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非寅起初並不知這四字用意。
可到今日堂上會審,見得眼前一箱寶物的奢靡,才終於明白,這是要將自己孤立。
施家不會放任追查這寶物主人的來歷,因這箱子寶藏價值連城。
而宋非寅又無法吐露真相,那就必然遭受懷疑,打壓,甚至是死亡威脅。
他陡然間有了一種通透。
想要得機緣造化,必要付出相應代價。
而司諾姑娘所謂“磨礪考驗”,也就顯而易見。
這是要讓自己在一切權力、財富、名望被剝奪後,重新自我審視,且在死亡邊緣求存。
但還是那句話……
即便他現在才明白這場“遊戲”的含義,也不甘就此放任。
人本是爛命一條,百年後化作塵埃枯骨。
為什麼不用這條爛命,博一博那仙緣呢?
堂上。
施家將領、管事都因他的反應而震驚。
人證物證確鑿。
且是宣慰使大人親自審問,他竟然還敢隱瞞?
那麼試問一句……
宋非寅想幹什麼?
他宋家又想幹什麼?
“呵呵呵。”臺上傳來笑聲,充斥戲謔,施進卿當然不用給任何人面子,更何況臺下的只是他家贅婿,“也就是說,這其中必定有人說謊咯?”
“否則那貴客由來,與這箱寶物如何解釋?”
施二姐聽到後大驚,她膝蓋磨蹭地面,向前伏去,乞求道:“父親,您難道不信非寅嗎?這些年他矜矜業業為施家付諸血汗,你都是看在眼裡的!”
“或許,他是真得搞錯了呢?”
付諸血汗這話就耐人尋味了。
畢竟北上領封之功績,難以磨滅,因此這絕對算是一道免死金牌。
可這話被當堂提出,就將施進卿高高架起,無異於道德綁架。
施進卿大怒,正要爆發。
然而一道聲音卻搶白道:“老爺,息怒啊!”
“姑爺品性,眾人皆知;”
“許是他真的遭人矇蔽,才辦下錯事,但我堅信他對我施家一片赤誠!”
話落。
場間又作譁然。
為宋非寅求情的竟然是施夫人?!
不過也只是短暫呆滯,眾人就回過味來……
以施進卿的性格,最恨人落井下石,海外華人鄉黨如是乎,因都是從苦日子裡過過來的。
所以這種時候倒不如顯現大度、賢德,才有一家主母之風範。
果不其然。
施進卿怒焰一滯,平白削弱了大半。
他沉吟片刻,終於為此事落板:“追溯此事根源,還是你夫妻二人感情不穩,輕易被外因所惑。”
“才鬧出這‘言出休書’的滿城笑談!”
“你二人成婚已久,卻遲遲不見為我施家添丁,若有所得,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夫人,請幾位最好的名醫,為瑤兒調理調理身子!”
“非寅這些日子也就別忙了,好好照顧瑤兒!”
“巨港城中施家產業的一應大小事務,暫且交給濟孫打理。”
話落。
又是滿堂驚呼。
原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施濟孫,宛如一條美人魚般,挺起了半個身子,不可置信看著父親。
而施夫人臉上的笑容更是滿溢,幾乎迷醉。
施二姐渾身顫抖:“父親……”
施進卿將她話語打斷:“你幼弟也該有些擔當了,便趁你夫妻二人修養之時,磨礪一番。”
“而你更不要忘了,為施家興旺,才是第一重任。”
至此,一場會審落下帷幕。
宋非寅與施二姐完婚多年,並非無所出;
只不過這“添丁”從來添得是男丁,而從未有女丁之說。
以此說辭削掉二人手中權柄,合情合理,也留下體面。
這麼多年不生男丁,不就是你們感情不合?
施家豪門巨族,又不缺贍養之資,三五個不出,那就七八個……配以秘方良藥,還怕好事不成?
看似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沒有處罰一人。
實則,這大權落空,遠比那家法更為殘酷。
是夜。
夫妻庭院,二人無言。
這種狀態從家宴結束後,已經持續到現在。
施二姐依舊難以置信,不能理解,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總不能是丈夫被施夫人收買,故意做局害她吧。
可夫妻同心同德本是一體,怎會與外人勾連?
但凡是個貌美女子在旁蠱惑,施二姐或許都能承認,是宋非寅負了她。
施二姐腦子裡又蹦出那“仙女”的模樣。
難道,難道真是如此?
她猛地轉醒,凝視丈夫:“你告訴我,那二人是真得離去?”
“你要知道,此事就算以削權告落,但父親絕不會放棄追查!”
“若讓他知道你窩藏,就算以你之前功績,也保不下你!”
宋非寅臉上,古井無波。
施二姐沉默了一天,他也藉此機會消化了整整一天……
既無生命危險,便是當下最好的結果。
不如蟄伏起來,等那仙緣再一次降臨。
“瑤兒。”他亦深深凝視,與之目光觸碰,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但到口中之言,依舊未變:“我是真的認錯了,已將他們送離巨港!”
“岳父大人若要追查,自能從宋府獲悉訊息,這件事瞞不住的。”
說到這裡,他拉住施二姐的手:“瑤兒,岳父大人說得對,我們遲遲沒有血脈傳承落下,也該為此考慮!”
