人用了嗎?”
“哎哎,鄒總,咱可不帶玩兩頭兒堵的!”
寧衛民終於明白鄒國棟是成心給他碰釘子。
心說這簡直成了郭德綱的相聲了,無論戴不戴帽子都逃不過要挨一嘴巴啊。
咱多冤枉啊!
不過京城有句老話,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
等寧衛民再一上車,牢騷滿腹的鄒國棟開始大倒苦水。
這個時候寧衛民才發現,鄒國棟埋怨他,居然還真的有點道理。
怎麼一回事啊?
敢情自打從東京回來,鄒國棟就沒能喘口氣,幾乎一直在超負荷工作,差點沒被累趴下。
之所以會這樣,雖然有國內經濟大繁榮的原因,但更大的成分應該“歸罪”於寧衛民。
首先,國人自古就有新年穿新衣服的傳統,而且去年國內經濟又是高歌勐進的一年,老百姓還普漲了工資。
所以到了1986年的年初,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業務迎來了新一波井噴式增長。
不但國內各大城市的服裝銷售額節節攀升,金利來和易拉得的銷售額也隨之勐竄。
尤其是寧衛民琢磨出的尾貨折扣店簡直賣瘋了。
這甚至被京城電視臺的《京城新聞》當做有關民生經濟的重點內容報道。
元旦那天,皮爾卡頓位於天橋百貨商場的折扣尾貨店銷售額再創新高。
一舉突破了新店開業以來十二萬單日的銷售紀錄,最終銷售額高達單日十三萬五千元。
即使平常工作日裡,也能保持在平均每天五六萬元的銷售水平。
唯一讓人發愁的是貨接不上了,幾乎是清庫存式的被搶購。
所以為了不至於無貨可賣,使慕名而來的顧客們失望。
鄒國棟和宋華桂經過商量後,是一邊想盡辦法調配貨物,跟海外供貨商緊急磋商,增大了從海外訂購貼牌貨的數量。
同時也不得不把一些款式稍顯老舊,但毫無瑕疵的正品先拿過來賣著,暫時用於填充貨架。
這樣一來,折扣尾貨店就有點類似於免稅店的意思了。
從高性價比的價格角度來看,幾乎是國內唯一一家,讓平民百姓有能力追追國際時髦,親近國際名品服裝的購物天堂。
也就進一步增進了天橋百貨商場和皮爾卡頓折扣尾貨店的人望、口碑和名氣。
如今這家店不但京城人都知道,對外地來京人員也同樣具有極大吸引力,已經讓天橋商場頗有點重文區地標的意義了。
另外,寧衛民跟曾憲梓琢磨的聯合冠名的黃金打火機也獲得了巨大成功。
為了賀歲,在大陸市場推出的新一批六百六十六隻18K金的老虎條紋打火機,哪怕標價高達19860元,也在各大城市被人追捧。
這才上市一個半月,就已經迅速賣出了四五百隻去,成為了1986年國內奢侈品的最新代表符號。
剩下的估計用不了一個月就得售罄。
下半年再出一款黃金打火機的話,這回的數量就得上千只了。
為此,金利來的曾老闆甚至有意乘勝追擊,進一步推出聯名款的黃金煙盒、黃金名片夾和黃金領帶夾了。
這隻能說國家大、人口多,市場潛力無比龐大,男性奢侈服飾配件的市場的確值得深耕。
再怎麼貴,真是好東西的話,也一樣能賣得出去。
其次,最關鍵的就是,在這種公司主業大繁榮的情況下,本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的鄒國棟還得替寧衛民操心和忙乎其他的事兒。
比方說中日合資建廠這件事啦。
實質性的進展倒是不重要,可催著日本那邊撥款是第一要務啊。
常言道,入袋為安,入袋為安!
小鬼子的錢要不真正揣兜裡去,誰能踏實得了?
就衝日元這種漲法,誰知道小日本子會不會反悔?
再比方說,鄒國棟還答應了寧衛民,回國就效彷薩莉亞調整美尼姆斯營業模式,組建新的快餐公司的事兒。
什麼組織貨源,聯絡供貨渠道,人員培訓,購買中央廚房裝置這些麻煩事兒就先別說了,鄒國棟一時間也顧不上。
但哪怕他目前能上手的,光辦快餐公司的手續,選定店址,裝修,定企業CI和裝修標準,這些事兒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何況除此之外,鄒國棟還得和宋華桂分頭去跟各個政府部門斡旋協商真正的大事。
他們倆要按照寧衛民指定的地點,為公司未來的大廈建設在國貿旁邊跑馬圈地,爭取儘快騰退住戶什麼的。
總之,那真是忙得飛起。
說實話,連拉桿旅行箱如何保證質量增產增量,和國內旅行社達成合作,還有新一年展覽會的參展規劃,鄒國棟都無暇顧及了。
可就是這樣,還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寧衛民就因為旅行拉桿箱在東京脫銷,在年前就跟國內緊急催貨。
這都不是雪上加霜了,而是冷不防朝著鄒國棟的後腦勺給了一板兒磚啊。
把鄒國棟打懵了不說,工作節奏也全打亂了。
逼得他差點快吐血了,幾乎險些累得過勞死,才算替寧衛民補上了缺貨的窟窿。
那事後怎麼可能沒有怨言呢?
