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應天風暴(1)
洪武三十年四月,北疆大捷,上大悅,封瀋陽中衛指揮使瞿卿為瀋陽伯,晉遼東都司指揮同知。
同月,寧王權就藩大寧,上以大寧險要,封朵顏三衛為寧王護衛,發各地衛所十,增兵大寧都司。 遼東都司所屬海州衛、復州衛兵將轉隸大寧,番號撤銷。
六月,遼王稱病,駐蹕金州別墅,終日與遼王妃為伴,縱遊海上,避不視事。
“小術,讓燮兒進去吧,外面風大。 ”金州別墅座山望海,在今天就是名副其實的無敵海景豪宅。 太陽西下,海風漸起。
白朮吩咐奶媽將燮兒帶入房內,只見朱植躺在躺椅之上,閉目養神。
自從出征草原回來之後,平日健康開朗的朱植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愛說話,平日不是在府上逗著孩子們玩玩,就一個人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
郭秀和白朮兩人看著夫君這個樣子實在心疼,但任誰問朱植也不說實情,只是說有些累。 郭秀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事,於是就和白朮商量,去金州休養一段。
郭秀懷著孩子不方便,就讓白朮陪著朱植來到金州。
也許每個人到了大海面前心胸都會不自覺的被感染,出了幾次海之後,朱植心情也逐漸恢復了些,至少不是天天憋在房裡。
沒事或下水師走走,或到船廠看看新船,或駕上一艘縱火船出海釣魚。
這日廣寧傳來訊息,海州衛、復州衛的兵將上路出發了。 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的朱植又默不作聲呆在院子裡曬太陽。
這次白朮感覺到自己夫君到底為什麼不快,走到他身邊的躺椅處坐下,將一件袍子輕輕蓋在朱植身上。
朱植睜開眼睛,看見白朮溫柔的笑臉,也笑了笑:“燮兒呢?”
白朮道:“奶媽抱進去吃奶了。 夫君今日怎麼沒去釣魚?”
朱植道:“哦,今日感到有些累。 ”
白朮笑道:“恐怕是心累吧。 ”
朱植淡然一笑:“看出來了?”
白朮道:“嘿嘿。 這麼長時間了,你什麼時候快樂,什麼時候憂愁,妾還不知道嗎?怎麼?捨不得嗎?”
朱植搖搖頭道:“不是,只是,唉……”
白朮道:“臨來前,姐姐吩咐妾跟你好好聊聊,陪你散散心。 怎麼妾覺得你好像沒有以往開朗了?”
朱值道:“如履薄冰。 戰戰兢兢,如何能開朗?”
白朮道:“不是剛剛取得一場大勝嗎?遼東各項事業蒸蒸日上,夫君何必擔憂?”
朱植道:“正是因為各項事業蒸蒸日上。 所謂木秀於林,這次遼東大勝,父皇反而撤了遼東兩個衛,不正說明問題嗎?”
白朮道:“這些事情,妾一個女人家不懂,只是記得夫君那時說過。 盡心盡力做事,踏踏實實做人。 妾十分欣賞夫君這種胸懷,何必為了一件小事耿耿於懷。 ”
朱植道:“這不僅僅是一件小事,這說明朝廷對夫君的一種看法,我檢討了這兩年來遼東的發展。 我也覺得地確有些操之過急。 我是一心做事,可是別人未必這麼想。
在這個時代盡心盡力做些事總是那麼難。 ”
朱植越說越激動,白朮卻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在一旁聆聽。 輕輕地撫摸著朱植的背脊。
等朱植說完,白朮笑了笑道:“殿下離開京城也四年了,是不是該回去給皇上和母妃晉壽呢?今年可是皇上七十大壽。 ”
朱植疑惑地看著白朮:“你是說進京?”
白朮道:“是啊,做兒女的孝道為先,夫君就藩之後再也沒回過京城,一不盡孝,二也會給居心叵測之徒有機可稱。 你說是嗎?”
朱植立刻想通了,一拍腦門道:“呵呵。 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謝謝娘子,謝謝娘子啊!”