“而我又想,這些年沾染血腥,作過不少惡事,是否因失了陰德,才遲遲不見結果。”
“不如,就趁此機會,安歇一年,也洗刷身心戾氣,積德行善。”
施二姐目瞪口呆,久久沒能說出半個字。
十數年心血,幾日間毀於一旦。
就此放下?
現在修養身心,積德行善?
“你瘋了,你徹底瘋了!”
“滾,你滾!!”
“滾出我施家,再別讓我看到你!!”
“滾啊!”
施二姐怒喝,也淚如雨下,彷彿遭到極大背叛,那身體軀殼中的靈魂都在顫抖。
當夜,宋非寅離去,返回宋府。
……
均衡15年,5月30日。
自巨港離去三日間,周黎安帶三人飛行向東,開啟爪哇、印尼、巴布亞等地系統地圖。
所過之地,並無大明艦隊蹤影。
而按照宋非寅所提供日期,他們應已抵達目的地。
就算大明艦隊龐大,可放在茫茫大海上,也渺小難被尋得。
周黎安並不擔心航行危險。
第三大洋海圖,配以南洋、大明近海海圖,再有跳魚的六分儀聖器定位法,除非朝著暗礁上撞,否則很難出事。
且從蘇門答臘三佛齊巨港出發,至印尼“尋寶”後,可直接北上,透過望加錫海峽,經蘇拉威西海、蘇魯海,最終抵達呂宋。
這是一條嶄新的航路。
因當下的呂宋人、與華人僑民,若要前往馬六甲、蘇門答臘經商,也需先橫穿南海至“占城”,而後再南下抵達目的地。
雖說這樣路程更近,但新航路的出現,是大明人對這個世界的全新認知。
且若到戰時。
從旁人不知的航路派兵,大可出其不意。
當然,就現在的大明而言,全然沒有殖民開拓的思想。
是否能發生改變,還需看均衡的蝴蝶翅膀將帶來怎樣的影響。
而在這幾天裡。
周黎安對巨港關注始終不斷,所鎖定的目標,自然是宋非寅。
路上,庫克莫一邊修習法則,也發出詢問:“少爺,為什麼您不降臨,向那巨港賜下教化呢?就算他們為罪人,也能以神罰洗禮淨化!”
沒等周黎安回答,雪女就道:“世人皆有罪,而均衡仁慈,予以救贖之機!”
“就如你谷地城邦聯盟,吾主曾降臨多次,予以警告,可你等還是迷失於罪惡當中,轉眼不見均衡。”
“那宋非寅就是一顆火種,就如奎茲提特科一般……嗯,若他能經歷磨難,便令均衡在舊土照亮漆黑。”
雪女點到即止,終是沒有說出“傳火者”之名。
庫克莫是知道傳火者的,但不知傳火者真正的意義。
而事實上,雪女只說對了一半,宋非寅是火種沒錯。
但南洋與美洲不同。
文明層級高,接受適應性強,且天然有神佛親和屬性。
若是人前顯聖,很快能收歸均衡。
可如果這麼做,就等同於與大明直接宣戰;
很簡單一個道理——
在三佛齊這些華人眼中;
神明已至,大明還不臣服,吾主威嚴何在?
然後,就是以三佛齊為南洋根基,北上討伐大明。
是。
周黎安可以予以“造物賜福”的提供支援,極大程度提升硬實力,打造出一支“暴打原始人”的超級軍團。
可然後呢?
好一點的結果是朱棣投降,宣誓效忠均衡;
最糟糕就是一路橫推,民不聊生,最終還是以均衡勝利告終。
可無論好壞二者,都有一個關鍵問題在。
如何讓這個人口近7000萬人的世界第一巨國,完美執行?
從均衡外調法則修士?
拜託,法則修士還是死讀書,對運營事務還處於摸著石頭過河的階段。
要說直接從大明朝廷選拔賢能,可政令的推廣普及是需要大量時間的。
均衡百萬人口,可以全面普及教育,再由這百萬人扶持谷地數百萬人,完成高效的‘均衡轉化’。
可大明7000萬人怎麼搞?
且地形複雜,交通不便。
小冰河時期正在臨近。
神農稻種可不是萬能的,寒潮到來,苗種該死絕還是得死絕。
美洲再難,人口體量小,周黎安怎麼都能以現世資源完成扶持。
大明呢?
一旦災年到來,所為世上唯一真神為什麼不拯救百姓,而讓餓殍遍野?
周黎安沒有那個體量應對如此情況。
最終,神格崩塌。
所以,再沒有完全接納能力前,入手大明反而是一個爛攤子。
倒不如丟給老朱家自己玩。
如遇災年,神明必有賜福,狠刷一波存在感,均衡也就自然而然潛移默化融入人心。
因此,才有了宋非寅“遮蔽天機”之考驗。
換言之。
宋非寅又是周黎安將要打造的均衡種子。
如今他已被孤立,聲名狼藉,就連施二姐都不再信他,宋家搖搖欲墜。
當他看盡人間冷暖,跌入最深的谷地……
均衡的光芒將無比炙熱耀眼。
更樹立一個榜樣。
使得香火廣聚。
周黎安有時間加速,又有歷史長河的真實之眼,何必急於一時成敗,理應謀劃長遠未來。
5月31日。
均衡聖器沒有再南下澳洲,而是北上,直往呂宋,完成南洋地區最後的系統地圖探索。
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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