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的磨刀不誤砍柴工並不是說著玩,三天之後,他就開始動筆了。
他是不動筆則罷,一動筆就收不住手,連續半個月伏案寫作,依然是以院為家,連沐浴都是在翰林院裡完成,稱得上是廢寢忘食。
半個月後,他自己安排給自己的任務便已全部完成,又花了兩天時間校對,便算完稿。
此後高務實便開始充分行使總司纂修的職權,一邊督促各纂修官加快進度,又一邊充任審稿,幫他們修正謬誤。
當然,一張一弛,文武之道,高務實也沒有光顧著壓榨他們,又命自家府上每晚送些宵夜點心過來,外帶上好的參茶等物,都是他個人出錢。眾翰林雖然腹誹高務實要求嚴格,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確大方,傳言說他百萬家業,看來果是不假。
如此前後不過一個半月,《大明會典》的修正稿便全部宣告完成,打破了歷屆修典的最快紀錄。到七月初六時,高務實正式將此番稿件交於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陳思育稽核。
陳思育吃驚之極,甚至連問了兩次“確定已經完稿?”
高務實肯定地回答,“確已完稿,此來便是交掌院稽核的。”
陳思育雖然不敢置信,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收了稿件自己再行審查一番。
這一看不打緊,高務實出任總修撰以來,前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對此前的《大明會典》初稿做出了大量修正和增刪,要不是框架仍在,陳思育幾乎會認為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稿。
而在細節之上,這一版《大明會典》也要嚴謹得多,至少陳思育連找了十幾處容易出錯的地方,這一稿中都沒有失誤,不僅詳細說明了該制度的變遷和演化,甚至還簡明精煉地指明瞭這些變化和演進出現的原因,可謂極見功力!
雖說陳思育對高務實這位實學宗門的嫡傳子弟始終帶著成見,但也不得不承認,此子治學之嚴謹,辦事之高效,實在是他陳思育這二十年官場生涯中所僅見的唯一一人。
既然如此,那就向內閣交稿唄,這事兒內閣那邊也催過幾回了,雖然應該是例行督促式的催,但也不能無視,能早些交總好過遲遲不交。
“不愧六首狀元,確係宰相之才。”
這是申時行、餘有丁和許國三位會典纂修副總裁在審定此稿之後所給出的一致評價。
七月十九,《大明會典》呈送御前。
次日,皇帝便有硃批:可頒行,並送南京留檔存案。賜元輔郭先生及輔臣並會典纂修官鮮柿各兩斤。
又次日,禮部進呈《大明會典》儀注,前期一日設表案於皇極殿丹陛東,設書案于丹墀中,設寶輿香亭,於史館前教坊司設中和韶樂及大樂如常儀。
是日早,錦衣衛設鹵簿駕,纂修官具朝服捧書置寶輿中。
皇帝身著皮弁服,御中極殿。鴻臚寺官導迎寶輿,用鼓樂傘蓋,纂修官後隨繇二橋,行至皇極殿繇左門,入至丹墀,於輿內捧書置於案。樂止,寶輿香亭退,鴻臚寺官奏執事官行禮,訖,奏請升殿。導駕官前導樂作。
皇帝御皇極殿,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侍班。樂止,鳴鞭。纂修官入班,樂作。
鴻臚寺官贊:“鞠躬四拜!”興,平身,樂止。
贊:“進書!”樂作,序班舉書案繇中道。升班,首官繇左階升。
序班以書案置於殿中,樂止。班首官繇殿東門入至案前,贊:“跪!”
纂修官皆跪,樂作,贊:“俯伏!”興,平身,樂止。
班首官復位,贊:“進表!”樂作。
序班舉表案置於殿中,樂止。
贊:“宣表!”又贊:“跪!”
鴻臚寺展表,宣,訖。
贊:“俯伏!”,興,樂作。
贊:“四拜!”興,平身,樂止。
序班舉表案、書案置於殿內稍東,進書官退於東班侍立。文武百官入班行禮如常儀。
一應典禮完成,《大明會典》正式頒行天下。
高務實等纂修官回到翰林院,眾人紛紛議論,皆以為此次纂修如此迅速順利,實在有賴高務實這位總修撰的才幹。
此前大家還覺得高務實這個六首狀元來歷有些不正,很可能是皇帝出於關照伴讀的心理產生的,但經過這次為期近三月的修典,翰林清貴們再也無話可說,於是紛紛向高務實道謝。
不得不謝啊,編了幾年都沒編成的會典,到了高務實總司之後,居然不到三個月就成功了,這可是齊齊官升一級的功勞,說句不要錢的好話總是值當的。
高務實知道此事內情如何,倒也不居功,反而不斷感謝諸位同僚的大力幫襯,在他口裡,這檔子事能做成,諸位同僚,包括此前參與纂修的其他同僚們佔了九成九的功勞,反倒是他高某人佔了大夥兒的便宜。
本來那些調離的老纂修官見會典居然三個月編成頒行,都有些心中惱怒怨恨,總覺得是自己這些人辛苦栽樹,卻被後人跑來乘了涼,現在聽高務實這麼一說,才多少消了些氣。
高務實又表示,說自己對諸位前輩、同僚的工作無以為報,只好請大夥兒去望龍樓吃頓便飯,略表感激之情。
這下大家就更高興了,翰林官們雖然清貴,但油水確實不大足。當然,大家也不是靠正俸吃飯的人,平時開銷主要靠柴薪皂銀,以及直堂銀等津貼。
比如說高務實現在身為大明從六品官員,每月的正俸是八石,不過這八石正俸,自洪武年後就從來沒給過本色,全都是折色,實際上真正發到手裡,也就是每月一石米,二兩多銀子,以及幾張破布破絹。高務實就很絕了,到現在還沒去領過自己的正俸。
但是就這點錢,此前一些年一直缺錢的戶部還時常扣發、拖欠,甚至不發。後來明史上說“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其實這話說得不全對,因為大明的官員除了正俸之外,還有不少其他津貼補助。就以柴薪皂銀而論,高務實身為從六品官,可免費差遣四名民役,後來朝廷把僱役折算成錢,每人每個月一兩,四名也就是四兩。
這就相當於朝廷每個月給你四兩銀子,按理說是讓你拿去僱傭僕役,但實際上僱不僱在你自己。這個錢,每個月是由兵部發放的,如高務實這等人,家裡的家丁都一大把,要僱傭什麼僕役?又有那省錢的官兒,根本不僱僕役,這錢可不就省出來了?
