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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點

作者:鑲黃旗
建國路是大一路東向的終點站,往前走不遠就是304路的車站。

寧衛民在這裡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街上的人和車已經相當多了,讓馬路變得非常熱鬧。

此時最讓寧衛民感動的。

除了氣溫開始轉暖,耳邊聽到了“鈴鈴鈴”清脆悅耳的腳踏車鈴響之外。

那就是炸油餅和豆漿的香味在空中飄蕩,一個勁往人的鼻子裡鑽了。

車站不遠處的早點鋪已經開門了,不少住在附近的人都端著鋼種鍋來買早點。

這時候可沒有打包盒,帶這種鍋來,鍋裡打豆漿,鍋蓋反過來正好盛油餅。

等拿到家去吃,還是熱乎乎的,也挺方便。

而這種早點鋪,也是這個年代京城街面上最典型的便民飲食店。

優點是價廉物美,特別實惠,缺陷就是經營品種相對單調。

早上賣的早餐還算豐富點。

至少有油餅兒、椒鹽火燒、芝麻醬燒餅、糖耳朵和豆漿、棒子麵兒粥可供選擇。

中午和下午那就簡單極了。

也就賣點炸排叉、炸丸子和燒餅、火燒的。

不過也得說,再往東走,除了工廠就是農田了。

所以用“過了這村兒就再沒有這個店”來形容這個早點鋪的重要性,一點不為過。

尤其從寧衛民較為特殊的工作性質出發。

不但要保證充足的體力,甚至直到下午收工,他都不會再有什麼機會和胃口吃喝。

那就更不容錯過此處,必須得在這兒先吃飽喝足才行。

因此他的吃法兒也就比較特別,通常都會選擇最為豪華的套餐組合。

也就是康老爺子教給他的,老輩兒京城人喜愛的特殊吃法——火燒夾油餅!

或許有人會覺得兩種麵食夾在一起吃挺怪的。

覺得能好吃嗎?這不成了相聲中說的大餅卷饅頭了,傻不傻啊?

其實這麼想的人才是少見多怪呢。

別處不說,至少滬海也有異曲同工的吃法,那就是大餅夾油條。

想想吧,南北兩地口味不同。

偏偏這兩個一線城市的人卻在這方面吃法趨同,總不能腦回路都有問題吧?

這麼吃,自然就有這麼吃的道理。

什麼道理啊?

嗨,油餅解饞,火燒頂時候。

把兩樣吃食夾在一起,實在是最過癮也最省錢省糧票的吃法。

這火燒要二兩糧票五分錢,油餅一兩糧票七分錢。

這麼一套真正的花銷不過三兩糧票,一毛二分錢。

真要吃的話,買的時候都不用細說,直接招呼“來一套”,賣早點的就能明白。

這也算是一種年代特色。

至於具體的吃法,說來跟洋快餐的漢堡包頗為類似。

就是把剛出爐的火燒掰開,再將剛出鍋的熱油餅夾在中間。

味道好不好,是根本不用懷疑的。

要知道,火燒原本外表酥脆,裡面鬆軟。

一夾上色澤金黃油餅後,口感就昇華為脆——嫩——脆。

火燒吸走油餅部分油脂,不但使得這套美食不再油膩,而且火燒的椒鹽味兒中又增添了油餅的香氣,味道那叫一個絕。

最後呢,最好還得在油餅裡配上點鹹菜,再來碗熱乎乎的加了糖的豆漿搭配著,那才叫“得”呢。

以寧衛民來說,初嘗第一次就愛上了這種吃法。

而他也更喜歡用較為文藝的抒情方式來描述自己體驗。

那就是——

“外表堅強,內心柔軟的椒鹽火燒,用自己剛出爐的身軀緊緊擁抱住曾受過煉獄煎炸的油餅,用自己綿柔的內心吸走油餅多餘的油滑。”

“油餅呢,表面上抗拒火燒擁抱,其實卻慾火焚身,恨不得身體的每一處都能與火燒緊緊依靠。”

“油餅儘量的不去影響火燒的淳樸本質,卻最終與之互相補充、交融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體。”

“像這種天真少女與回頭浪子的組合,真是讓人在短短的一頓早餐內便體會到了偶像劇的無上心法,大徹大悟啊!”

當然,除了火燒夾普通油餅的吃法,還有火燒加糖油餅的吃法,味道也是極其好的。

熱著吃,是又酥又脆。

涼著吃,是又糯又甜。

所以現在的寧衛民,通常早上都會是或甜或鹹來上“一套”,外加一碗“糖漿”。

這足可以保證相當長的時間,他的肚子都不會餓了。

…………

大概是早上七點左右,寧衛民完成了最後徒步的一公里,終於到達了東郊垃圾場。

這裡是位於未來的東三環和東四環之間的地帶,一片足有好幾千平方米的荒涼開闊地。

放眼看去,附近就連低矮的民房都沒有幾間,只有農田和溝壑縱橫的土溝。

而垃圾場裡,除了一個個如小山一樣連綿的垃圾堆,就是幾十棵參差不齊的樹木穿插在其中。

由於當年條件有限,環保意識欠缺。

京城的垃圾場,全是露天的。

沒有現代化的焚燒填埋方式,沒有任何防滲、防溢流措施。

只採用這種簡易的混合堆積法。

使垃圾藉助太陽熱能升溫發酵,以期達到滅菌、滅殺蟲卵等目的。

以至於離著這裡大老遠,一股臭味就能迎面撲來,連附近的村民都不原意接近這裡。

但反過來講,也正因為經常可以見到大卡車在此傾倒垃圾,不僅白天來,晚上也有。

而那些車又幾乎都是來自附近工廠的,這裡可供開採的資源才會特別豐富。

別看國家有規定,生產中的廢舊金屬,工廠必須運到國家規定的物資回收站去。

可工廠又不是自家的,工人們哪兒能那麼盡心盡責,一絲不苟的執行規章制度啊?

於是便經常會有一些的銅鐵鉛鋁,因為工人的“粗心大意”,混雜在車間的日常垃圾裡,被傾瀉到此處。

這就使得東郊垃圾場,成為了全京城所有垃圾場裡最璀璨的明珠,是一處毫無爭議的“富礦”。

而這樣的“礦”,給寧衛民帶來的是苦樂並存。

一方面,他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真正能發財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這樣的財也不是那麼好發的。

別的不說,就說這裡臭氣熏天的程度,比城裡的垃圾桶要提高好幾個層次。

簡直能把人燻得吃不下飯去,直到現在他也不能適應。

於是,即便到了“礦”上,他也不能直接撲上去猛幹,必須先得做好一系列的準備才好上崗。

因為如果從危害健康,有可能傳染疾病的角度來說,他從事的也是一種具有危險性的工種。

寧衛輕車熟路地下到了垃圾場旁邊的一條深可至胸的溝裡。

在溝裡,他先從自己的衣服裡掏摸出了一個口罩和一個游泳鏡戴上。

然後就打開了帶來的那個帆布旅行包。

依次拿出了一套髒衣褲,一個破草帽兒,還有一雙髒破的五眼棉鞋。

當他把這身衣服套在身上,鞋換上,草帽頂在腦袋上之後。

又從包裡再抄出一個二齒鐵鉤拿在手裡。

等到最後再背上一條麻袋,手提大包,從溝裡重新走出來。

他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極為專業的“破爛專業戶”了。

這副打扮,對衛生的防護準備周到是一方面。

關鍵是隻要他不開口,哪怕任何一個熟人站在他的眼前,也認不出他是寧衛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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