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大明往常應對災情的方式,高務實做到這一步已經堪稱完美,但正如他早些年一直認為的那樣,大明這個國家自建立伊始,其應對災情的能力就非常差,即便此次做到了大明朝的一百分,在高務實眼裡依然是遠不及格。
作為一個災情極多的國家,大明總結出的有效救荒措施其實基本就三條:一是減免賦稅,可以直接減免或者改徵、緩徵等,這樣直接減輕了農民的壓力;二是讓富民來出錢賑災,他們會得到政府的表彰,以此獲得更大的權利與榮譽;三是直接用錢或者糧食等來賑濟災民,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然而在高務實看來,這三條其實都只是在兜底,也就是說盡量保證災民不餓死,除此之外那就對不住了,咱們不管——因為根本就沒有能力管。
高務實前世作為一個紅朝的基層幹部,災情應對這種事見得不少算,還曾經親身經歷過世紀之交前兩三年的長江流域大洪水。這兩個時代雖然沒有可比性,但見識過高分應對之後,對於大明這種應對自然會覺得不堪入目,也更希望能力所能及地做出一些改善。
此次災情是由黃泛容易導致疫病,疫病又會導致春耕秋收受挫,如此疊加而來便會愈演愈烈,因此高務實發現即便自己帶來的現銀和紙鈔看似不少,但仔細一算,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來推動賑濟與災後恢復重建仍然遠遠不足。
況且,經濟規律是一次性向民間投入過量的貨幣又會導致通貨膨脹,考慮到災區糧食本就緊張,外界的糧食也因為災區道路運輸困難與可能的疫病而很難進入,光是砸錢已經未必能起到良好的效果了。
換句話說,錢還是要砸,但同時還需要糧食,而這兩項現在都不足。
針對錢糧不足,大明朝一貫的做法是勸民捐助,高務實也不介意這樣做,因此便與張一元商議道:“撫軍,賑災糧款漸漸不足,但援朝方向和西南方向最近也屢次向皇上請撥錢糧,這是不能省的。雖然即便如此,戶部仍有少許積餘,但此時往河南調動卻很麻煩,大抵要在途中損耗七成甚至更多,誠然不美,因此我打算應勸民捐助,引商販糧。”
張一元倒是不反對,但卻覺得這樣力度恐怕不夠,遲疑道:“民若不捐,如之奈何?時不我待,與其屢費口舌,不如強令富民捐獻,違者治罪,閣部以為如何?”
高務實微微搖頭,道:“先勸尚義,尚義之民可以德威,不可勢加。由此則捐助方能日盛,若僅憑威懾,所獲微薄,不僅不堪一用,反而敗壞朝廷和官府信譽。”
到底是高務實說了算,張一元雖然心底不看好,但也只能說“閣老高見”了。
於是高務實發出佈告,其中道:“……屢荒之後,府倉如洗,饑民待哺方殷。天下為之涕淚,天子為之勞病,鄰里鄉親正需攜手共渡災荒。
願輸賑者,或銀或粟,立冊彙報。出粟者送至粥廠,出銀者即在本家分給,不許與官帑混用。官無染指,民免匍匐,照冊稽查,視所捐多寡論功行賞:
優者授以匾額冠帶,免其徭役;極優者核選十戶,再賞本閣部親筆書丹,以為褒獎;最優者核選三戶,本閣部將奏其名於聖上,請御筆書丹褒獎。司粥廠者同賞格。”
這個激勵措施不可謂不下本錢,幾乎就是說,捐獻最多的三家由皇帝御筆題字褒獎,之後十家由他高務實題字褒獎。再往下雖然未曾明說,但自然也是從巡撫往下一級一級按照“貢獻”多少來褒獎。