……
洪武三十年的夏天,東海的海神特別容易動怒,動不動就送來豐富的水氣。 海面上生成的颱風,旋轉著殺向內地,狂風暴雨肆虐江南大地。
各處紛至沓來地水災奏報。 讓朱元璋頭疼不已。 快七十歲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登上這個寶座也已經足足三十年了。 下面的禮官在籌備秋天皇上七十大壽之時。
都在私下裡嘀咕什麼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朱元璋苦笑著搖搖頭,近年來他突然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以往一天的奏摺到晚飯之前就能批閱完畢,自己還有閒工夫到妃嬪那裡聽聽歌,看看跳舞。
可現在呢,老啦,不中用了,每天不到二更時分是完成不了這些事情的。
此時窗外正在打雷,一股新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天氣格外悶熱,遠方隱隱傳來幾聲悶雷。
朱元璋站起來揉揉酸漲的眼睛,推開窗戶,一股清涼的風灌入房間,讓疲憊的神經頓時鬆弛了不少。
門外值班地侍衛突然看到窗戶開啟,連忙過來檢視,猛地見皇上正在窗前,連忙跪倒。 朱元璋的興致被人打擾,心中不快道:“看什麼?就知道沒事找事。
”侍衛們嚇得搗蒜般磕個不停。 看著這些人可憐樣,老朱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唉,如果她在該多好,當年鄱陽湖大戰陳友諒,也是這樣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在戰前軍事會議結束後,自己與夫人泛舟湖中。
雷雨傾盆之下,對力量懸殊仍然憂心忡忡的他酒杯打在桌上,是夫人,靜悄悄為自己滿上一杯酒,然後平靜地說:“打輸了不要緊,妾隨你回淮上,再招五百子弟東山再起。 ”
朱元璋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將酒一飲而盡,拉著夫人地手在風雨中哈哈大笑:“好,有夫人此言,元璋平生無憾。 ”
想到馬伕人,朱元璋總是那麼溫暖。 如今她正在東郊孝陵之下等著自己,而且這一等已是一十五年。 秀英,快了,自己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咱們差不多該見面了。
一想到自己春秋已高,朱元璋不禁又嘆了口氣。 雖然在他看來,透過這些年的努力,那些能威脅到大明江山的元勳舊部已經剪除得七七八八。 邊疆上又有幾個兒子在,固若金湯。
自己一手建立下的朝廷制度,自覺得也天衣無縫。
可是自己為孫子鋪好地路,他會不會行差踏錯?這個柔弱的允炆能不能挑起著萬里江山?想起這個朱元璋心中一陣難受,他又嘆了口氣,坐倒在椅子上,最近嘆氣地時候越來越多,是不是因為自己越來越老?
正拿起一份奏摺準備批閱。 外面急匆匆響起一陣腳步,門外太監唱名:“皇上,錦衣衛指揮使屠毅求見。 ”
朱元璋心中不禁一凜,到底什麼事要勞煩到錦衣衛指揮使大夜裡親自過來,看來絕對不是一般的小事。 朱元璋道:“讓他進來。 ”
屠易垂手彎腰走進書房。 見過禮之後,從袖籠裡掏出一份褶子,道:“皇上,遼東來的訊息。 ”
朱元璋道:“什麼訊息不能等到明天嗎?”
屠易道:“卑職不敢妄言。 還是請皇上親自過目。 ”
朱元璋接過褶子,示意太監挑亮燭火,仔細地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朱元璋的臉色為之變色,看到最後,他一把將褶子拍在桌子上。
與此同時窗外一個閃電劈下,跟著一聲巨大的雷鳴“喀隆……”
朱元璋猛地回頭盯著屠易道:“這,這都是真的?”
屠易嚇得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回。 回皇上,下面地探子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捏造這樣地訊息啊,請皇上明鑑。 ”
朱元璋拿起褶子又看了一遍才道:“好,朕知道了,此事不許外傳,你下去吧。 ”屠易低頭垂手退下。
第二日早朝過後,朱元璋命劉三吾、楊靖、方孝儒、茹瑺、練子寧等五人留下,上書房議事。 君臣坐落。 朱元璋先是和幾人商量了一下江南救災的事項。
這兩年,國家太平。 國庫也漸漸富裕起來,撥些款子並不太難,朱元璋又吩咐了一下下面辦事時注意以民為本,切莫貪贓枉法。
已於去年復官並升任戶部尚書的練子寧連忙一一領下。
接著,朱元璋拿出一份褶子遞給下面,吩咐大家傳閱一下。 幾人匆匆將褶子傳閱一遍,臉上無不露出驚訝的神色。
朱元璋最後拿著褶子道:“這件事眾位卿家有什麼看法。 ”
底下眾臣面面相覷,年紀最長的翰林學士劉三吾道:“皇上,茲事體大,是不是再仔細調查一下?”
方孝儒道:“還調查什麼,如此大事,錦衣衛怎敢亂來?以臣之見,還是火速召遼王回京,問問清楚。 ”
練子寧道:“遼王這兩年戍邊有功,這件事會不會是一時糊塗,才,才越了禮制。 ”遼王於練子寧的恩情,他至今不忘,所以硬著頭皮為朱植說好話。
茹瑺道:“按理說,遼王就藩也四年了,身邊又有這麼多訓練有素地臣子照應著,不應該如此糊塗啊?”
朱元璋看了看眾人,知道大家對此時都不敢亂眼,又從案上拿起另外一份褶子道:“眾卿再看看這個,這是北平布政司彈劾遼王縱容商人與蒙古韃子交易地奏本。 ”
幾人又拿著奏本看了一遍,這下眾人不敢再多言了,劉三吾道:“此事,如果真是這樣,那遼王做地也地確有點過了。 ”
朱元璋哼了一聲,道:“豈止有點過,這個逆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如果各位沒有意見,立刻著錦衣衛將其押入京城。 ”
茹瑺道:“皇上息怒,萬萬不可,遼王手中握有雄兵十萬,貿然系捕之萬一……還請從長計議。 ”
練子寧橫了茹瑺一眼,起身道:“皇上息怒,遼王忠心體國,如何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找個機會將其召入京中問清楚便是。 ”
朱元璋又看著掌管刑部的楊靖,楊靖道:“皇上,那日遼王不是請進京為皇上拜壽嗎?既然如此,可見遼王殿下並無異心,所作所為只是無心之失而已,不如就等殿下進京之時問清楚便是了。
”
朱元璋思索了一下,覺得練子寧、楊靖之言才比較有理,點點頭道:“看來此事只有如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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