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湖中城內燈火通明,如同一次迴光返照,重返兩年多以前的繁榮盛景。
人們用房屋拆卸的木料,在各處點燃篝火。
男男女女從湖岸取來淨水燒煮,擦拭身上不潔的汙垢。
又有老人用不知名的根莖植物丟入鍋中,與禿鷲、旅鴿,或是不知名的肉塊熬煮出寡淡的湯水。
清潔好自身的人,從家中找出乾淨的盛裝,一身爽利的來到鍋前排起長隊,有序取到一碗熱湯,便大口一飲而盡。
趁著因熱湯帶來的暖陽與力氣,他們開始向城中的祭祀廣場集中。
偌大的“吾主真身神像”歷時兩年時間,已經打造完成。
如今在火光搖曳下,顯現莫名的威嚴莊重。
而在神像的一側,大量的武器被堆積成小山,凡走到這兒的人,都會取上一把。
或是石斧,或是耕種用的石鏟。
即便其中還有反射光澤的銅刀,也被人無視。
更像是裝飾品的銅刀,在石斧的碰撞下將不堪一擊。
所有人都很清楚。
當明天太陽昇起的那一刻,就將是他們搏命的時候。
巨型神像前的高臺上。
德德格為數之不盡的阿茲特克人讚頌祈禱——
“我為均衡的子民,我堅定的走向了祂。”
“我曾親眼見證祂神蹟的降臨,為克馬城帶來無盡榮耀,見祂所定立的喜樂之國的模樣……”
“吾主均衡啊,請您向這群乞求救贖的罪人,投下仁慈的注視吧!”
“……”
一聲聲吟唱,無人打攪。
所有人默契的儲存體力,假寐歇息。
齊波切看著臺上的兒子,發自內心的欣慰而笑,又轉眼對洛波達道:“殿下,我求您幫我保護……”
然而。
還沒等他說完,洛波達就打斷道:
“德德格是好孩子,他會有自己的選擇,難道你想要他悖逆他的信仰,選擇逃避嗎?”
齊波切一愣,旋即苦笑,變作告饒的讚頌:“讚美吾主,讚美均衡。”
洛波達又道:“只要我們堅定的信仰祂,那當明日到來時,奇蹟就一定會發生!”
“這,就是均衡的教義。”
“因此我無所畏懼!”
齊波切沉沉點頭,又取出那“神啟之物”,仔細端詳。
真神的預言都應驗了。
若這是一條死路,神啟為什麼又會只因他們走到這湖中城呢?
“殿下說得對,奇蹟一定會發生。”
兩位老者靜靜等待著。
當天色一點點轉亮,一個個緊閉的眼眸都睜開了。
無人命令他們要做什麼,要怎麼做……
只是對那眼前的神像叩首,接著撿起身旁的武器,佇立而起。
有一人率先踏出步伐,走向遠處城門的方向。
在那人身後,無數人開始效仿。
密集的步伐聲,驚醒了沉睡的齊波切與洛波達。
兩位老者相視一笑,也拿起昨夜放置身旁的武器,準備跟上去。
可就在這時。
伊茲柯阿特爾帶著十餘人走來。
洛波達皺眉,感受到對方來者不善的意味:“你要做什麼?”
伊茲柯阿特爾笑道:“兩位神使大人不可出城,唯神使能溝通真神,還請二位保重自己。”
齊波切大怒:“你要我等躲在你們身後?我昨天已說過,我要為阿茲特克人的兄弟,擋下敵人襲來的第一刀!”
聽到他的話語。
伊茲柯阿特爾身旁的人都笑了,並非是譏諷,而是感激。
伊茲柯阿特爾道:“大人,阿茲特克人不需要你們為我們擋刀……”
“我們需要的是指引,是救贖!”
“大人曾要我阿茲特克人自問,我等是否已作好準備,全心全意的走向均衡……”
“現在,這答案已清晰的呈現。”
“我族人中,沒有一人退卻,沒有一人後悔,沒有一人悖逆均衡!”
“我知曉,阿茲特克人犯下的罪,必遭審判……”
“那就讓我等這些人的血肉來承擔罪罰吧。”
“我只求大人憐憫那老人、幼童與婦女,為他們祈來真正的救贖,然後帶他們走向那喜樂的國!”
說罷。
伊茲柯阿特爾轉身。
他身旁十幾人則將洛波達、齊波切團團圍住。
而當他們回過神來時,不遠處的蒙達雅、波利波馬、德德格都被阿茲特克人所圍堵。
眾人聚集一處,科亞咬牙切齒道:“他們竟不讓我參戰!我是真正的勇士,曾一人與三人搏鬥而不敗!”
因他的呼喊,令庫克莫懷中的嬰兒嚎啕大哭起來。
少年已照看嬰兒有一個月了,熟練的搖晃安撫,似對眼前的一切並不掛懷。
蒙達雅抿著嘴,她的私心就寫在臉上……
她剛收穫了愛情,自是不願心上人參戰。
波利波馬六神無主。
原是計劃順暢,眼看著所有人就將遷徙,走向均衡,可誰知最終淪落到如此境地。
“齊波切大人,我們不會有事吧?”
還沒等齊波切開口。
奧耶爾就正色道:“兄,我們怎麼會有事?若今天就是終焉,那吾主真神定會降下最終審判!”
“我等雖都犯下過罪,但那城外的軍士又比我等好到哪裡?且他們根本不敬均衡!”
“若我會死,那城外的人遠要比我死的更為悽慘!”