這些褒獎雖然都是“虛名”,可是大明的官紳富戶一貫很吃這一套,因為這既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地位和實力的炫耀,好處其實很多——就像後世很多小老闆出去談生意非要開個豪車同理,只不過御筆或者高官親筆的匾額效果更好,用途更多罷了。
在這樣破格的激勵之下,高務實連發數次佈告,並請各地學子、鄉民代表於各處宣導,不久之後,豪商富戶捐獻果然日益增多。
而在引商販糧的工作推進中,因為之前已經取消高價賣米禁令,周邊各省各地糧商也開始紛至沓來,糧船糧車綿延達五十餘里,而糧價反而因此日減,高務實擔心的通貨膨脹消弭於無形。
高務實在經略行轅中聽下屬回報道:“災區米價原本約為每石五兩,糧價開放之後各省糧商皆受吸引,所運者不計其數,數十里而不絕。各地糧米集中至中州,再難轉運,米價已成競爭,現已降至均價每石八錢。”
高務實鬆了口氣,難得展顏微笑起來,道:“很好,再傳我令,各地官府要嚴加核查,糧商也不得虛報分量,不得桿秤作假,不得收買官民。”
這下子河南巡撫張一元真是服了,讚道:“利用放開高價吸引糧商,反令其自主降低米價,閣部之才果然經天緯地,下官拜服。如此一來,河南再不用擔憂糧食不足,只是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閣部指點。”
高務實擺手道:“撫軍言重了,此法並非我獨創,幸有先例而已。如今災情已初步穩定,糧款皆已無憂,接下來便應當是醫治疫病,並使災民儘快恢復生計,重新耕作,我官府當以工代振,逐步恢復各地城鎮秩序。這些事稍後我們再共議詳情。”張一元稱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與此同時,災民也開始傳頌高務的實事蹟,有人說:“這高南寧本就是我河南大儒,昔年由高文正公和郭安陽公二位首輔悉心教導乃至成器,而後清丈田畝,稽核徭役,改良驛站……哪件事不為人稱頌?”
有人接話道:“可不只是如此,高南寧在廣西時,但凡有豪門權貴害民之事,但都是明察秋毫,按律治罪。百姓能安心耕作,稻糧豐盈。後來又為廣西建了好些產業,如今咱們市面上買到的白糖、紅糖、黑糖、飴糖等等,大半都是廣西糖呢!”
“是啊是啊,我聽說廣西這十餘年來民生殷富,比之廣東雖然仍有不如,可早已不必朝廷每年十幾萬兩銀子的虧空往裡填了。”
“何止廣西,遼東還不是一樣!那柞絲棉衣可真是好東西,不僅穿著暖和,賣得不貴,還特別耐穿。我聽人說現在遼東不少柞絲廠的女工一個月能拿五、六兩銀子,簡直比老木工還賺得多了!”
“你們說得都太遠,咱們也不曾親眼見過,不過高南寧在我們本省可沒落下造福鄉梓的事。別的不說,光是新鄭禹瓷、襄城煤礦(屬平頂山礦帶)、懷慶鐵廠和鄭州兵工這四大廠,每年就給咱們河南上繳多少稅款?正是這四大廠的稅款充足,朝廷才連續數次降低河南徭役,這都是高南寧的大恩大德啊!”
“沒錯沒錯,禹瓷先不去說,那個沒點手藝幹不來,煤礦鐵廠和兵工這三個廠那是真的好啊,以前有點小災小難,三大廠都會招人,去了這三大廠之後怎麼說也是吃穿不愁。
在三大廠呢,累是累點,可是他們按工計酬,幹得多也賺得多。別說好過流落街頭了,就算比起在鄉里被人來回盤剝,那也好了不知道多少,這可不都是託了高南寧的福?”
“你們這麼一說,就讓我想起二十年前高南寧那次回鄉。當初他返京之時路過衛輝,硬是借錢賑災,花掉了足足三十萬兩啊,現在想想都讓人佩服,不枉萬家生佛之贊!”
