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藤堂高虎的高務實拿著長達十餘頁之多的“貞陵之戰”戰報,從鼻孔裡發出兩聲輕蔑的冷笑。
其實,不僅南人黨控制的朝鮮軍不自量力讓他頗為意外,張萬邦這廝的膽大包天也讓他有些無言以對。
高務實有些想不明白,明軍強大的戰鬥力在這幾年中應該已經讓朝鮮人深切體會到了,而現在明軍在朝高達十餘萬之多, 南人黨是怎麼就敢拿區區三萬朝鮮軍豪賭這麼大一把的?
咋地,當爹的脾氣好到被騎臉了還捨不得打兒子是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說明自己此前的推算還是有不準確的地方,比如就可能小看了朝鮮內部黨爭的激烈程度。
南人黨為了反抗依靠全面投向明軍而突然實力大增的北人黨,竟然真的不惜動武, 這顯然是自己沒有判斷準南人黨此時的心思。或許在他們看來, 此時再不反抗, 將來就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嗯……好吧,這個想法其實倒也大差不差,畢竟將來朝鮮如果併入大明,那管他什麼南人北人西人,通通都不值一提。
但是話分兩頭說,如果內附大明勢不可擋,那麼在內附之時究竟是哪一派在掌權,這還是很有影響的。掌權的那一派肯定會得到最大程度的封賞和優待,而在野派那就呵呵。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南人黨覺得自己是被逼上梁山就有點說得過去了。不過這還只是動機和決心較大的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點必須解釋得通才行。
那就是,如果真和明軍發生戰鬥,他們就不怕震怒的明軍直接來一場暴力大清洗嗎?
高務實先反問了一下自己:如果張萬邦這次的結果不是大獲全勝而是戰敗,那我會不會一怒之下把朝鮮殺個血流成河?
他認真想了想,覺得是有可能的,但畢竟不會濫殺無辜, 最後的結果可能是把那三萬朝鮮軍完全剿滅、一個不留,同時將朝鮮朝廷中的南人黨也徹底摁死。尤其是首腦人物,哪怕是柳成龍那樣影響巨大的,恐怕也要給他流放到甘肅邊陲去,至於權栗……非死不可。
但這只是高務實對自己的認識,如果朝鮮南人黨也有同樣的判斷,那麼事情就說不通了。
這後果太嚴重太嚴重,如果他們認為高務實會這麼做,那就沒理由搞出這檔子事來。所以這件事之所以真的發展到雙方兵戎相見,恐怕更大的責任在於南人黨對高務實可能做出的判斷出現了巨大的失誤。
高務實想了想,總算猜到了問題所在:問題就出在高務實的文名。
他高某人可不只是大明的南寧候,他是大明唯一獲得官方承認的六首狀元,是文華殿大學士,更是實學派黨魁——也可以稱之為一代儒宗!
儒宗啊,那你怎麼著也應該是講究仁恕之道的,不是嗎?怎麼會跟丘八們一樣動不動就要殺得人頭滾滾呢?再說,你要殺的南人黨,那也是高貴的朝鮮兩班、儒門苗裔啊!
你看,大家都是儒門文官, 你應該不看僧面看佛面,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啊!
想到這裡, 高務實差點沒把自己氣笑了。
好啊, 好啊,你們朝鮮還真TM是把自己當成小中華了,好的沒學到多少,壞的學了個十成。
誰告訴你們文官免死是個絕對法條?大明的文官哪怕地位最高的時候,都沒有真正意義上被免死過!
早期不必說了,朱元璋和朱棣兩父子殺文官如殺狗。中期、中後期文官勢力鼎盛,可是被廷杖打死的文官難道不是文官?到了明亡前夕,崇禎殺文官又和他的祖宗們一樣如同殺狗——什麼錯覺才會認為文官一定免死?