曾經最是搖擺不定的奧耶爾,在那次“神啟降臨”後,已成為了眾人中最虔誠的狂熱信徒。
也就在這時。
轟轟轟。
沉悶的響動從遠方傳來……
洛波達道:“是城門,城門開啟了!”
同時。
吼——
喊殺聲起。
大戰開始了。
……
“鄭,鄭大人啊……”
突兀的哀嚎聲,響徹H225的機艙內。
可這聲音又戛然而止。
只因,那哀嚎者口中所喊的“鄭大人”,如今就在他的眼前。
“鄭,鄭大人,你沒事吧?你,你不是從我等眼前憑空消失了嗎?”
鄭和先深吸一口氣,可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幾分顫抖:“你還是先看看,我們如今在何處吧!”
與此同時。
嗖嗖嗖。
十幾人憑空而現,紛紛落地。
所呈現的反應與那王景弘如出一轍,先是驚呼,又是茫然,最後很快變作恐懼——
“高穹,這是高穹……”
“我等竟在高穹之上???”
“啊——”
窗外便是雲海,彷彿觸手可及。
而當初升的太陽在雲海的彼岸顯現,更讓他們呆凝——
“若這是高天之上……”
“日為何還如此遙遠而渺小?”
本是一聲驚歎,卻沒想到有人為他們道出答案——
“因那太陽不在你們所知的‘天空’,而在宇宙之中,極其遙遠。”
周若男抱著雙臂,又學巫與首席的威嚴姿態,立足他們面前。
一個少監第一個回過神來,恭敬問道:“敢問仙子是……”
“仙子?”周若男皺眉,“我不是什麼仙子,我是神國聖殿山首席的親傳弟子,也是得吾主賜名的恩寵者,周若男!”
有人還要開聲,卻被鄭和搶先。
因他已看到坐於前方的兩道尊貴身影,便道:“神使,敢問神明要帶我等去往何處?又為何飛臨這高天之上?”
周若男道:“我等如今已在你們不曾探尋的‘新世界’,所去往目的地是新世界的‘救贖之地’。”
“吾主有旨,令你等於救贖之地,得見世間的真知。”
說罷。
她看一眼腕錶:“飛行時長還須兩個小時,你等可作歇息,不可再喧譁吵鬧,驚擾吾主與巫。”
話音剛落。
飛機陡然顛簸一陣,眾人只覺輕微失重感傳來,頭暈目眩。
有幾人一個趔趄,趴在了地上。
而再看周若男,只跨步而立,瞬間站穩了身形,就在角落席地而坐。
在她身旁,還有一乖巧的女童,睜大一雙明眸,充滿好奇的凝視眾人。
鄭和與王景弘相視一眼。
後者道:“何為兩個小時?”
“不知。”
“那什麼是救贖之地?”
鄭和不耐道:“我又怎可知曉?我前一刻還處於寶船之上,可眨眼間,卻已在高天……”
王景弘驚呼:“鄭大人,我也有相同感受,你看我褲子還是溼的……”
周遭人一聽這話,都連忙看向自己下襬。
同為皇宮內侍。
便溺難控,實為常態。
等他們確認自己的狀態,才皆然鬆了口氣。
然而,機艙內也因此歸入寂靜,只聽著神明法器所傳來的轟鳴,陷入呆滯。
不知過了多久。
王景弘才再一次開口道:“鄭大人,我,我們還能回去嗎?回大明!”
十幾道目光也隨話音聚焦而去。
鄭和並沒有著急回答,因他心中同樣彷徨;可作為眾人中的主心骨,他必須鎮定下來。
幾番思慮,他心中有了確實——
“神明曾說,要我等將神旨帶回給……今上;那就一定能回去。”
“各位稍安勿躁,此次得神明恩典,踏足高天之上,也是你我人等百世求不得的福分,理應感激神明之恩。”
“此番際遇應銘記在心,待歸返後,才可稟明今上。”
聽到這一番話,眾人心中恐慌都淡去不少。
神明若要他們湮滅,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而當恐懼散去後,他們心中更多是對神明的敬畏與崇拜……
王景弘又低聲道:“古時,秦皇漢武都曾派方士尋仙求藥,圖謀長生。”
“而今,神明就在我等面前,若能為陛下求得長生仙藥,如此功勞可位列公侯啊。”
從恐慌到覬覦,只在一念之間。
當人看到了利益所在,一切兇險危機都被拋之腦後。
眾人因王景弘的話而思緒活絡起來——
卻又有一指揮將軍情不自禁感慨:“長生那麼易得,就沒有秦皇漢武求仙問藥的軼事了。”
鄭和深以為然:“神明也曾承諾,可為陛下賜予長生的恩典,可踏過時間長河,見證數百年煌煌盛世。”
“可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
話音又戛然而止。
眾人得提醒後,也都記起那一番話。
永樂陛下想得長生,那是要將大明天下獻於神明的。
長生與江山如何作選的問題,就如同問他們這群內侍,“失雞復得”但無法生育,或“保持現狀”卻有一血脈傳承存活於世。
一個是為宗族傳承,一個是個人私慾,無法兩全。
然而,一旁陡然傳來稚嫩童聲——
“不願奉獻虔誠信仰,卻妄圖長生,你等大明人都如此貪婪?”
“更何況,你大明不得吾主均衡的救贖,只能陷於時間長河中的興衰輪迴,如今眼前的強盛,不過是虛妄虛假罷了。”
“所以,該怎麼選,很難嗎?”
眾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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