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貴大軍陡然南下,不僅朝鮮方面感到錯愕,日軍方面也始料未及,以至於靠前部署的日軍被輕易擊潰,雙方戰線一下子拉平到了開城一線。
日軍方面對此既有震怒,又有驚恐。此次崩潰式的大敗其實與日軍的用兵方式有一定關係。日軍侵朝雖然兩次都堪稱兵力雄厚,但經過上次與明軍的全面交手,他們已經知曉明軍的厲害。
簡單的來說就是己方兩倍兵力時都只能勉強守住,若不能集中四到五倍兵力,那根本沒必要發動對明軍的進攻,因為壓根打不過。
甚至說“兩倍兵力能守”,那都得是對面明軍並非絕對主力的情況下,如果對面明軍是其精銳,則必然配備了大量火炮,如此一來就算日軍有兩倍兵力,其實也很難守。
說到底,明軍的核心優勢其實就是明軍在打富裕仗,而日軍條件有限,只能打艱苦仗。這時候就又引出另一個麻煩,那就是既然守不住,自然只好撤,可是撤退比防守反而更難,因為明軍的騎兵優勢對於日本而言比他們的火器優勢還要巨大。
後世的東洋馬挺著名的,但其實從歷史上來看,日本雖然一直存在木曾馬、宮古馬等七種本土馬,但是個頭都比較矮小,平常的使用還可以,用於戰爭完全不行。
事實上自唐朝開始,日本就已經關注“馬政”的研究,但是限於條件,一直到德川幕府時期,日本馬的個頭還是超不過1米,甚至比一些國家的驢都要矮。
到了明治維新時期,日本積極引入歐美各種制度,發展本國的生產,開展國家建設。儘管當時已經進入熱兵器時代,但是騎兵仍然是陸軍的主力,在汽車普及之前,馬還是最主要的運輸工具,所以馬政問題就更被日本重視起來。
一直到1867年,機會終於來了。當時法國為了報答日本拯救了法國蠶業,贈送給日本26匹阿拉伯馬,不識貨的德川幕府將之送給了大名和家臣。明治維新後,這批阿拉伯馬被陸續收回,作為種馬,用於改良本土矮馬。
經過十年左右的繁衍,到了1887年,日本馬的平均身高從1米增長到1.3米,不過由於種馬數量過少,大多是近親繁殖,因此效果也並不是很理想。於是日本成立了三田育種場,並制定了30年的馬種改良計劃。
自此之後,日本從世界各地引進各種良種馬,並學習西方先進的畜牧技術。到甲午戰爭爆發之前,日本馬的平均身高已經達到1.4米,體重達到329千克。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標準已經完全超越了當時韃清主流的馬種。儘管與歐美還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日本當時與歐美並沒有開戰,因此影響並不大。
到了1905年的日俄戰爭時期,彼時日本戰馬身高已經達到1.47米,但是和俄國的頓河馬還是有相當的距離。八匹日本馬拉不動一輛炮車,但六匹頓河馬卻能拉著炮車健步如飛,這就是差距。
為了縮小差距,1906年時,日本的30年改良馬種計劃結束後,其政府又立即設立馬政局,開啟了第二個30年種馬改良計劃。
按照當時的資料,日本國內有150萬匹馬,選取6000匹作為種馬。大體有以下三種類型:輕型馬包括阿拉伯馬、盎格魯-阿拉伯馬、純種馬,主要用於人騎乘;中型馬包括盎格魯-諾爾曼馬、海克尼馬;重型馬主要是法國佩爾什馬。而後來在日俄戰爭中繳獲的頓河馬也成種馬之一。
到了1923年,日本國內已經設立了六個馬政管理區,專門負責馬匹改良的監督工作,國內的馬場也發展到了三個。很快,種馬所就遍及全國,並且還免費給民間雌馬配種。
為了培養專門用途的馬匹,日本針對性地進行分類:諾爾曼馬雜交的混血馬,用於騎兵作戰;頓河馬後代用於日本陸軍炮兵,輜重兵,用於物資運輸;阿拉伯馬的後代,主要用於馬術比賽,也有一小部分作為日本高階軍官的坐騎。
總之到了1939年,日本馬的平均身高已經超過了160公分,比當時中國的馬匹體型身高要大很多,因此被中國軍民稱之為“東洋馬”。
