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錦慌得一批,鄭洛和賈應元其實也沒好到哪去。
要知道麻錦能分析出來的實力對比,他們兩個邊臣多年在山西任職,哪裡會不知道?所以他們也一樣覺得高務實的這個主張很危險。
很危險,不代表不能成功,也不代表成功之後收益不大,而是代表成功的機率不高,而且失敗之後的問題很嚴重。
作為邊臣,尤其是大明的邊臣,開疆拓土什麼的,一般沒他們什麼事,但是守土有責卻是一定的。
換句話說,高務實的計劃就算成功了,其中的大功毫無疑問屬於高務實,類比一下誇曹植的那個說法,就是“此功共一石,高求真獨佔八斗”。
他們這批邊臣,乃至邊將邊軍,加起來還不知道能不能佔剩下的兩鬥——因為閣老們肯定還得分一部分“運籌帷幄”之功。
以上這些,對於他們來說,叫做收益不大。
但收益不大還是小問題,大問題是萬一失敗的話,責任就大了!
試想一下,如果把漢那吉和鍾金哈屯失敗,不管高務實自己死沒死,即便沒死,把漢那吉和鍾金哈屯這兩位明蒙互市的力主者失去地位,將來的互市怎麼辦?
大明這邊因為冊封失敗,哪怕為了面子,也肯定要停止互市——大明就是這個操行,這一點是肯定的。
這互市可是明蒙和平的關鍵,一旦停止,得失的辛愛能忍?他不能忍,大明又不能讓,結果還用說麼?肯定只能打。
和平來之不易啊。一打起來,宣大山西這十年來的大好局面馬上就沒了!開荒的的那麼多良田也就都沒了,失去土地的百姓又要變成流民,又要給地方生亂,給朝廷造成禍患……這都是麻煩啊!
況且還有更關鍵的:不打仗的時候,邊臣哪怕無功,至少也不會有什麼顯過,大家安安生生在位置上混幾年,該升官升官,該上調上調,你好我好大家好,豈不美哉?何必要跟那些窮得掉渣的蒙古人打生打死!
入你孃親的,蒙古人打過來能搶掠,金銀布帛、糧食人口,哪樣都是收穫。可漢人大軍就算打贏了,除了幾顆首級之外,還能有什麼收穫?搶個幾十匹馬、幾百頭牛羊,那玩意好意思說收穫?他孃的,隨便開個市就能賺回來十倍好嗎!你當本官不識數?
況且,萬一要是搞得某處淪陷,守土之責怎麼辦?到時候朝廷追究下來,死固然只有武將會死,可文臣也會丟官啊!
因此,這筆賬怎麼算都是虧的可能性更大。
鄭洛作為宣大總督,又是王崇古提拔的人,算是晉黨核心人物之一,有張四維的書信支撐著,一時不好說什麼太悲觀的話,只好沉默不語,皺著眉頭,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
賈應元則不同,他來在出任大同巡撫之前,是山西副使,其在山西的整個任職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今年正好八年——他是萬曆二年二月從揚州知府升任山西副使之後,才投入晉黨旗下的。
換句話說,他不像鄭洛那樣是鐵桿晉黨,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是由於在山西為官,不得不投入晉黨之旗下。
而且,賈應元相對而言更擅長內政,而不是兵事。他早年管過磚瓦廠,當過濟南知府、揚州知府,都是以內政精明而聞名。
到了山西之後,他做兵備道(副使一般就是兼兵備道的),正式職務是“整飭樂平管繁峙五臺雁門關屯田副使”,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出,雁門關在此時不是一線防務地帶,而是“二線長城”,加上這時候俺答封貢已經完成了好幾年,所以雁門關防務其實就是以修城牆為主,而他除了修城牆之外,真正的主要任務,其實是屯田。
擅長內政且精於內政的文官,除了高務實這樣的穿越客,基本對於可能導致打仗的做法,下意識裡都不是很高興,因為一旦打起仗來,對他們來說就從內行變成外行了,很容易導致失誤,賈應元當然也不例外。
因此,當現在劉平一臉坦然、麻錦不敢說話、鄭洛沉吟不語的時候,賈應元只好輕咳一聲開口了:“高侍中,此事若是能成固然大好,可眼下看來,其中不可確定的因素未免有些太多,是不是還需要從長計議一下?”
