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杞沒有耽擱,立刻回到春和宮,不過此刻高務實尚在文淵閣辦公,卻是一時半會兒見不到的。他對此倒也並不意外,便只是著人知會了叔父一聲,便靠坐在春和宮偏殿書房的客座上打盹。
說起來,從高務實吩咐他出宮辦事至今,他確實也沒怎麼休息,現在兩隻眼圈都已經發黑了。不過高杞對此看得很開,他這些年一直待在高務實身邊,對叔父的言行舉止,乃至辦事風格都刻意模仿,到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以至於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說他“溫言笑語,深不可測”。
高杞對這種情況也頗有幾分得意,只是從來不曾表現出來。他是真的在高務實身邊學到不少,也因此深知自己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他知道,自己只是叔父的堂侄,甚至都不是他的“從子”之一,但如今卻極受重用,眼瞅著要掌握京華的“東廠”。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越發應該謹言慎行,萬萬不能出任何差池,更不可在人前表現出什麼自矜身份的模樣,否則定會惹得叔父側目。
[注:關於“從子”這個概念的範疇,歷史上是有所變遷的,大抵以唐宋為分界線。唐宋以前,在宗法意義上,從父兄弟(分為從父兄、從父弟)之子稱之為從子(區別於宗親稱謂的兄子/弟子),也即父之兄弟(伯父/叔父)之孫。舉個例子,如果乙是甲的父親的親兄弟的孫子,那麼乙便是甲的從子。
唐宋時,中國的禮儀制度開始進一步細化完善,時人開始只把親兄弟之子稱作從子,即“從子”等同於“叔侄”中的“侄”,而堂兄弟之子即“堂侄”,實際上就只能算族侄了,也可稱作“再從子”。
不過這裡多說一句,大明朝廷對於重臣的恩蔭,如果無子可蔭,侄兒也可以,倘若親侄兒即“從子”都沒有,或者已經恩蔭過了,而朝廷又再賞了恩蔭名額,則堂侄\再從子也可以,還是比較人性化的。]
高杞很在意高務實的看法,這是毋庸置疑的,整個新鄭高氏誰不知道這一大家子人靠的是誰?
高杞做了這麼些年的情報秘書,早已養成了認真分析局勢的習慣。而對於族中的情況,他自然也不會放過。在他眼裡,新鄭高氏大抵是這樣的局面:
在六叔這棵大樹的廕庇之下,我高杞雖非六房嫡脈,卻也蒙六叔厚愛,得以在家族中佔有重要一席。家族中的每一房,都像是大樹的枝幹,各自伸展,各自承擔著不同的使命。
大房大伯務滋就不提了,六叔對他極為失望,只留他在新鄭守著祖祠。二伯孟男,雖非高家血緣所繫,卻以其沉穩有為而深得六叔信賴,委以暹羅國相之重任,實際上就是南疆頭號文臣,其在定南政壇的聲望,幾如泰山之固。可惜二伯無嗣……不過,也可能正因為他無嗣,所以六叔才對他如此信重吧?