高務實當年作為歷史愛好者,又是某些一戰、二戰遊戲的忠實玩家,對於這些情況是瞭解甚深的,他在京華搞馬種培育也已經二十來年了,考慮到京華是蒙古馬的主要“中間商”,自然也對明軍的戰馬有所影響。
尤其是在漠南大戰獲勝之後,高務實對軍隊的影響力大增,宣大三鎮的戰馬大多已經是蒙古馬的混血品種,其混血主要包括阿拉伯馬、阿哈爾捷金馬(中亞汗血馬)和伊犁馬,還有少量的阿克哈—塔克馬等血系。
說到這兒,比較熟悉馬匹的人看了就會發現,這種培育似乎有些熟悉。沒錯,其實最早的沙皇俄國利刃——哥薩克騎兵的忠實夥伴頓河馬差不多就是這樣培育出來的。
原先大明從土默特、鄂爾多斯部手中獲得的蒙古馬,身高(指肩高)一般在120-135釐米左右,也就是典型的蒙古馬身高,而在京華商社旗下馬場堅持育種優選二十餘年後,現在已經能穩定培育出140-144釐米左右身高的戰馬來了,初步具備了早期頓河馬的水平(歷史上頓河馬也是在不斷優選進化的)。
不過眾所周知,即使育馬選種這事京華可以幹,但大規模養馬這事最好還是交給專業族群,所以高務實也和土默特深入合作,積極改良整個漠南蒙古馬馬種,而鄂爾多斯部在高務實平定哱拜之亂後也加入了這一體系。
按照預定計劃,在伐元勝利、大明收復察哈爾之後,也開始以大寧為中心建立自己的軍用馬場,多管齊下保證戰馬供應及馬種的不斷改良進化,不過這需要時間,目前才剛剛起了個頭。
國家大政動輒十年才見成效,這其實是非常正常的事,高務實這些年之所以能讓大明做出那麼多改變,根子上就在於他作為一個與皇帝同歲的政治新星,在個人崛起的過程中也保證了政策的延續性。
這就好比後世很多國家一會兒轉左,一會兒向右,拉拉扯扯許多年,結果無非一事無成。而與之相反的是,如果一個國家政治穩定,堅定一個方向眾志成城齊心協力,那你別管它是向左還是向右,其發展一定都比搖擺不定強十倍。
國之大策最忌朝令夕改,這便是原因。
什麼叫戰略定力?正如某位偉人所說:“我的主要用處就是不動搖。”這道理原先高務實也懂,但是體會不深,現如今他自己主導了這個世界中大明長達三十年的改革,對其中的體會可就深入骨髓了。
說回騎兵,高務實對大明將來陸上強敵的最大假想敵就是沙俄,考慮到沙俄東擴的尖刀就是哥薩克騎兵,因此他對大明騎兵的各種改革,本質上也就是瞄準他心目中那支哥薩克騎兵來的。
他們當然是輕騎兵,但個別時候也能按照需要當成重騎兵臨時一用,所以高務實的大明騎兵改革有三個方面:一方面在人員素質上需要騎兵們馬背上的本事靠得住,另一方面也需要有一種綜合能力很強的戰馬,再加上合適的武器配備,這就是三位一體的建設。
這個三位一體的建設目前只能說初見成效,但碾壓此時的日軍顯然綽綽有餘,畢竟現在的日軍騎兵在剛剛擊敗察哈爾不久的大明眼裡根本就是個笑話,大明騎兵打日本騎兵彷彿三十歲的壯漢教訓三歲小兒,怎麼打都行,以至於這一次日軍乾脆就沒幾個騎兵出現在戰場上了。
開城以北的這次戰事,日軍的大難就在於守也不住,一打就崩;跑又跑不掉,被最先完成初步改革的明軍宣大騎兵如風捲殘雲一般殺得落花流水。
僅僅不到五日,前期幾乎推進到平壤南郊的日軍戰線就一潰千里——呃,誇張了,其實是兩百里——直接退回開城,原先的侵朝前鋒此時全軍蝟集於此,以至於後方漢陽也緊張不已,不知開城是否能夠守住。
而就在此時,日本水軍也驚恐地送來另一個巨大的壞訊息:明軍水師正式出兵,已經由山東萊州揚帆東渡,而且眼下目標不明。
得知這一訊息,侵朝日軍左右兩路高層立刻齊聚朝鮮漢陽王宮,舉行緊急軍議,商討應對之策。
一貫以主和派著稱的小西行長仍然搶先發言,道:“諸君,明軍陸師的實力如何壬辰年我們已經見識過了,陸師如此,水師難道會弱嗎?我軍水軍雖然已經幾乎覆滅朝鮮水師,可諸位對比一下就知道,朝鮮陸師對比明軍陸師如何,那麼水師對比難道會有多大差別嗎?”
