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皇帝要求,吏部文選司提交了本次內閣增補的候選名單。由於本次內閣缺位三人,名單共列候選人六名,名單呈上御案之後,朱翊鈞下旨令大小九卿廷議。
這六位候選人分別是:吏部尚書陳於陛,南京吏部尚書趙志皋,禮部尚書于慎行,南京禮部尚書沈一貫,兵部尚書周詠以及禮部左侍郎朱賡。
不過在廷議尚未舉行之時,吏部尚書陳於陛便連上三疏請辭。他請辭的理由比較有意思,說因為自己是時任文選司郎中登科時的房師,故其入閣推薦不能成立,自己作為老師必須迴避,否則自己不但不會接受推舉,甚至還要辭官以示清白。
和以往的程式流程一樣,第一次和第二次上疏都被朱翊鈞駁回了,理由分別是“內舉不避親”和“朕與卿君臣相得”,但陳於陛依舊堅持上了第三道請辭疏文,皇帝只好同意他不參加這次入閣廷議。
如此一來,原本文選司打算再增一名候選人,但朱翊鈞否決了,要求他們不要拖拉,就在剩下五名候選人中挑選,趕緊廷議為重。
事實上朱翊鈞的確不希望拖拖拉拉,甚至他覺得內閣根本不需要六位輔臣。按照他這些年的感悟來看,真正辦事得力的輔臣只要有一兩名就夠了,了不起三名,再多的話反而容易讓內閣陷入爭分。
不過這一次考慮到戰事緣故,朱翊鈞認為保持穩定更重要,便沒有堅持“精簡內閣”,只是要求快些廷議,把內閣補齊再說。
廷議之前,朱翊鈞特意把高務實召入宮中,打的幌子是詢問高務實對朝鮮戰事準備的錢糧物資是否充裕、是否還需要有所措置等,實際上自然是要提前問一問高務實對接下來內閣的組成有何看法。
朱翊鈞心裡很清楚,王家屏性格過於耿直,同時他又沒什麼政治勢力,他做這個首輔十有八九會做成當年李春芳那個模樣。
當然,王家屏的性格和李春芳幾乎相反,可那沒有太大的意義。李春芳因為性格柔懦而把首輔做得還不如次輔說話管用;王家屏倒是有性格,可惜光有性格沒有勢力,說話也一樣沒人聽。
總的來說,朱翊鈞已經預料到王家屏這個首輔肯定鎮不住場子,實權會往下挪動到後面的輔臣手中。
後面的輔臣是誰?梁夢龍。首先梁夢龍是實學派的人,雖然名義上的地位一直比高務實更高一些,但實情大家都清楚,本質上還是高務實說了算,梁夢龍在大政方針上絕不可能和高務實唱反調。
其次,也是更關鍵的一點,梁夢龍已經七十歲了,年初就在上辭疏,只是皇帝見他身體不錯,而且年初剛剛計劃今年要再次對朝鮮的日軍用兵,梁夢龍作為分管兵部的輔臣不適合立刻辭任,因此被留了。
之後就是這次內閣大地震,一下子走了三名閣老,梁夢龍就更走不成了,至少也得等到明年再說。但不論今年明年,梁夢龍肯定會請辭,這一點朱翊鈞已經透過高務實知道了內幕,應該無可挽回。
那也就是說,梁夢龍本來就是高務實的鐵桿盟友,而且最遲明年會辭任,現在自然就只能算個過渡人物,或者說是個勉為其難站好最後一班崗的老臣,不可能指望他會去挑大樑。
如此一來,高務實就在事實上成了皇帝心中的首輔,真有什麼大事恐怕也只有他能決斷——包括敢於決斷和決斷之後有能力執行兩個層面。
高務實知道,在政治格局方面現在皇帝打算求穩,所以在內閣中的心學派佔比問題上高務實沒有落井下石,仍然給出兩個名額。在實學派方面,高務實也只提出讓周詠入閣補齊。
心學派和實學派二比一,這就是高務實給出的答案,朱翊鈞對此非常滿意,盛讚高務實的大局觀一如既往的好。同時為了嘉獎這種不給領導找麻煩的優秀表現,朱翊鈞又問高務實有沒有其他要求,高務實於是提出讓宋應昌回朝接任兵部尚書。
朱翊鈞大為吃驚,問道:“宋應昌現在回朝接任大司馬,那朝鮮戰事怎麼辦?”