從長計議這個詞很好,非常宛轉,但大家都不是官場新丁,誰都聽得出這就是“重新考慮”的同義詞。
高務實笑了笑,道:“春宇公(賈應元號春宇),下官可否問問,您覺得最不可確定的是哪些方面?”
賈應元一聽就知道高務實不肯放棄,但這樣的大事,他也不能隨便退讓,哪怕他深知高務實背後的潛勢力之強大,也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嗯,最關鍵的自然是把漢那吉是否能爭得過辛愛這一條了。”
賈應元皺著眉頭道:“把漢那吉此人,心向大明是肯定的,但他畢竟不是什麼軍中宿將,又是俺答的孫輩,於力,他未必能強過辛愛;於勢,他更沒有大義名分。如此,即便有鍾金哈屯出嫁襄助,恐怕也未見得是辛愛的對手。萬一他要是敗了,到時候怎麼收場?”
高務實道:“大義?有兩點可以確保大義:其一,俺答自從受我大明冊封之後,順義王由誰襲爵,難道不是我大明說了算,而是他們自己說了算的?我既攜帶天子詔書前往土默特,天子詔書就是大義!”
“其二,蒙古方面現在是黃教當家,俺答自己都是死在大召寺中的,他的汗號也是黃教領袖與他互贈得來……如此,我大明只消說服黃教,將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的汗號授予把漢那吉,這大義名分不就定了嗎?”
這兩條賈應元沒法反駁,天子詔書的效力他當然不敢說沒用,而大明對黃教的影響,他也比較清楚,所以只好把話題轉回去,道:“那麼戰局呢?蒙古自達延汗之後,一直都是長子繼承,如我大明一般,如今俺答一死,自然應該是辛愛繼承其爵,這其中涉及到的不光是我等眼中的大義名分,還有蒙古人的傳統,再加上那個恰臺吉一貫是俺答的忠狗,若他覺得俺答死後,大汗應該是辛愛的……
高侍中此前跟恰臺吉也是打過交道的,應該知道此人的脾性,他認定的事可不好改變。而以他的威望,一旦幫助辛愛,這力量對比可就更懸殊了。”
高務實淡淡地道:“說服恰臺吉並不難。”
這下不僅賈應元詫異,鄭洛、劉平和麻錦都詫異了,望向高務實,等他解釋。
高務實道:“首先,俺答沒有留下什麼遺囑或者遺命,當時恰臺吉本人也不在大召寺,侍候著俺答的,只有鍾金哈屯的人。”
賈應元奇道:“那便如何?”
高務實笑著道:“鍾金哈屯還掌握著俺答的各種印鑑、金令等物,也就是說……她立一份遺命很容易。”
賈應元呆了一呆,道:“這……相當於矯詔啊。”
“矯詔?”高務實哈哈一笑:“怎麼就是矯詔了呢?俺答汗死前有話,也只能跟鍾金哈屯說,鍾金哈屯說他說過,他就說過,說他沒說,他就沒說。況且,俺答死後,新汗選出來之前,她是攝政,誰敢質疑她矯詔?”
“再說,俺答本來就不滿意長子繼承製——當然,他的這位長子,俺答未必有多麼不滿,可是那是對人,不是對事。對事,就是俺答希望立賢,而不是立長。不管這個想法本身對不對,但那畢竟是俺答的想法。從立賢上而言,俺答最寵愛的兒孫,必然是把漢那吉,這沒問題吧?所以,立把漢那吉為大汗,完全可能是俺答的本意啊,怎麼就矯詔了呢?”
你這是強詞奪理!
賈應元心中怒道,不過現在是討論,罵人肯定不行,況且大家的出發點整體而言還是為了對大明好,就算高務實“不擇手段”,他賈撫臺也不能說他不對。
因此賈應元還是把問題轉了回去,又問:“這樣就能讓恰臺吉不幫辛愛,而投向把漢那吉?”
高務實搖頭道:“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所以為策萬全,我需要親自去見恰臺吉,和他當面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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