不過話說回來,大伯雖然沒什麼前途可言了,但其子瑞雛,六叔卻是寄予厚望,令其擔任龍牙代管領的首任巡閱使,守護著龍牙海峽那個交通要道。這顯然是對其能力的考驗,亦是對其潛力的培養。我這位堂兄弟啊,今後恐怕造化不小。
他還有個弟弟瑞隆,如今也在南疆歷練,任北勃泥鎮守使,同樣算是頗受重用。只是他頭頂上還有個六叔的親弟弟高務勤,有這位勃泥巡閱使在,北勃泥鎮守使的發揮空間就有限了。六叔如此安排,不知是單從輩分考慮,還是有意壓一壓瑞隆,以免兄弟二人沒了先後,各自坐大。
二房人丁不旺,上一代就只有三伯國彥一根獨苗,結果他自己也只有兩個兒子,且長子早夭,最終只養活了一個幼子高鳴。他如今剛剛成年,玩心還大,三伯又寵得很,便沒讓他立刻進入京華,自然也沒有形成勢力。
不過三伯本人掌管京華銀行多年,其在金融界的威望除了六叔本人之外無人可及,使得各派系皆不敢小覷。只是不知將來高鳴能不能接過乃父的權柄……且等幾年再看吧。
三房的七叔務觀,雖在京師並無實權,但他本是六房出身,是六叔的親弟弟,只是被過繼到三房承嗣。他有文正公的牌位在,族中之人自然無不對其保持敬重。
四房那位伯父早夭無嗣,也就不提了。
我父務本,曾是錦衣衛中人,後因六叔的安排,辭去職務,專心培養我們兄弟三人。我在情報秘書的位置上,雖不敢說功勳卓著,卻也勤勉盡責,力求不負六叔所託,如今眼瞅著要主管內務部,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切記謹慎行事,莫要張揚。
我二弟高椿,三弟高樸,如今都隨八叔務勤在南洋歷練。高椿以行政見長,高樸則以果斷著稱,兩人在南洋的土地上,也算逐漸混出了些名堂。只是不知道我若執掌內務部,對他二人的前途是否會有影響……
六叔兄弟、子嗣皆可謂眾多,六房一脈實乃家族中堅。七叔務觀過繼三房,承嗣三爺爺文正公;八叔務勤任勃泥巡閱使,本以穩重著稱,近來卻被秘書長密令清剿當地土著,不知他心裡是何感受;九叔務儉任呂宋巡閱使,以果斷和強硬手段,震懾著所謂呂宋王國;十叔務忠性情孤僻,但孝心可嘉,非要留在新鄭老家照顧二老,不知何時願意去南洋分得一杯羹。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再有就是十一叔務正、十二叔務若。這兩位叔父是六房庶出,原先才能比較一般,近些年被六叔留在身邊學習,充任無專職的機要秘書,算是有了些長進。
十二叔前次被委任回河南負責六房二老的安全,現在還沒回京,不知道將來六叔是否打算把保安隊與京華商社分割開來,若是分割,恐怕十二叔有望執掌。
反倒是十一叔表現不佳,前次因為連續納了兩房小妾,在秘書處當值頗不守時,被六叔敲打了一番,不知將來是否還有機會被委以重任。
以上這些便是高杞對家族內部局勢的大致看法,其中他的叔伯輩看起來缺了“四伯”和“五叔”,其實那是因為這兩位高務實的堂兄走得早,名字雖然進了族譜、算了排行,但現在人都不在了。
之所以他腦海裡對於六房的同輩們沒有太多看法,主要是因為這些同輩年紀還小——六房內的長兄就是高淵,今年才十四歲,要不是去年南疆西征確實有必要讓他去刷刷資歷,這會兒應該還在府上讀書。
不過,六房的堂弟們年紀雖小,前途卻肯定是最好的。高淵這個嫡長子就不說了,六叔的家業說到底不都得歸他?
再往下,他還有足足八個弟弟、三個妹妹。這八個弟弟之中,有兩個名義上的嫡親弟弟——高濟和高洛,其中高洛只是夫人黃芷汀名義上的嫡三子,高淵真正的嫡親弟弟其實就高濟一個。黃芷汀還有一女高潓,是姐妹三個之中的老大,也是唯一一位嫡女。
六叔的三位如夫人,劉馨只有一子一女,子為高淳,在兄弟們中排行老五,女為高湞,姐妹中排行最幼。
孟古哲哲有三子,無女。三子分別為老三高沐、老七高渭、老么也就是老九高湛。
成田甲斐有二子一女。分別是次子高演、次女高漪、八子高灝。其中高演的前途最明確,大抵就是將來日本的徵夷大將軍沒跑了。
六叔這九子三女在高杞看來,老大高淵的地位無可動搖,穩穩當當的靖國公世子;次子高演剛才說了,去做日本幕府的徵夷大將軍。再就是老四高濟,他作為嫡次子,極大機率將來是要被好好培養,好為長兄高淵做臂助的。
至於三子高沐、五子高淳、七子高渭、八子高灝、九子高湛,現在都還只有幾歲的年紀,根本看不出將來六叔會如何安排。
倒是四子高洛,因為其身份特殊,據說宮裡的大貴人有意讓他過幾年去做太子伴讀,前途應該非常看好——不過他這個看好與高家關係不大,畢竟現在高家內部對朝廷這邊並不是非常重視,反倒把南疆視作本家家業。所以這樣一來,高洛反倒是與兄弟幾個最不構成內部競爭的了。
高家內部重視南疆而不重視朝廷,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朝廷這邊規矩大,就算高淵將來可以頂著靖國公的名頭直接做官(文官爵位),但其他人可沒這條件。要在朝廷為官,都得去考科舉。
這不是開玩笑嗎?高家內部其實早有共識,知道現在南疆只是因為高務實本人不在,不好進行整合,否則一旦整合在一起,哪怕跟大明比也算是個小朝廷了。
按照這種對比,六叔的兒子們個個都是親王,哪怕如我高杞這般身份,恐怕也能混個郡王噹噹。即便不與大明的“大朝廷”同論,比它小點好了,那六叔的兒子們算郡王,我高杞好歹也是個公侯,難道不比去朝廷考科舉來得痛快?
