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三臺山別業。
竹樓二層,徐言與沈明臣坐在窗邊對詩、吟詞,喝著小酒。
已是深夜,二人卻無睏意。
作為徐言首徒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學生,沈明臣自然要抓住一切機會和老師對詩,希望以此精進詩藝。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詩才天下無雙。直到遇到了徐言,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拜在徐言門下,便是希望能從恩師那裡多學些東西。
徐言呢也不藏私,將許多壓箱底的詩詞都掏了出來。
雙方對詩一番,聊著聊著自然聊到了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西遊釋厄傳》續篇上。
“恩師,這個週記書坊套用他人之名來出書,實在是無恥之極。《西遊釋厄傳》學生也曾看過,寫的極為精彩。豈是這等狗尾續貂的文字能比擬的。真是有辱斯文。”
“嘉則說的不錯,續作和前篇簡直是雲泥之別。”
徐言順著話頭說道。
沈明臣當然知道《西遊釋厄傳》是徐家妙峰堂最先刊印推出的,之後妙峰堂出事退出杭州書市,才被周家摘了桃子。
這便為徐言這個少東家抱起不平來。
“恩師就是為人太善良了,此等奸商世人皆可口誅筆伐之!學生恨不能替恩師發聲,恨不能替恩師出氣!”
“喝酒,喝酒!”
徐言笑了笑,舉起酒杯來。
沈明臣只得又給自己酒杯續滿,跟著徐言的節奏一飲而盡。
如此三五杯下肚,沈明臣已是有些上頭,兩頰都泛起了潮紅。
“恩師啊...我不能再喝了。”
沈明臣打了個酒嗝,連連搖頭道。
“恩。嘉則啊,為師覺得你今日喝得是有點多了,不過呢藉著酒意是能夠寫出好的作品的。”
聽到這裡,沈明臣下意識的振奮了一些,開口便要吟道:“君不見...”
他方一張口徐言卻是搶接道:
“君不見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沈明臣迷迷糊糊,意識已經有些渙散,口中喃喃念著徐言吟的詩。
徐言趁機又灌了他幾杯,沈明臣喝罷之後卻是徹底撐不住了,砰地一聲倒趴在了桌上。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宿醉的沈明臣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
徐言指著面盆道:“洗一把臉吧。”
沈明臣點了點頭,掬了一捧水潑在臉上,一個激靈便清醒了過來。
“恩師啊,我昨晚失態了吧?”
清醒過來的沈明臣面露尷尬,想著昨晚酒醉後還得勞煩恩師照顧,便是羞得無地自容。
“倒也沒什麼,李白斗酒詩百篇,嘉則雖然比不得李太白,但也是作了幾首好詩的。”
徐言淡淡一笑。
“哦?倘真如此?”
許是醉的太徹底了,沈明臣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只隱隱約約記得和徐言對詩。但作的具體內容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君不見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徐言又吟了一遍,嘖嘖稱歎道:“嘉則這首小詩作的就很應景嘛。”
“這是學生作的?”
沈明臣卻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當然。為師都替你記下來了。昨夜嘉則痛斥了一番週記書坊見利忘義,貪得無厭的行為,之後便作了此詩。”
徐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
實際上,這首詩當然不是沈明臣所作,而是元代一首小令,作者是誰已經不可考。
也正是因為作者無名,故而雖然其一度流傳於民間但一直沒有正式的書面記載。
其第一次見於典籍是在李開先的《一笑散》中。李開先是嘉靖年間人,中進士後一直在朝做官,直到嘉靖二十年才罷官歸鄉。
之後他接連寫了不少戲曲,如嘉靖二十六年作的《寶劍記》。
但《一笑散》這部散曲集卻是其晚年從各處蒐集整理而來的,那已經是嘉靖末期的事了。
《一笑散》的蒐集整理過程很複雜,可謂耗盡了李開先的心血。
也正是自《一笑散》問世後,許多塵封多年的元代散曲小令才得以為世人所知。
但徐言卻不用等,因為他有先天優勢。
“這首詩...好生銳利。”
沈明臣嚥了一口吐沫。
“嘉則以筆為刀,直斥週記書坊上下無恥行徑,真是令為師欣慰。”
徐言根本不給沈明臣反應的時間,侃侃而談道:“昨夜,你高呼恨不得替為師發聲,恨不能替為師出氣。如今機會卻是來了...只需要將此詩抄錄在紙上,在杭州城大街小巷散播出去,便可以引起群情激奮。”
“呃...”
沈明臣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是卻又說不上來。
“怎麼,嘉則不願?”
徐言作失望狀。
沈明臣連忙道:“恩師誤會了,學生怎會不願呢?若非與恩師對詩,學生也作不出如此犀利的詞句。學生...學生願意替恩師做任何事...”
“如此甚好。”徐言點了點頭道:“抄錄的事我會找人幫你去做,只需在最末加蓋上你的私人小印。”
沈明臣恭敬道:“但憑恩師吩咐。”
徐言補充道:“別忘了用陸子岡雕刻的那款。”
沈明臣:“...”
“最後需要嘉則親自去一趟週記書坊,在店鋪外當場吟出此詩。鼎鼎有名的寧波詩人沈明臣作詩怒斥奸商惡行...嘖嘖,為師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杭州城的百姓作何反應了。”
徐言面上露出一抹喜意。
“哦對了,你可別忘了拜師時承諾的三件事。”
徐言突然想起些什麼,悠悠道:“出門在外,可不要透露你我的師生關係啊。”
沈明臣連忙道:“恩師放心,學生明白,這詩是我作的,與恩師無關。”
徐言欣慰的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
跟聰明人對話就是這麼輕鬆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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