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寧衛民在財權和智慧兩方面的能力展現,換來了合作方的信心,下屬的忠心。
那麼在遇到意想不到的突發情況時,他所展示出的應變能力,就更使他成了眾人心目中的一顆定盤星。
既能帶給合作方以放心,也能給予下屬們以安心。
像最近就發生了這麼一件比較典型的事兒。
1984年6月初,就在寧衛民案牘勞形,忙碌得都沒顧得上吃飯的一天午間。
天壇園長很意外的給他在壇宮的辦公室打來了一通電話,向他轉達了區裡的會議通知。
說區裡主抓商業的許副區長,想要在當天下午召集壇宮飯莊的幾方投資人去開個重要的會議。
希望大家不論手裡忙什麼,都務必先放下,一定騰出時間列席。
另外就是園長還想搭乘寧衛民的順風車同往。
免得他現在坐的那輛皇冠太過招搖,開過去晃著區領導們的眼。
寧衛民自然沒有拒絕,他對園長所有要求一口答應。
於是抓緊時間,他湊合喝了碗煳米粥,胡亂吃了幾個蘇葉餑餑,草草安排好手裡的事兒。
就按說好的時間,去天壇公園的辦公區接上了園長還有他的秘書,然後驅車趕往區政府。
不過說實話,這件事打一開始就透著蹊蹺,讓人感到實在琢磨不透。
因為自打壇宮開業,經營資料一直讓區政府這位主管商業口的許副區長很滿意。
同時也可能因為比較重視與皮爾-卡頓公司一直保持的良好合作關係。
這位副區長向來只問壇宮有沒有什麼需要政府幫忙協調和支援的地方,卻從沒有指手畫腳過。
所以像這種有點強制性,有點不大客氣的“徵召令”,從未發生過。
尤其是最近,市政府剛剛公佈《京城商業改革方案》。
決定就此把一些年利潤有限的的零售企業,全部下放。
從此實行全民所有,集體經營,並改成以自然門店核算的方式。
為此,區里根據上級的要求,眼下也在大刀闊斧,忙他們自己的商業改造工作。
這個特別繁忙的時候,這位許副區長居然還有精力和時間過問壇宮的事兒,怎麼不令人費解啊?
而且還這麼興師動眾?這麼急切?
這都說明這事兒有點不同尋常。
事實上,還不僅寧衛民自己個是這麼想的,天壇的園長也同樣因此迷惑,感到摸不著頭腦。
但很可惜,哪怕在去區裡開會的途中,寧衛民和園長倆人一起揣測琢磨,也沒合計出個所以然來。
甚至到了區裡之後,在會議室裡見到了同樣來開會的金副局長和喬萬林,他們所有人的腦細胞湊在一起,都沒用。
無論幾個人怎麼嘀咕,怎麼撓後腦勺,還是沒有半點的頭緒,照樣感到莫名其妙。
直至坐在屋裡等了有一會兒,許副區長終於露了面,謎底才算得以揭曉。
但即便是這最後一刻,也照樣唬了來開會的所有人一大跳。
不為別的,就因為當時見面的情景的確非比尋常。
許副區長並不是帶著他的秘書來的。
與他一起步入這間會議室的,居然是四位身著橄欖綠“老虎皮”的人!
怎麼回事?公安?
天壇園長、寧衛民、金副局長和喬萬林,無不面面相覷。
要知道,首都系統性打擊刑事犯罪,整治社會治安的風潮,至今並沒有完全結束,僅僅是到了尾聲階段而已。
這身代表著法制威嚴的制服,別說牛鬼蛇神見了保準兒魂飛魄散。
就是沒做虧心事的人,也會感到一種莫大的壓力和威懾。
寧衛民他們幾個心裡自然難免彆扭,不約而同都犯起了含糊。
這什麼意思啊?難道……難道我們還跟違法亂紀的事兒沾上邊兒了不成?
沒搞錯吧?
幸好,此時許副區長開口相互介紹起來。
總算及時化解了誤會,才沒讓他們繼續胡思亂想,膽戰心驚下去。
敢情這幾位並不是普通的執法者,而是國家剛剛成立的一個特殊部門的工作人員。
他們的工作內容當然也有執法的許可權。
說白了,就是在涉外單位布控,監督外國人的言行舉止。
好藉此防止或避免外籍人員做出危害我們國家利益的事兒。
至於今天這個會議,其實也不是許副區長所能決定的。
他也是個聽喝的主兒。
在特殊部門的指派下,他只負責出面把壇宮的幾個投資人召集在一起,後面的事兒他就沒法再管了。
真正在這個會上說話管用,掌控局面的,其實是這個特殊部門,一位姓段的處長。
這個人就是帶隊來這兒的那個為首的。
他皮膚挺黑,看著三十五六的年紀,笑眯眯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然而他談的事卻很敏感。
居然要在壇宮飯莊布控安插他們的人手,以便監察外籍顧客的言行舉止。
同時還打算有餘暇時,再順便監控一下天壇公園的外籍遊客。
今天找他們幾位來這兒見面,就是要給他們普及一下國家安全工作的要求,講解一下這種布控工作的必要性。
而且需要他們當面拿出一個支援工作態度。
再討論一下,日後該怎麼具體配合的大致方向,看看有沒有什麼實際困難。
有的話,儘早提出儘早解決。
如果不說,一旦出現問題,恐怕就得公事公辦了。
誤會澄清了,疑惑消失了,可這種局面還是夠讓人難堪,也夠讓人難受的。
因為說白了,這事兒透著責任重大,以及說不出的彆扭。
這位段處長表面雖然和氣,可實際上卻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處處流露出難掩的鋒芒。
更何況,誰願意給自己找個婆婆來啊?
何況還是來頭這麼大,這麼強勢的婆婆。
想也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真把這幫傢伙放進自己家裡,日後那就是處處受掣肘了。
所以段處長講完話後,老半天都沒人開口,無論天壇園長、服務局金副局長,還是寧衛民,他們三個都是念起了“低頭齋”。
一時間,氣氛尷尬得很,有點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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