他話還沒說完,加藤清正已經很惱火地打斷了他的話,道:“小西行長!你什麼意思?仗還沒開始打,你就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還沒開始打?”小西行長不甘示弱道:“明軍從平壤南下,五天便把戰線一路平推至開平,我軍各番隊面對此輪明軍進攻誰找到好的應對手段了?就說你加藤,你認為你的番隊能抵擋多少明軍進攻而不退?”
這第二次侵朝,加藤清正所部已經改成了第一軍團,但因為前一次他損失不小,所以這次兵力已經不如第一次多,只有一萬人。小西行長這一問算是捏了他的痛腳,氣得加藤清正大罵:“我第一番隊仍有近萬兵力,明軍不來同等兵力,休想逼我後撤!”
小西行長不多說,只是冷笑道:“是麼?”語氣中明顯帶著不屑。
黑田如水見他倆又馬上要吵起來,擺擺手道:“危機當前,重在和衷共濟,似你二人這般意氣之爭、互相爭吵,能解決什麼問題?都不要吵,我先問諸位幾個問題。”
吵架不能解決問題,這個道理大家自然是懂的,再說小早川隆景死後,黑田如水已經是侵朝大軍中唯一公認且德高望重的智者,他既然要說話,大家自然得給這個面子,因此加藤清正與小西行長互相冷笑一聲,卻都乖乖閉了嘴。
黑田如水問道:“無論此次潰敗如何形成,至少各番隊物見番應該對明軍兵力有所瞭解了,現在誰能告訴我此次明軍究竟出兵幾何,統帥又是何人?”
此次北線大敗中最倒黴的是第四軍團,其軍團長鍋島直茂臭著臉道:“大致已經搞清楚了,明軍主帥仍是宋應昌,主將也就是接替李如松的新任提督叫做麻貴,是九邊精銳宣大方面的名將,據說在明國國內的地位與李如松彷彿,是所謂‘東李西麻’中的‘麻’。
至於明軍兵力,目前從物見番親眼所見來看,至少有七八萬之多。考慮到明軍在平壤等地一定還有駐軍,預計總兵力無論如何也應該超過十萬了,即兩倍於壬辰年。”
黑田如水的臉色倒是沒什麼太大變化,只是點頭道:“那也就是說,我軍兵力相比壬辰年稍有減少,而明軍兵力相比壬辰年反而增加一倍,是這個意思吧?”
意思自然是這個意思,只是聽黑田如水這樣直挺挺說出來,所有人都不知為何覺得背脊一涼。鍋島直茂深吸一口氣,還是隻能回答:“……是的。”
“好,多謝鍋島殿下直言不諱。”黑田如水淡淡點頭,又環顧眾人一眼,問道:“明軍水師的情況,我水軍方面有何見解?”
藤堂高虎板著臉道:“我水軍戰船由於航速大多不及明國船隻,因此物見船隻敢遠遠觀察一番,具體數目並不詳細,眼下所知無非明軍船隊十分龐大,總有數百艘之多,其中有不少大福船。”
黑田如水微微皺眉,問道:“只有大福船,沒有京華鉅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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