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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人生路

作者:鑲黃旗
 1980年5月,最轟動的事件,恐怕就是《國家青年》雜誌發表一封署名潘曉的來信——《人生的路啊,怎麼越走越窄》了。

這篇反應失足青年苦惱和困惑的文幾乎攪動了共和國整個夏天的安寧。

最終引爆了一場六萬多件來信來稿的大討論。

可以說全國年輕人的心,都被這個虛構的人物,真實的情感,和進退兩難的處境,所吸引著和牽動著。

無數的人為“潘曉”獻計獻策。

甚至不惜為其寄來包裹和錢物,獻上自己的同情和愛心。

其實之所以會引起如此強烈的社會反響,與其說是我們的年輕人具有可貴的同情心。

倒不如說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這封信讓年輕人群體聯絡到自身,產生了寄情效應更為恰當。

雖然並非每個人都走錯了路。

但在這樣前所未有的變革的時代,幾乎人人都遭遇過現在的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和艱辛。

在這個過程裡面對生活考驗的迷茫和處於逆境的無助感,人人都是一樣的。

眼下,大傢伙迫切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社會定位的訴求也是一樣的。

用句實在話來說,那就是活在當下,人人都不容易。

只不過是失足青年,尤其是走錯路的女孩子,更難一些罷了。

像寧衛民同樣也有這樣的感受。

很現實的一個問題,就是他真心想幹的事兒根本沒法幹,憋屈得慌。

說實話,其實連當出租司機的想法都是寧衛民無奈之下的次級選擇。

要打本心而論,他真正期望的是靠手裡的本錢趕緊幹個體、當倒兒爺去。

他不怕世俗的偏見,更有充足的見識和能力。

他絕對相信,自己只要隨便乾點什麼,都肯定大把劃拉錢啊。

而且在這年頭,只要他手裡的現金一轉動起來。

別說郵票了,他還能買下更多的好東西。

日後成為富甲一方的京城首富,成為像“馬老師”那樣的收藏大家。

甚至是超過“馬老師”的“江湖地位”,統統不是難事。

他還真的想看看自己隨便擺出幾個玩意,就把馬老師饞得捨不得放手的樣子。

可惜,不能啊。

他怎麼都沒想到,改革都已經第三個年了,政策上對個體戶的限制還會這麼大。

就拿這月來說,5月 5日,京城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剛剛發出通知。

說要放寬對個體工商業戶的政策,同意待業青年和退休職工,根據社會需要從事個體經營。

可具體經營範圍又放寬了多少呢?

實際上,除修鞋、修腳踏車、理髮、縫紉等行業外。

新增加的只有經營房屋修繕、擦皮鞋、三輪車運輸和代寫書信這幾種。

瞧瞧,全都是賣苦力和耍手藝的。

單純的零售仍然屬投機倒把的範疇。

所以這就純沒轍了。

商品經濟大門只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他暫時還擠不過去。

那不想忍也得忍,不想等也得等啊。

至於說到區裡提供的兩個在別人看來相當不錯的工作選項,他一個也看不上。

“北極熊”食品廠當工人?

沒勁!他尊重工人,但不會像這年頭的人那麼崇拜。

而且離家太遠,上班時間太長,工作量又大。

天天車間待著,肯定不舒服啊,東不暖來夏不涼啊。

雖然喝汽水是方便了,工資也比其他廠子多些。

可以他如今的經濟條件,還在乎這個嗎?

據說“北極熊”生產線還是二十年前的遺留呢,如今剝橘子皮還在靠手工。

一到橘子產季,工廠裡橘子能堆得跟山一樣,都能把工人的手扣爛了。

這是好差事?

當然,廠子有能力自己蓋房分給職工,這福利當然不錯。

可以他一個新丁的資格,什麼時候才能論上?

何況他是誰啊?是那守株待兔的人嗎?

只要私房政策鬆動,他肯定會主動出擊,去買兩套四合院過過大宅門的癮兒的。

去重文門旅館當服務員?

那倒確實是比當工人輕省多了,而且離家也很近。

甚至如今服務行業底氣足得很。

非但都不用給顧客笑臉,甚至可以隨便跟顧客鬥其樂無窮。

可說到底服務業就是伺候人的差事,工作性質已經決定了這點。

好說不好聽啊。

他還記得有個法國作家在哪本書上寫過。

說揹人的落魄貧寒尚不要緊,拋頭露面伺候人的活兒是絕不能幹的。

因為久而久之,那些上等人是不會再以平等眼光來看待你的。

所以從這種角度來說,幹服務業還不如去撿破爛。

當然,我們的共和國如今是英雄輩出,不論出身的年代。

我們國人也不會像西方人那樣市儈,對一個人的成功有我們自己獨道的解釋。

可他註定今後是要功成名就,登上國際大舞臺去忽悠外國人的。

真有朝一日他牽著自家的熊貓登上時代週刊的封面。

就偏偏被那些外國狗仔隊扒出這樣的出身,總不免有點灰頭土臉的副作用。

他還想讓索羅斯和巴菲特花大價錢,買和他共進午餐的機會呢。

這無疑會搞砸買賣,影響他身價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對寧衛民來講,這兩個工作也就那麼回事,是在沒多大意思。

可迫於眼前的社會環境,他又能怎麼辦呢?

也只能先隨便幹著,湊合著混上兩年再說吧。

他必須得等到,商業生態進化到允許他個人乾點什麼了,才能真正的大展拳腳。

哎,這就叫英雄沒有用武之地。

居然活生生把老子這麼一個腳踩五彩祥雲,腦頂兒上光芒萬丈的投機天才。

逼成了一個工薪階層,不得不靠打工謀生的地步了。

天理安在,嗚呼悲哉……

毫無疑問,在寧衛民自己的心裡,他是一朵花般的慘淡,一杯酒般的黯然啊。

只是什麼事兒可就怕相互比較。

他的矯情,他的身福中不知福,很快透過一次意外的邂逅,徹底清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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