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總謂破題最難,其實高務實覺得這些人的問題,主要在於他們讀書“鑽得進去,跳不出來”。破題一道,在高務實看來有三個關鍵:思想的高度、概括的力度、語言的精度。
這三條,放在後世,是對什麼人的基本要求?
寫文案的公文秘書。
好比有個中央的精神傳達下來了,作為公文秘書要秉承這些精神轉成當地的檔案,需要什麼呢?
需要能著眼全域性看待問題,這叫思想的高度;洋洋灑灑幾萬言,那是對全國而言,而他所處的地方有哪些是可以對應的,得完美的提煉出來,這叫概括的力度;遣詞造句、行文習慣符合時代潮流和當下所需,這叫語言的精度。
高務實當年就是幹這個出身的。
所以,對高務實而言,時文也是如此,無非是換成八股文這個體裁罷了,難在何處?
他幾乎想也沒想,就提筆在草捲上寫下破題:
“道本乎天,修而廷獻也。”
這第一篇文章,高務實寫得頗為隨意,全文的亮點其實就在破題一句。
至於為什麼這樣,但不是高務實不重視,這其實是很多前輩以及師兄們教他的經驗。
大多數的考官都是科場過來人,深知鄉試的考生在寫第一篇文章之時很多都還沒有睡醒,而由於一天要考完七篇文章,所以也很難又回頭仔細檢查、更正的機會,所以一般而言,不僅文氣不足,甚至某些時候還會法度不嚴,很難斷定一個考生的真實水準。
那麼怎麼辦呢?有經驗的考官在看一位考生的頭一篇文章時,只會把精力集中在破題上,看考生這篇文章的破題水平如何。如果破題破得好,一般就可以斷定這個考生的水平是不會太差的,那就可以繼續看他後面的文章了。
如果破題破得不對,或者不好,那麼接下去的文章,考官也就不會抱持多大的期待——一般來說,除非第二篇文章全文極佳,否則取中就有些難了。
這就是高務實第一篇文章專注於破題的緣故。破題之後,就可以寫得隨意一些,畢竟考官人數有限,兩三天時間要看那麼多考卷,你當人家真會逐字逐句審視推敲?
只要破題夠好,後面的一般就是“晃一眼”,看看有無大的違規,沒有就算過了。
但這僅限於第一篇,第二篇和第三篇就不能這麼操作了,因為這兩篇會是考官集中精神重點考察的文章。
因為一般而言,第一篇迷迷糊糊寫完了,人也應該清醒得差不多了,精神開始集中,文思開始噴湧,所以接下來兩篇最為關鍵。
然後從第四篇到第七篇,又進入了“不那麼要緊”的範疇,因為通常這個時候,考生的才氣、精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思維也進入了疲乏期,文章自然也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高務實因為身邊有許多考試經驗十分豐富的前輩和師兄在——其實他們的監考和閱卷經驗也很豐富——所以他是非常清楚今天考試的重中之重何在的。
首重第二篇,次重第三篇!餘者不足論矣,只要不出大的失誤就行。
高務實拿起第二篇的題目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
道之以德。
這句話高務實當然很熟悉,出自《論語·為政第二》,全章書是“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這裡的“道”是引導的意思,“政”是法治禁令,齊是一律之意,也就是用刑律來統一人的行為,使之不犯法。免於刑罰,而無所羞愧,雖不敢為惡,而為惡之心未嘗忘。禮,是品節禮法,以道德教育要求,民恥於作惡,格是至的意思,即能做到,意在強調道德。
讀四書不能光知道本文字意,要想考得好,朱注必須清楚,朱注怎麼解答這段話呢?
朱熹注為:“政者,為治之具;刑者,輔治之法。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也。此其相為始終,雖不可以偏廢,然政刑能使民遠罪而已。德、禮之效,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使徒恃其末,又當深探其本也。”
這一題,是個深層次的的考題,哪怕在高務實前世,也還是法制禁令和道德教育二者不可缺一,雖然在歷史上各個時代之中,二者程度不是等同,但實際上總未超越孔子所說的範圍。
而題目只出後三句,可見重點在於論“道之以德”三句,其論政對比“禁之”、“引之”、“法立”、“身率”,以及推論“見責”、“見棄”、“慚愧”、“勉強”、“自然”的層次。
所以這一題的重點就不僅僅是破題可以看出好壞的了,而是在於觀點,也就是“講道理”。
講道理的主要看起比和後比,高務實的主要精力也集中於此二處。
他的起比是這樣寫的:
禁之勿為小人,與引之共為君子,其意同而厚薄分焉。天下為意之厚者,為不忍負耳。而此不忍負之心,遂足驗天良於草野。
法立而使之避,與身率而使之從,其情同而淺深判焉。天下惟情之深者,為不能忘耳。而此不能忘之見,已足流教化於大同。
意思清楚,論點明白。但這還不夠,因為這還只是相當於後世議論文擺明觀點,還要進一步補充說明,那就要看後比了:
但見愚者奮之於前,愚者化之於後,以為見責於國典,猶可言也。見棄於聖人,不可言也。有可棄之實,而聖人不遽棄之,則尤不能安也,而愧悔之心交集矣。
且由愧悔而生勉強,勉強而至自然,以為負罪於朝廷,猶可言也。負疚於吾心,不可言也。有省疚之明,而吾心終益疚焉,則尤不能安也,而修能之念彌殷矣。
……
鄉試雖然比道試要緊得多,但高務實深知考場諸多門道,仍然考得極快,到下午放頭牌時,他便第一個交了卷,被開門放出。
這幾天是不會知道考試結果的,高務實出門毫不留戀,急著回去吃午飯——這次考試的午飯是考場準備,不許自帶,理論上花的全是朝廷的錢。但朝廷小氣慣了,河南又不甚富裕,是以午餐只是兩個烙餅、幾片五花肉和幾塊時鮮瓜果。高務實這一世比前世有錢萬倍,早就奢侈慣了,見那五花肉端上來都成冷盤了,哪裡吃得下,所以就啃了幾口餅子,等著早點交卷回客棧補餐。
但由於他是第一個交卷出場,仍然被安排“禮樂”,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回了住處,又浪費了些時間。跟著他來的家丁也不好上前,只能一路跟著,回到那所被他包場的小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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