除了柴薪皂銀,還有直堂銀。所謂直堂銀,就是每個衙門,朝廷都有規定其直堂吏員皂役該有多少個,然後按照這個數字撥款給俸。
這裡的路子很簡單,之後各個衙門就故意少僱吏員,把節約的這筆錢發給官員,稱之為直堂銀。直堂銀每月一兩或者幾兩,甚至多的能到十幾兩不等,總之是看各衙門自己的創收能力。這筆錢相當於後世的單位獎金,是由各個衙門發放到官員手上的。
由於這兩筆錢不走戶部,故而容易被人忽略掉,以為明朝官員的薪水只有正俸一項。實際上就高務實所知,他們翰林院的這些官兒,最差的每年也能收入上百兩。
但是上百兩的年收入,那可不足以去望龍樓消費,那地方是京城宴飲的幾個最貴的酒樓之一,位置又好,尤其是頂樓雅閣,據說能看見皇極殿的飛簷,所以才叫“望龍樓”。
在這個銷金窟一般的地方吃飯,兩個人小酌一番就是四五十兩不對數,若是三五好友吃個飯,隨意喝兩圈,一兩百兩銀子就算跟你揮手告別了,所以高務實這一番舉動出來,大家不管怎麼說,還是願意領他這份情的。
又過了兩日,內閣擬呈御前的報功奏疏被朱翊鈞批准了。
首先是內閣方面,郭樸加了太傅,張四維加了少師,申時行加了太子太師,餘有丁和許國加了太子太傅,不過餘官均不變。
而翰林院方面則是大頭,首先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陳思育升為禮部右侍郎,這下子以後見了陳思育就不能叫掌院學士,而要叫少宗伯了。
伴隨這一條任命的另一條任命,則是升左春坊左諭德陳經邦為侍讀學士掌院事仍充經筵日講官。
陳經邦是高務實的老熟人了,他從隆慶年間就是朱翊鈞的日講官,算起來也是高務實的老師。不過當時他還只是翰林院編修,這些年來一路升遷,終於走到了侍讀學士掌院事的這一步,下一步一般來講也多半會是某部侍郎,前途已經比較明確了,可喜可賀。
接下來就輪到高務實高修撰了,他的任命是“升翰林院修撰高務實左春坊左諭德仍兼原官充經筵日講官。”
這地方其實應該斷句,因為有三層意思:升左春坊左諭德,繼續擔任翰林院修撰,充經筵日講官。
這就厲害了,甚至不僅僅是連升兩級這個問題。
左春坊左諭德是從五品,高務實以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升左諭德,的確是連升兩級,這沒有問題。繼續擔任翰林院修撰相對比較少見,但也不是大問題,大問題在於他充經筵日講官了!
當科進士直接充日講官,那可是極其少見的事。譬如新任翰林院掌院事的陳經邦,當時有高拱這位嘉靖四十四年金榜的座師看重,得以充任太子經筵日講官,可那也是隔著隆慶二年一科的。
而高務實呢?這位當科進士在翰林院攏共也就幹了三個月而已,居然就充日講官了!
要知道,充日講官不僅是要皇帝看重,它還有個先決條件,乃是內閣提名。而內閣提名有兩種情況。
一是首輔直接提名,這沒什麼好說,連舉薦大臣入閣,首輔都有這個權力,何況提名個日講官?
二是幾位輔臣舉手投票,現在內閣是五個人,舉手投票就是三票以上算內閣推薦。
問題在於高務實估計郭老師是不會這麼早就主動提名自己為經筵日講官的,那麼自己被內閣推薦就應該是某位閣臣動議,然後內閣投票的決定。
而這位動議的閣臣應該也不會是大舅張四維,他肯定會考慮避嫌……那會是誰呢?
難道是許國嗎?他應該是很有可能的,既是三伯的門生,又是自己在做伴讀時的老師。
看來得去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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