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的流水宴無非是花點錢而已,這對高務實而言完全無所謂,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可沒工夫陪這些根本不認識的街坊鄰居吃飯嬉鬧。
次日一早,基本全都有些宿醉的新科進士們,用極大的毅力從床榻上爬了起來。雖然慶典已經結束,但還有一些官面上的步驟必須要走。
新科進士們紛紛撐著沉重無比、感覺近乎開裂的腦袋,邁開也不知是沉重還是虛浮的神奇步伐,前往鴻臚寺學習為官的基本儀禮,同時接受皇帝賜予的朝服、冠帶、進士寶冊——呃,這些玩意基本可以看做制服和學歷文憑。
按照剛學的禮儀,得到皇帝的恩賞之後,下面的人是要上謝表的。當然,這點小事肯定難不住他們,自有狀元高務實代表全體新科進士上表謝恩。謝恩表好寫得很,無非是用華麗的辭藻、真切的感言,來表達對皇帝陛下的感激之情,最後表表決心,說自己等人一定為大明、為皇上累死累活、做牛做馬一輩子……大致就是這麼回事了,信就信,不信拉倒。
謝完了皇帝,再謝老師,然後就要去孔廟行釋菜禮了。這個簡單的說就是用兔為醢,菁為菹,棗栗為果,告謝至聖先師孔老夫子。
當然通俗的講,就是給孔老夫子上點下酒菜,表示一下感謝。
不過這套禮節卻也極為複雜,因為孔廟裡不只有孔子一人孤孤單單的,還有配享的四聖十二哲,以及在東西廡內的六十二位先儒。
這樣一來,除了要跪拜至聖孔子的神位之外,還要依次跪拜覆聖顏子、宗聖曾子、述聖子思子、以及被朱元璋老兄攆出去又請回來的亞聖孟子……這還不算,還得把東西十二哲、六十二儒的神位通通拜一遍,不拜得腰痠背痛腿抽筋不算完。關鍵是拜的時候禮節還各不相同,順序更是萬萬不能有錯,要不是高務實這具身體正處於新陳代謝最快的年歲,醒酒著實夠快的話,估計高務實多半是要搞混的。
拜祭完孔廟,終於到了最後一步:立進士題名碑!
這事聽來有點厲害,不過其實也就是工部給弄一塊石碑,碑面刻上本科所有人的名字,在國子監的碑林裡頭立起來,以供後世學子瞻仰,這也是絕大多數進士青史留名的機會!
六首狀元肯定青史留名,所以高務實可以無所謂一點,但其他進士想要青史留名就有些不容易了,因此儘管大家都已經非常疲累,但一到這個時刻,精神卻都抖擻起來,興沖沖來到孔廟隔壁的國子監,在一排排的題名碑的盡頭,找到了屬於他們的一塊。
這塊紋理細密、通體接近白色的大理石題名碑,連帶基座足有一丈高,飾以捲雲紋的碑首上,刻著篆體大字“賜進士題名記”六個大字。
正面分兩部分內容,上部為皇帝誥敕,申明朝廷開科取士的動機目的,一系列溢美之詞那是必不可少的,不過其實就是當日傳臚時所讀。下部則為本科三百零三人的進士名錄。每一位進士的姓名籍貫,都按照名次整齊的鐫刻於其上,雖然碑面夠大,但因為人多,所以還是刻得密密麻麻,大多數進士們的眼神都不是很好,紛紛圍在碑前找自己的名字,有幾個人的甚至差點把臉都貼上去了。
高務實和蕭良有、王庭撰以及張泰徵等人是不湊這個熱鬧的,畢竟他們的名字都比較靠前。這時顧憲成伸手一指旁邊,突然笑道:“這邊上一個矇著黃布的是什麼?”
“哈哈哈哈,這個啊,得請狀元郎親手掀開來看。”一陣響亮的笑聲中,工部尚書魏學曾從旁邊走來,出現在眾人面前。
眾進士趕緊施禮道:“見過部堂。”
魏學曾呵呵笑道:“諸位小友免禮,吉時已到,快快為你們的題名碑奠基吧。”眾人便一人一掀土,將題名碑的基座象徵性的掩埋起來。
一切禮儀程式做完後,魏學曾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對高務實道:“狀元郎,請和本官一起,揭開這個碑吧。”
這可不是在高務實自己家裡和魏學曾私下見面,高務實也不敢託大,客客氣氣地道:“恭敬不如從命,魏部堂,請。”便與魏學曾一道,一人一手抓住那黃布一角,在喧天的鞭炮聲中,一起扯下那幕布,露出裡面的真面目來。
只見一塊樣式與題名碑完全相同,材料卻是漢白玉的大碑,上面是四行臺閣體的赤紅大字:“龍虎傳臚唱金榜,風雲聚會系玉冠。二百年來真魁首,朕為文曲落書丹!”
“朕”字一出,誰都知道這必是御筆親題!
眾人連忙往左下方落款處望去,果見那裡刻著“萬曆八年御筆,賜記六首狀元”,而後還有一方雕刻而出的印鑒,上有小篆陰刻的“文華殿御覽寶”字樣,看起來應該是皇帝平時所用的私章。
“二百年來真魁首,朕為文曲落書丹!”眾人喃喃默唸,表情之震撼、心情之澎湃,看起來簡直比高務實還誇張。
皇帝親自為狀元題詩立碑,這絕對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之恩典,這份殊榮,真可謂千載之隆遇啊!
“狀元郎,這可是我朝曠世之典啊!”
眾人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魏學曾也感慨萬千地開口道賀,然後道:“從今往後,您可就是我大明曆代讀書人無與倫比的楷模了!”
一眾新科進士這才回過神來,都紛紛過來向高務實道賀。
高務實跟朱翊鈞從小一塊兒讀書,朱翊鈞老早就跟他說過好多次諸如“君臣攜手,中興大明”之類的話,所以非要說他有多麼的受寵若驚,那的確有些誇張了,不過他確實也有些感動。
尤其是“二百年來真魁首,朕為文曲落書丹”這一句,高務實覺得朱翊鈞對他好得真是沒話說了,不光誇他是大明二百年來真正的文魁,而且他還用一句“朕為文曲落書丹”來落實他的文曲星之美名。
古時刻碑,先用硃筆在石上寫所要刻的文字,稱“書丹”。朱翊鈞這句詩,意思就是:如此千古盛事,當得起朕親自為你書丹!
恩遇之隆,何朝有之?
所以高務實也朝那碑文躬身一禮,道:“陛下隆恩,微臣何以敢當?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陛下這天高地厚之恩遇啊!”一邊說著,熱淚早已奪眶而出。
好吧,其實他雖然感動,也沒到這個程度,但眾目睽睽之下,這一番表演肯定是需要的,而作為一個實力派的老戲骨,“熱淚奪眶而出”什麼的,也還算難不倒他。
在兩塊碑前做作一番,算是徹底走完了中進士後的冗長儀式,接下來便是三天後去吏部參加朝考,進行分配了。
看著這些天始終圍繞在身邊的各部官員潮水般散去,眾進士們心裡都空落落的。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新科光環已經消失,現在的他們,不過就是一群還沒有分配工作的普通進士罷了……
真要說起來,這些京官之中哪一個不是兩榜出身?自己又有什麼可驕傲的?
於是便一個個夾起尾巴來,也不大肆慶賀了,都準備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參加三日後的館選,爭取考個好成績,能讓分配時的名次稍高一點。
不過,高務實、蕭良有和王庭撰作為三鼎甲,則可以稍稍輕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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