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離開京師之前的最後一站,是拜訪大舅張四維和老師郭樸,兩人分別與高務實做了一番懇談。
次日一早,高務實離京南下,開始奔赴廣西上任。
此次他南下廣西,得了皇帝許可,可以帶上武裝家丁,因此特意呼叫了三百久經訓練的家丁與他同行。
這一次他帶的家丁和過去幾次都不同,由於此次乃是去山林密集的廣西,所以沒有帶騎丁,三百人清一色都是步丁,不過還是配了馬,有些類似於戚繼光到薊鎮之後編練的騎馬步兵。
另一個最大的不同,則是這次的三百家丁全部光明正大的帶著火槍,隨行的輜重隊伍裡還載著足夠的火藥和彈丸,以及一些現銀。
高務實在南方沒有什麼勢力,最深入南端的觸角,就是此前從戶部手裡買下來或者說置換下來的原廣州官港,高務實到了廣西之後如果要呼叫錢糧或者其他物資,最近的渠道就是從廣州調。
不過此時的廣西省府不是在南寧,而是在桂林,相對來說略遠一些。而且廣西既然地方不靖,調動物資自然也是有危險的事,所以在他出發南下之前,他把高孟男派去了廣州坐鎮。
高孟男是大伯高捷的養子,此前一直在天津港和帥嘉謨一起經營港口、打造船隊,不論是對於港口的經營排程,還是船隊的瞭解,都已經比較有經驗了,所以被高務實選派去了廣州。
當然,北方船隊以沙船為主,這和南方的主流海船有些區別,不過高務實調任廣西本來就是突發事件,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實際上他本來覺得帥嘉謨是南方人,調去廣州港可能更好,但是高孟男畢竟頂著高姓,在廣州反而更容易開啟局面——廣東當然也是有高黨官員的,他們也許會賣高孟男一點面子,可換了帥嘉謨就不好說了。
好在高孟男這次去廣州主要是準備配合身在廣西的高務實,所以真正需要的倒也不是尖底海船,而是內河航船,這個就簡單多了,有錢就好辦。所以高務實在派他去廣州的時候同時,也在京華內部傳達了命令,從收到命令的即日起,廣州港的收益全部暫時停止往京師遞解,一律留存在廣州,等候新的命令再行調派,同時高孟男將可以使用這些款項。
高孟男走海路南下廣州,理論上比高務實到達廣西肯定更快,所以他也提前得到了高務實的一些指示,有很多事情到達廣州之後就要立刻操辦起來。
而高務實則會同劉馨及劉家家丁兩百人,合計五百餘人的隊伍一同走陸路南下,十二日後先在新鄭落腳。
高母張氏已經提前得知了兒子最近的情況,高務實一到新鄭,就被她派出的人接回了龍文雅苑。
龍文雅苑的大門原本就是按照城堡級別打造的,應該造價不菲,但這次高務實回來發現這大門好像又重修了一次。
他打量了一下,一眼看到大門外有個頗見雄偉而又雕刻精緻的石制牌坊,上書“六首狀元”四個鎏金大字,而兩根靠中間的主柱上則是一副對聯,上聯曰:“六元及第,二百年來真魁首”,下聯曰:“十年侍君,朕為文曲落書丹”。
落款的字型小些,高務實離得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依稀彷彿有“奉旨賜狀元坊”等字樣。而龍文雅苑的大門前也立著高高的旗杆,旗幟張揚,上面也寫著“六元及第”字樣。
劉馨與高務實並轡而行,見了此情此景,一臉傾羨地道:“高直指,你這狀元坊,即便不好說是‘絕後’,但也一定是‘空前’了。”
直指,是有明一朝對巡按御史的雅稱,其來歷是漢代的“繡衣直指”。“繡衣直指”亦稱“直指使者”、“繡衣御史”。漢武帝天漢二年,使光祿大夫範昆及曾任九卿的張德等,衣繡衣,持節及虎符,用軍興之法,發兵鎮壓農民起義,因有此號。此非正式官名,繡衣本身代表的是受君主尊寵。而直指,以《漢書·百官公卿表》顏師古注引服虔曰:“指事而行,無阿私也。”
所以,以繡衣直指來雅稱巡按御史,既是對巡按御史受皇帝信重寵愛的肯定,也同時暗表巡按御史的“監軍”之權。
高務實聽了劉馨這話,笑了笑,道:“我近來之際遇,也挺空前的。”
劉馨並不知道高務實被貶三級的真實原因,所以在她看來,高務實完全是受了無妄之災,安慰道:“以奴家所見,此事不過是慈聖太后藉故發作,其本意應該只是告誡皇上勿忘祖制,直指不過是被遷怒罷了。況且,元輔與總憲是非分明,雖然貶官降級,但由太史而為直指,也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太史,是對翰林院和詹事府官員的一種泛指式的雅稱。
高務實笑了笑,沒再說話。其實劉馨雖然不知道兩位公主的事,但她這個分析卻是一針見血,李太后此次突然發作,最大的原因其實就是警告朱翊鈞。
隨著朱翊鈞年紀漸長,李太后難道不知道他遲早是要獨立親政的?可是她歷來管教嚴厲,生恐兒子將來和大明此前某些沖齡即位的皇帝一般胡作非為,所以才會找個機會敲打一番。
實際上,別看她嘴裡說著要廢了皇帝另立潞王,其實那只是恐嚇罷了,就像父母管教孩子的時候說“是不是要打屁股?”一樣。
當時在她勸王皇后回坤寧宮的時候,就已經暗示過皇后,讓她回坤寧宮“安心待著”——若是廢君新立,皇后還能在坤寧宮待著嗎?