說實話,恨得牙癢癢,就等寧衛民回來,找他算賬呢。
所以怎麼來論,這寧衛民都理虧呀,被人家數落一通純屬活該。
他就跟個不怕事大的熊孩子一樣,儘管是出於公心。
可也給家裡找了太多的麻煩了,最後還差不多全落鄒國棟一人的肩膀上了。
於是訕訕然下,寧衛民琢磨一下,只能趕緊拿出禮物來致謝請罪了。
什麼禮物啊?
一瓶山崎12年威士忌,還有一條大和觀光送的真皮皮帶。
坦白講,這瓶酒原本是寧衛民給宋華桂的丈夫萬曼準備的。
他知道這位藝術家最大的嗜好就是煙和酒,所以為了投其所好,就為其準備了一瓶高檔威士忌還有一盒登喜路雪茄。
至於眼下嘛,為了平息鄒國棟的火氣,寧衛民原本只打算送他的一條皮帶有點拿不出手了,也只好一個乾坤大挪移,把這瓶酒拿來先應應急了。
不過好就好在,菸酒的價值不便宜,還禁得起拆分。
這瓶酒因為是寧衛民在商場買的,肯定要比“丹特斯”裡喝的那瓶要便宜。
沒有十萬円,也就花了三萬多円。
而那盒雪茄煙要貴一些,九萬円。
這樣的話,兩份禮物加起來相當於三四千人民幣了。
一千塊給鄒國棟,三千塊送萬曼也不寒磣。
果不其然,伸手不打笑臉人。
在寧衛民嬉皮笑臉一再抱歉和稱謝之下,再加上兩件禮物的加持屬性。
饒是有“原則”之別號,但鄒國棟最終還是屈服於糖衣炮彈之下,既往不咎了。
所以說,還是商人與商人之間好打交道。
既有共同的利益訴求可以長期合作,一旦產生些許矛盾,也比較容易達成相互體諒。
不同跟官場人打交道,話得藏著說,事兒也得悠著辦,還總得察言觀色,否則就容易掉坑裡。
因此,哪怕是今天自己特別不受待見,寧衛民面對面地捱了鄒國棟的數落。
那他也覺得比面對黃靖華面熱心冷的待客之道,接受霍延平以德報怨的關心愛護要輕鬆許多。
等到了宋華桂的家裡,又是另一幅光景,和霍司長的家差距更大。
如果說霍延平家裡是個樸素、肅穆、安靜、清冷,讓人不能不正襟危坐,想得全是怎麼跟領導彙報正經事的地方。
那麼宋華桂在外交公寓裡的家,就是個奢侈、歡樂、熱鬧、溫暖,讓人放鬆且快樂,最適合與領導搞好關係的聚會場所。
一冷一熱,一簡一奢,恰恰相反。
別的不說,一來到這裡,寧衛民的愧疚感先降低了不少。
因為他發現宋華桂的家裡,今天接待的外客並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好幾個演藝圈裡頗有名氣的人物呢。
除了和宋曉紅正在談戀愛的崔建之外,還有即將要去拍攝電影《芙蓉鎮》的劉曉芩和姜聞。
這些人都坐在客廳裡,相談甚歡。
而緊跟著,寧衛民又感到了分外的暖心。
因為當宋華桂的兒子宋曉松開啟門後,寧衛民和鄒國棟一前一後走進來。
作為最善於交際,也最會招待客人的女主人,宋華桂率先站起來迎客。
連剛坐下的萬曼回頭一看,也站起來,甚至迎上去。
而女主人、男主人這麼一動,客廳裡的其他人同樣都坐不住了,全都跟著站起來迎到了門廳裡。
最後是如同眾星捧月一樣,把寧衛民給讓到了客廳裡。
但這還不算完,寧衛民雖然很少登門,但每次登門做客,宋華桂都特別厚待他。
給他拿最好的煙,沏最好的茶。
這裡所謂的“好”,並不是說是最貴的,而是寧衛民最喜歡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原本他沒來之前,大家坐在一起抽的是三五牌和摩爾牌香菸,喝得是英式紅茶或咖啡。
可寧衛民一來,宋華桂立刻讓兒子給寧衛民取來了中華香菸,自己跑去給他專沏好一杯銀針茉莉。
說來寧衛民已經有半年沒見過自己的這位頂頭上司了。
他雙手接過宋華桂遞來香味馥郁的一杯清茶,見她對自己仍然是這麼熱情,這麼體貼周到。
心裡自然非常開心。
毫無疑問,這就是特別禮遇啊。
對於寧衛民來說,主人這樣的態度相待,顯然已經給足了面子,充滿說明對他的看重。
所以對於宋華桂夫婦倆,寧衛民的態度也很真誠。
隨之趕緊把帶來的禮物恭敬地奉上。
除了送給萬曼的登喜路雪茄之外,他還送給宋華桂一瓶香水和一條披肩。
為什麼選這樣兩件禮物,那也是有原因的。
寧衛民知道,化妝品裡,宋華桂最愛香水。
她去任何一個國家都會逛香水店,還把最好的香水作為藏品,裝入一個木箱。
她的家裡,光日常使用的,就起碼有幾十瓶。
真正的藏品,有一些珍貴的能夠價值黃金。
而且宋華桂還曾經對寧衛民親口說過這樣的話,“香水好,就連裝它的瓶子也是美的。”
正是為此,寧衛民才會買來了日本資生堂出品的高階香水送她。
還有那條披肩,也不是普通的玩意。
這件東西出處就不一般,來自東京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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