說到底,現在就是不知道六叔對這件事究竟如何考慮。反正族裡的共識是已經有了:一定要盡力促成皇上當年的允諾,讓六叔致仕之後回南疆做大都護。屆時,高家宗親在南疆就算沒有皇親國戚之名,也會有皇親國戚之實!
高杞睡得迷迷糊糊,腦子裡想著將來的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這一醒不要緊,睜開眼睛就發現這書房裡燈火通明,再一看窗外,居然已經是夜裡了。
高杞大吃一驚,暗道不好,怎就睡過頭了呢?他趕緊一挺身坐起來,才發現身上蓋著一床薄被,趕緊打量了一下四周,就看到六叔坐在書桌前,手中的湖筆在宣紙上緩緩移動,筆鋒流轉間。
高杞嚇了一跳,站起身來,有些尷尬地叫了一聲:“六叔……”
“醒了?”高務實停下筆,轉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看來是累壞了。現在怎樣,餓不餓?方才宮裡給我送了宵夜點心,我歷來夜間不食,你拿去墊墊肚子吧。”說著一指桌邊的食盒。
“這倒不著急。”高杞趕緊把被子放在一邊,走到高務實身邊問,自責地道:“叔父怎麼不叫醒侄兒,這要是誤了事可如何是好?”
“誤不了事。”高務實淡淡搖頭,道:“你之前送來的東西就已經夠了。”
高杞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問道:“叔父這次是要徹底打垮心學派,讓實學派官員接管南京?”
高務實沒有立刻回答,他將筆放下,抬起頭來,目光穿透書房的窗戶,似乎在遙望著遠方的鐘山。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南京的局勢,早已不是一日之寒。心學派在這裡根深蒂固,勳貴們也與他們同氣連枝,若不借此機會加以整頓,朝廷大政一旦到了這裡便要打個折扣,於國家有大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那叔父確實打算清除南京心學痼疾?”高杞追問道。
高務實轉過身,從書桌上拿起一份已經寫好的奏摺,遞給高杞:“這是我準備呈給皇上的奏疏,你先看看。”
這個做法並不違規,畢竟官員們的奏疏也未必都是自己來寫,否則養那麼多師爺幹什麼?高杞本就是機要秘書,放在外頭也就如同師爺,看看奏疏很正常。說到底,這是大明官場的潛規則之一。
高杞接過奏摺,仔細閱讀起來。奏摺中詳細列舉了南京皇宮整修過程中發現的貪腐問題,以及涉案的官員和勳貴名單。但與高務實往常的奏疏有所不同,這道奏疏中高務實並沒有提出明確的處理意見,只是簡單地將問題擺在了皇帝面前,明顯是讓皇帝自己做出決斷。
“叔父這是……”高杞有些不解。
高務實微微一笑:“皇上英明,自然能看出其中隱患之大。我若直接提出處理意見,反而顯得我有所圖謀。不如讓皇上自己決斷,更能顯出皇上聖明。”
這倒有意思,他不是說皇上能看出貪腐之嚴重,而是說皇上能看出隱患之大。換句話說,他認為在皇帝看來,貪腐雖然嚴重,但其實並非最大的麻煩,這件事背後的隱患才更要緊。
高杞想了一會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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