文官免死的大前提有好幾個,通常來講,一是國家基本承平,二是皇帝還算要臉,三是文官本人沒有謀逆和欺君傾向。如果還要加一條,那可以說這位文官最好地位還比較高。
你要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六七品小官兒,軟刀子也能隨便殺——“杖責二十,著實打”,一句話就判了死刑。
後世人多以為打二十板子好像沒什麼鳥事,這其實是有很大誤會的。如果後面不加“著實打”三個字,通常的確沒啥事,可能看起來皮開肉綻,但回去擦點藥休息幾天就好。
然而如果加了這句“著實打”,當場杖斃的都不在少數,就算難得碰到幾個身體硬朗的文官,大抵也要打丟大半條命,回去後能捱過去不死的可能性非常低。
廷杖可不一定只打屁股,它是可以打背部、腰部的,“著實打”二十杖下去,很多人內臟都爛了,這還能不死?史書中捱了廷杖結果當場吐血而亡的記載可謂比比皆是,這是打屁股能打出來的效果?
但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明明大明的文官都沒有真正的免死金牌,但朝鮮兩班偏偏就有種蜜汁自信,覺得自己高貴不凡,再怎麼胡作非為都不會死。
高務實忍不住想道:後世南朝鮮人搞出許多奇葩事,該不會就是繼承了朝鮮兩班這種妄自尊大的神經病思想吧?
高務實在這邊沉吟良久,遲遲沒有開口,居然惹急了旁邊的高務正。高務正等了半天沒等到大哥的指示,忍不住道:“兄長,小弟覺得這件事既然已經發展到這樣,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就該嚴懲!該殺的殺絕,該撤的撤盡!”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高務實抬頭瞥了他一眼,皺眉道:“你這話說得跟個屠夫似的……那我問你,誰是該殺的,誰是該撤的?”
高務正倒是毫不含糊,下巴微微一抬,道:“權栗和他手下將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該殺!柳成龍和南人黨黨徒文官全都該撤!”
“然後呢?”高務實問道:“南人黨被我們趕盡殺絕,北人黨會不會覺得自己奇貨可居、坐地起價?”
高務正愣了一愣,想想之後搖頭道:“應該不能吧?不是還有西人黨嗎?”
高務實嗤笑一聲,道:“南人黨能被逼反,西人黨就不能?就算西人黨鐵了心當縮頭烏龜,但那時朝鮮朝中全是北人黨,這不也還是可以拿來和我們討價還價嗎?”
高務正愕然片刻,皺眉道:“那要不……如果北人黨也不聽話,就一概殺了、撤了!”
“然後我們找誰來統治朝鮮?”高務實兩手一攤:“朝鮮上流社會以說漢話為榮,下層民眾可不是,他們連漢話都未必聽得懂。如果我們全部依靠從大明國內派來官員治理朝鮮,當地底層官吏能把我們的官員坑死之後再幫他們背上黑鍋!
那麼再進一步呢?那就是當地官吏包庇、窩藏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甚至直接為他們的謀反行動提供各種各樣的幫助。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說大明在朝鮮的統治會不會變得和宣廟時期的安南一樣?到時候怎麼辦呢,難道我就不回京了,一直呆在朝鮮?”
高務實一直呆在朝鮮肯定不可能,就算皇帝把朝鮮交給高務實這位侯爺“永鎮”,高務正作為高家的一員也不會太高興。
道理很簡單,他兄長高務實在大明的地位已經足夠高,勢力更是龐大無比,為什麼要放棄全國影響力跑來朝鮮這麼個屁大點的地方“永鎮”?
更何況如果要說永鎮,朝鮮又哪裡有南疆南洋好!兄長如果要永鎮一地,那也得是永鎮南疆才對啊!
南疆那邊早就控制得十分牢固了,地方大、產糧足,礦產豐富還方便貿易,現在移民過去的漢人也有不少,還有很多歸化漢人,多好啊!
至於這朝鮮,誰愛要誰要,反正我們高家可不願意被陷在這麼巴掌大的地方窩著。
不得不說,隨著高務實的崛起,連帶著整個高家的眼界都高了,甚至會覺得區區朝鮮不足以容納高務實這尊真佛。
當然,高務正不會這樣明說,他只是蹙眉沉吟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咱們無論如何都是需要朝鮮本地官員的了?這豈不是變成土司了嗎?”