“臣請親往。”高務實平靜地道:“朝鮮佈局已成,現在需要一名重臣前往,以便接下來能夠順利將之納入大明。”
朱翊鈞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略有猶豫地道:“朝鮮畢竟是太祖所定的不徵之國,若是這般趁人之危而納入版圖,將來會不會有什麼隱患?”
高務實簡單地答道:“正因有此顧慮,臣才欲親往。”
朱翊鈞再次思索片刻,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首先要名正言順,也就是說必須先由朝鮮王李昖三奏,堅持題請內附,然後皇上再準。如此可以在大義名分上站穩腳跟,免去將來朝鮮有人打著李朝旗號煽動民眾之患。
其次要以力挽狂瀾於既倒之勢救朝鮮于將覆,然後一舉擊敗日軍,威凌天下。如此既可以爭取朝鮮民心士心,又可以示之以威,讓居心叵測之人不敢輕舉妄動。
再次則是掌控輿情,要在今後數代之間都在朝鮮強化一種思想,即朝鮮被納入大明是朝鮮最為光明之前途,要讓朝鮮人人認可‘寧為天朝犬,不做番邦人’之理念——陛下,對於這種思想,西洋人有一個專門的說法,叫做‘皈依者狂熱’,改天臣可以詳細為陛下說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最後一點則是同化,這一條和‘皈依者狂熱’可以一併施展。好在朝鮮原有科舉,且也歷代習我儒家經典,此事辦起來相對容易。另外,臣這六首狀元的身份在那時也正好能派上一些用場。”
朱翊鈞聽完果然很滿意,整個人放鬆了不少,但也還有一點點憂慮,問道:“可眼下內閣變動如此巨大,此時你若去了朝鮮,內閣怎麼辦,朝廷怎麼辦?”
高務實安慰道:“陛下放心,對南公(王家屏)、鳴泉公(梁夢龍)在當前朝廷幾項大政上觀點一致,有他二位齊心協力,朝廷大政應該不會有什麼阻礙。至於其他一些細節事務,透過飛鴿傳書聯絡朝鮮只需兩日罷了,臣也來得及題請。”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翊鈞終於徹底放下心來,笑道:“那好吧,既然你都有安排,我也就省事了。不過,以你的身份去朝鮮,又要辦如此重大的事情,這經略一職似乎有些不夠鄭重……”
高務實稍稍一怔,搖頭道:“臣倒覺得這些虛名無關緊要,沒必要為了某一件事另外想些新的名義出來,再說那樣的話也會讓朝鮮人提前有所警惕,反而不美……就叫平倭經略挺好的。”
朱翊鈞想想也有道理,便依言答應下來。其實他本意是希望給高務實另外安一個名頭,好體現出自己這個皇帝對他的重視,不過既然高務實本人覺得無所謂,那就按他的想法來吧。
朱翊鈞心裡也知道,名頭這種東西設立太多的確不算好事,哪怕只是臨時的事職——巡撫、總督以前可不都是臨時事職麼?若是現在在經略之上再設事職,萬一將來經略也變成常職了呢?這經略可是能統管數省、數鎮軍政全權的啊。
“頂層密議”結束,後續的廷議也就變得簡單了,最終經過大小九卿廷議推舉以及朱翊鈞硃批準允,新的內閣班子順利產生如下:
中極殿大學士王家屏、建極殿大學士梁夢龍、文華殿大學士高務實、武英殿大學士趙志皋、文淵閣大學士沈一貫、東閣大學士周詠。
同時,皇帝下旨同意東閣大學士周詠辭去兵部尚書職務,升調兵部左侍郎、平倭經略宋應昌回朝出任兵部尚書。
文華殿大學士高務實兼任平倭經略,並重新劃分平倭經略執掌轄區及責任:北直隸、南直隸、山東、遼東、朝鮮等地軍務皆在其職權之內,另在兼掌遼東、朝鮮一應政務。
在此之外,除正常的王命旗牌,另賜高務實尚方劍一柄,其權為轄區內大明二品文臣以下、朝鮮國王以下,凡不用命者皆準先斬後奏。
什麼叫天子威加海內?什麼叫宗藩大小之別?這就是了。