似這等對話,在河南乃至山東等地已經遍佈,高務實的民望也達到了一次新的高點。
說回正事,正如高務實所料,大災之後總是伴隨疾病蔓延,很快各地便出現了災民體虛患病增多的報告。
其實明初之時,朝廷曾遍地設立惠民藥局,統轄管制醫藥行業規範,凡無力求醫問藥之人便能經惠民藥局獲取救治。可惜隨著利益之爭日多,以及朝政日趨腐敗,惠民藥局也不再由朝廷補貼。
而戶籍崩壞也導致醫戶混亂,自籌經營也在行業之中漸漸難以競爭,惠民藥局便日益荒廢。雖幾經中興之世,可惠民藥局卻難再現昔日風采。
高務實這次便與張一元商議:“我欲重振惠民藥局,配合各地慈善藥局醫治疫病,當然包括京華醫藥所屬醫館、藥鋪在內。
另外,我認為河南應該從省庫內撥款,選地重建,同時也向各地購買藥材,選良醫入局。哦對了,撫軍你自去年十月到任後,可曾知曉本地名醫有哪些?”
張一元苦思不得,躊躇道:“大災頻頻,百姓四散,至今未曾聽說有何良醫,只怕多死於水災饑荒之中,而殘存藥局不過能做些舒緩病痛之用。這良醫恐怕還需從外省延攬相邀,而如今藥材稀缺,倘若外省進藥,藥價恐怕也將倍增,是否也可用市面之法,令其降價?”
高務實道:“藥材不比糧食,不過也並非不可如此。只是相對而言,藥材易得而良醫難求,還是當以省府之名,廣邀天下名醫前來救治災民,只是醫者報酬低微非一時可解,恐怕只能寄希望於醫者仁心。書寫佈告還需動以情理,有醫來時還需稍加探查,以免庸醫混入。”
果然,自佈告發出後,雖有不少從醫者相繼而來,但大多醫術平平,其中也有些許庸醫渾水摸魚,被分辨出來予以喝退。
苦無良醫的情況令高務實及張一元十分苦惱,京華工匠學堂醫學系原先的畢業生早已被安排在各地從業,如今這一批在讀學生即便調撥而來,往來也要費不少工夫,況且他們學業未成,能起多少作用也很難說。
苦等難耐之際,門外急報:“名醫來也!名醫來也!”高務實大吃一驚,不知是何人來此,急領張一元前往察看。這一看之下才知道來者是當代名醫張守仁、楊濟時攜弟子以及徐春甫的一體堂宅仁醫會紛紛趕來。
高務實大喜過望,急開中門,親自相迎。在見楊濟時說道:“久聞楊太醫大名,您年事已高,竟還趕至災區,實在令人感佩,只是擔憂老太醫安全。”
楊濟時答道:“醫者不避災險,老夫確已老邁,仍可力所能及之事有限,但老夫今日所帶之弟子已將老夫針灸之法盡數學會,可當大用。”
張一元歡喜道:“早有所聞楊太醫精於針灸,講究脈證合參,審證求因,針藥調攝之法極為出眾,所謂名師出高徒,想來貴門弟子定也如此。”
高務實又對張守仁說道:“張先生也能到此,本閣部實感榮幸,張先生精通藥理,所研製的‘十八羅漢’尤適用於勞力傷寒,腸胃疾患,早已名揚海內。如次有二位相助,災民有救,河南有救,本閣部代河南全省上下謝過二位高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張守仁連忙讓開一些,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大災之後疫情必發,各地難免有所慌亂,審選良醫之事我也願助一臂之力。”高務實更是歡喜,再次拜謝。
而一體堂宅仁醫會也表示道:“醫會集海內名醫數百人,聞河南大災,特來救治災民,願為高公效犬馬之勞。”
高務實答道:“一體堂宅仁醫會自建立以來便對醫術醫德有嚴格要求,廣集各省名醫,享譽海內,此番能來相助,災民可再無憂慮也。”
隨後又有北直隸、山西一帶的富商受京師勳貴委託往河南捐獻鉅款並運送藥財,讓高務實感覺自己這些年帶著他們做生意發財的確也有點勸善的意義,對此高務實與張一元皆一一拜謝。
萬事俱備,高務實及張一元便利用已重建後的惠民藥局及慈善藥局救助災民,根據藥方配置藥材,發往各地。
與此同時,又委託張守仁、楊濟時及一體堂宅仁醫會等善選良醫並各自帶領,大縣選派二十餘人,小縣選派十餘人,凡遇染病之人便對症施藥,有數萬餘災民救治良好。
值此,高務實再度上疏,請求朝廷於災後允許河南休養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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