高務實搖頭道:“那卻不然,朝鮮並無土司生存的土壤,因為我不可能給他們保留軍隊。”
“那怎麼統治呢?”高務正納悶道:“這連語言都不通,無論用誰恐怕也不好使呀。”
高務實搖頭道:“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我們要保證朝鮮始終有三個和尚,因為一旦如此,他們就只能指望大明給他們水喝。”
高務正並未聽過三個和尚喝水的故事,只好問了問,高務實於是解釋了一下。
這樣一來,大家都想明白了,高杞首先道:“還是叔父高明,朝鮮官員三派勢力,只留一派肯定一家獨大,若留兩派則要防備兩派聯手矇蔽朝廷,但如果有三派,那情況就不同了,他們互相之間肯定總有一些矛盾不可調和,這樣便不得不依賴朝廷。
如此,朝廷總能選擇一派願意以最大限度配合我們的勢力來合作,而這樣一來,另外兩派為了不被邊緣化,就只能加大力度投靠我們,這就形成了他們之間的互相競爭,而我們大明朝廷便可以得利。
久而久之,朝鮮的漢化程度必然越來越高,兩三代人之後他們恐怕就不記得什麼朝鮮王室,只記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了。”
高務實見他們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頷首,把手裡的報告放在桌上,用食指按著推出去,朝高杞道:“禹服,你來總結一下戰報。”
高杞本身作為情報秘書是看過戰報的,現在高務實遞給他,是怕他記不清具體數字。高杞拿過來隨便翻了兩下,便道:“簡單來說,朝鮮軍原有三萬一千四百六十七人,前前後後總共陣亡一千六百七十二人,重傷兩百零七人,輕傷未計。
我軍張萬邦部戰死兩人,重傷四人,其中一名重傷是踩到屍體滑倒,被地上的斷矛刺入左腹導致。張萬邦部另有輕傷四十三人,均無大礙。
朝鮮軍剩餘殘敵大多被俘,約有三百人失蹤,目前正在搜尋。再就是被俘的權栗及其親信部將三十餘人已經押解回了漢陽,但是這件事現在有些麻煩。”
高務正問道:“什麼麻煩?”
高杞道:“朝鮮朝廷認為他們是朝鮮叛臣,想要將他們要過去,由朝鮮朝廷處置。但是張萬邦沒同意,認為他們膽敢與天兵開戰,罪大惡極,應該由經略行轅決定該如何處置,或者上奏皇上聖裁……總之輪不到朝鮮人處理。”
高務若這時候插話道:“嘿,剛才聽了兄長的指點之後,我現在懷疑朝鮮朝廷找張萬邦要人是別有用意。比如說,李山海可能是想直接殺了權栗,然後在殺他之前再想辦法牽連一下,最好把柳成龍也殺了。”
高務實微微一笑:“倒是有些進步。”
高務若故意做出賠笑的樣子道:“都是兄長教得好。”
“一邊去,少來這套。”高務實瞪了自己這幼弟一眼,把話題轉回來,道:“權栗殺不殺最好還是上奏皇上聖裁,畢竟是朝鮮都元帥嘛,有皇上的欽定才理直氣壯。
不過,柳成龍是肯定不能殺的,至少現在他還有用,得把他的人頭暫且寄放在他脖子上一段時間,但是也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嗯,其實不止是給他看,更是給別的人看。”
殺雞儆猴,哦……殺猴儆雞嘛,這個道理高家叔侄三人都懂,也都表示同意。
高杞道:“那現在該如何回覆張參戎?”
“告訴他,就說這般大事需要聖裁,讓朝鮮朝廷等著就好。”高務實輕哼一聲:“這場仗打下來,我想朝鮮朝廷也該認清現實了,不至於還敢跳出來反對吧?”
三人都笑了。
朝鮮朝廷不敢反對那是肯定的,想想看,他們視為最後精銳的三萬大軍被不到六千明軍打得全軍覆沒不說,甚至張萬邦的損失居然只是個位數,這其中的差距那是真真切切的雲泥之判,換了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惹不起。
高杞記下了,然後又問:“叔父還有什麼要交待嗎?”
高務實沉吟了一下,緩緩道:“告訴張萬邦,我打算推薦他為鎮守平壤總兵官。”
高家叔侄三人都是一愣,齊聲反問:“平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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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真沒鴿,說一兩個小時就一兩個小時,不欠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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