朕派的欽差就明說是來經略你國的,他的權力嘛其實也不大,軍政一把抓,另外除了你這位國王之外,他想殺誰就可以先殺了再說。至於你要是對此有什麼不滿……別急嘛,你先忍耐一下,等將來朕有空了,你就可以來和朕說說。
聖旨下達,塵埃落定,無論此前有多少暗流湧動,至此也就告一段落。不過有心人卻注意到,此次的內閣組成還是有些問題的,尤其是年齡層面和性格層面。
先說原本在閣的三位:首輔王家屏時年六十一歲,這個還算好;次輔梁夢龍時年七十,辭疏都上了十幾道,最遲明年肯定會致仕;文華殿大學士高務即時年三十五歲,年輕得嚇人,幾乎可以肯定在將來必成首輔。[注:以上及以下都為虛歲。]
再說新晉入閣的三位:武英殿大學士趙志皋時年七十五歲,比梁夢龍還老,他此前是南京吏部尚書,換句話說就是已經退居二線的老幹部身份了。
結果由於申時行和王錫爵的突然倒臺,心學派內部一時找不到人上來接任,只好把這位老臣推出來頂包,也不知是喜是悲。
趙志皋的性格基本可以類比李春芳,原歷史中韃清編纂明史時,主筆張廷玉就評價他說:“志皋為首輔,年七十餘,耄矣,柔而懦,為朝士所輕,詬誶四起”。也就說趙志皋當首輔的時候已經又老又病,軟弱得毫無首輔之威,被滿朝上下輕視,批評他的人能從北京排到南京。
要知道,原歷史上趙志皋第一次做首輔是在萬曆十九年秋,也就是1591年,不過那次算是暫代,不提也罷;第二次是真正做首輔,是萬曆二十二年,也就是1594年。
然而今年已經是萬曆二十五年了,也就是1597年,所以趙志皋比張廷玉評價中的年歲還更老了……這麼一位慈祥老大爺進內閣能幹嘛?大抵也就是充數而已。
文淵閣大學士沈一貫今年六十七歲,離正常致仕也只差三年。不過沈一貫的問題主要倒不在年齡,而是他的為人有些問題,口碑一直不太行。
在心學派中,他是最喜歡植黨的,遠甚於申時行、王錫爵之輩。這事說起來比較複雜,要追述的事情太多了,這裡不做展開。
如果簡單來說,那就是申時行和王錫爵他們這些人至少要臉,甚至是相當要臉,而沈一貫不同,他的基本特點居然是老子偏不要臉——這在心學派中當真極其少見,畢竟心學可是所謂道德實學啊。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沈一貫是這樣的口碑,心學派這次為何還能把他推出來?真就無人可用到了這種程度嗎?是,也不是。
沈一貫口碑雖然糟糕,但他植黨的能力是真的不差,原歷史上他就在口碑拉胯的情況下還生生搞出了浙黨。
眼下心學派被實學派打得抬不起頭,現在先頂上去一個只能掛名、基本不可能做事的趙志皋,剩下一個名額怎麼著也得有些手段才行,不然心學派怕不是要散夥。
於是就沒辦法了,心學派只能矮子裡選將軍,先讓沈一貫上去頂一頂——起碼他應該能確保心學派的基本盤不丟。至於將來……當前都要不保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最後是東閣大學士周詠,他時年六十五歲,說年輕肯定不至於,但好歹也能幹幾年,算是不好不壞。
不過他的問題和趙志皋類似,雖然他看起來並不老態龍鍾,但性格……反正高務實說啥就是啥,明擺著就是個應聲蟲。
或許在周詠本人看來這一切都很正常,畢竟他原本連入閣的資格都不具備,現在居然能在高務實的力挺下入閣,這本身就是巨大的驚喜了,這輩子還求什麼?那當然要一切以高務實馬首是瞻啊!做人嘛,得講良心不是?
如此一看,這次內閣就很玄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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