只是當時朱翊鈞腦子太亂,沒有聽出來罷了,至於皇后有沒有聽出來其中含義,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說高務實倒黴,與其說是給皇帝背鍋,不如說給兩位公主背了鍋——公主情詩事件是肯定不能傳出去的,而這事的根源在於朱翊鈞違制帶她們去了高務實府上,所以朱翊鈞負主責,下詔罪己,高務實未能勸諫,負連帶責任,貶官三級。
至於罪己詔的嚴重程度,其實根本沒有很多人想象的那麼高。翻開明代各種史料就會發現,別說皇帝自己做錯事會被逼下詔罪己,甚至如“某地彗星現,上乃下詔罪己”、“雷擊皇極殿,上乃下詔罪己”、“某地兩年不雨,而今年大澇,上乃下詔罪己”……
更別提還有後來兢兢業業亂天下的崇禎帝,曾經連下六道罪己詔。
可那又如何?君父就不是君父了?君父之命就不是聖旨了?
下詔罪己,無非是文官集團整體之強大,逼得皇帝不能不如此做個姿態罷了,那並不代表皇帝的權威受到多大影響——朕雖然對付不了全天下文人,但對付其中個別一小撮,那還是不在話下的!
要知道,連嘉靖帝那種暴戾之極且喜怒無常之君,該下罪己詔的時候也得下,比如嘉靖三十六年,宮中失火燒了三大殿,嘉靖又不是羅馬皇帝尼祿,自己燒著玩,他不照樣下罪己詔了?
“仰惟仁愛之昭臨,皆是朕躬之咎重。茲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眾。”
爺爺嘉靖那樣的鐵腕皇帝也扛不住,萬曆小皇帝犯錯被母后懲罰,又有什麼稀奇?
李太后讓朱翊鈞下詔罪己,也並非是要告訴他“不能違逆母后”,這不需要她告訴。她實際上是在告訴朱翊鈞,不要對抗文官集團整體都認可的祖制!
當然,歷史上的萬曆帝不信邪,所以有了後來的“國本之爭”,有了後來的二十年不上朝,可是他贏了嗎?
沒有,他輸了,太子依然是朱常洛。
可見對於整個文官集團,鬥爭一定要有更高妙的手腕,硬來是不行的,除非他有能力把大明推倒重建。
可是推倒重建怎麼可能是皇帝會考慮的事?只有李自成才會考慮。
如果不推到重建,就只能按照高務實的想法,一梁一柱、一磚一瓦的慢慢換,既要保證房子不會倒,又要保證材料逐漸換新。
為什麼高務實總覺得沒有幾十年搞不定?原因就在於此。
久病之人,動不了開膛破腹的大手術,得先培元固本才行。他此前在南沙河皇莊之外勸朱翊鈞“三大難題拆開來辦”,就是秉承這一思路。
說到底,高務實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來拆房子的,他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修補改建者,比李鴻章的動靜肯定大,比孫大炮的動靜肯定小。
劉馨沒有得知內情,卻能把此事分析得八九不離十,讓高務實對她不禁又高看了一眼,甚至一時覺得此女若是男兒身,只怕比劉綎還要厲害,那自己是鐵定要大力籠絡的。
真是可惜了。
高務實微微一笑:“劉小姐說得是,只是這顆桑榆既可能還沒熟,又可能有毒,能不能開開心心吃下去可還不好說得很吶。”
劉馨忽然笑了笑,道:“張太嶽都沒做成首輔,還有什麼事能難倒高直指的嗎?”
此言一出,高務實陡然臉色大變,沉聲道:“你是誰?”
劉馨眨了眨眼:“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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