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司令今天其實很忙,雖然因為和高務實同一天接受封賞,並且獲封寧海伯,但畢竟這一日真正的主角是高務實,或許還可以加上皇帝陛下本人,因此真正落到戚寧海身上的榮光看起來就弱了不少。
然而,風頭雖然比不過那二位,但戚繼光依舊是今天的大贏家之一,也是隆萬以來第二位封爵的武將,從此不再是尋常武臣,而是勳貴一員了。
說來也是巧了,李成梁獲封寧遠伯,戚繼光獲封寧海伯,兩個人的爵位都帶著“寧”字。若是再加上高務實的南寧候,近來功臣封爵似乎都和“寧”字脫不開干係,也不知皇帝陛下何以對此字這般情有獨鍾。
大典結束後,高務實的忙碌主要是議事,而戚繼光的忙碌則主要是安置諸軍——不僅包括禁衛軍本身,還包括此番同來的順義王把漢那吉、都督僉事伊勒都齊等部蒙軍。
由於此前京營改制,禁衛軍的京北大營修得規模龐大,是按照駐紮十萬大軍修建的,而平時六萬多的禁衛軍本來就住不滿,如今正好安置土默特、鄂爾多斯兩部蒙軍臨時駐紮。
當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把兩部蒙軍放在禁衛軍身邊,也有以禁衛軍震懾這些草原驕子之意,以免他們幹出什麼壞事來,到時候不好收場。
既然同住一個大營,招待工作也就一事不煩二主,同樣交給了戚繼光處理。除了過幾天皇帝會召見把漢那吉、伊勒都齊之外,蒙古二部在京期間基本上就都歸禁衛軍負責招待了。
關於這一點,把漢那吉一開始頗為詫異,在酒席間旁敲側擊問過戚繼光之後才知道,沒讓禮部接待他們並不是怠慢,反而是高務實此前特意交代的。至於原因麼,其實也好理解:大明現在並不將把漢那吉視為“外藩”了。
眾所周知,大明其實沒有“平等外交”一說,在大明朝廷眼裡,周邊其他國家、部落,要麼是敵人,要麼是附庸,不存在第三類“邦交國”。對於附庸則也要分類,粗略的說就是外藩和內附兩種,都屬於朝貢國。
大明的朝貢事務倒的確是由禮部負責的,禮部下設的主客司“分掌諸藩朝貢接待給賜之事。諸蕃朝貢,辨其貢道、貢使、貢物遠近多寡豐約之數,以定王若使迎送、宴勞、廬帳、食料之等,賞賚之差。
凡貢必省閱之,然後登內府,有附載物貨,則給值。若蕃國請嗣封,則遣頒冊於其國。使還,上其風土、方物之宜,贈遺禮文之節。諸蕃有保塞功,則授敕印封之。
各國使人往來,有誥敕則驗誥敕,有勘籍則驗勘籍,毋令闌人。土官朝貢,亦驗勘籍。其返,則以鏤金敕諭行之,必與銅符相比。
凡審言語,譯文字,送迎館伴,考稽四夷館譯字生、通事之能否,而禁飭其交通漏洩。凡朝廷賜賚之典,各省土物之貢,鹹掌之”。
你瞧瞧,大明一國之外交居然就掌握在區區一個司手裡,而且這個司的名字還取得頗不客氣:主客司——我永遠只是接待,而你們必須來朝覲。
不得不說,這很大明,這很天朝。
當然了,主客司的工作其實也是很複雜的。大明沿襲唐宋舊制,主客司不僅執掌外國的朝貢事務,也負責地方政府、周邊少數民族的朝貢事務。
僅就外國的朝貢而言,主客司的具體職責是:其一,“凡四夷歸化人員及朝貢使客初至會同館,主客部官隨即到彼,點視正從,定其高下房舍鋪陳,一切處分安妥,仍加撫綏,使知朝廷恩澤”。
這是分清來賓的主從地位,給予不同的招待,使之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以體現朝廷恩澤。
其二,“分豁正從人數,札復膳部,五日一次,照例支送酒肉茶麵飲食之物”。仍按來賓的主從地位報告飲食部門,按照規定支送食物及飲品。
其三,“量其來人重輕,合與茶飯者,定擬食物桌數,札復膳部照辦。主客部官一員,或主席,或分左右隨其高下序坐,以禮管待”。這是根據來人的職位高低,是否合與茶飯,然後確定食譜、桌數、陪客人員的座次。
這裡多說一句,根據成化年間的規定,朝鮮使臣來朝,由禮部官員招待,屬於較高層次的接待,而且似乎還是獨一份。
除此之外,制定來朝人員的賞賜標準,也是主客司的職責之一,“凡諸蕃四夷朝貢人員及公侯官員人等,一切給賜,如往年有例者,止照其例;無例者,斟酌高下第等,題請定奪,然後禮部官具本奏聞,關領給賜”。
主客司的職責還有稽核朝貢表文,考核四夷館譯字生、通事,嚴禁他們與外國貢使私自接觸,以防洩露國家機密。
譯字生、通事屬於從事外事活動的官員,要通曉外事紀律。對他們要經常進行考核、考察,管理十分嚴格。
貢物的清點,也是主客司的職責之一。收到貢物之後,要登記清點,然後移交內府,由內府估驗定價,以確定附載貨物的給價、回賜數目。
同時,主客司還保管明朝使臣記錄的有關朝貢國風土物產等方面的資料,管理會同館。除主客司外,禮部的儀制司和精膳司也負責一部分朝貢事務。
依此來看,高務實特意交代讓戚繼光招待把漢那吉,說起來是有些不符規矩的,但皇帝當時收到高務實的建議之後卻同意了,說明皇帝也認可高務實建議中的說法:趁此機會,讓蒙古人感到他們與其他外藩不同,甚至讓他們認為自己已經被大明朝廷視為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為啥還要禮部主客司接待呢?你都不是“客”了啊!
戚繼光這番解釋讓把漢那吉十分開心,甚至連伊勒都齊都聽得滿面春風,一時間居然打心眼裡覺得做大明之臣似乎還真是挺不錯的——尤其是聽說過幾天皇帝還會另有賞賜之後。
兩人心下對比了一下如今跑得不知所蹤的圖們大汗,當真是心有慼慼焉。還好咱們二十多年前就接受了封貢,現在才有機會在大明京師這等繁華之地等著皇帝召見,要不然鬼知道是生是死,恐怕運氣好也只能和圖們一起西遷戈壁之中去啃沙子了,要是運氣不好,丟了性命也不奇怪,畢竟眼下大明軍威之盛已經毋容置疑。
想到這裡,把漢那吉忽然想起大明現在軍威雖盛,但麻煩倒也不少,忍不住問道:“戚太師……”
“誒!”戚繼光連忙伸手阻止,道:“既然已經是自己人了,這見人便稱太師的習慣,王爺可該改一改嘍。”
“哦,對,你瞧我這張嘴,怎麼就是不聽招呼呢!”把漢那吉連忙笑道:“伯爺,聽說播州那邊的亂黨如今尚未平息,而朝鮮又被倭國入侵,已經求到我大明這裡來了……不知這訊息是真是假?”
戚繼光也不知道把漢那吉的訊息是從哪來的,但這事本來也瞞不住,滿京師都知道了嘛,那也只能承認:“不錯,這兩件事都是真的,王爺有何見教?”
“誒,伯爺這話就說得過了,小王哪敢在您面前說什麼見教,小王只是好奇朝廷接下去打算如何處置——畢竟您也知道的,圖們西遷之後,將來我土默特西哨的壓力就大了。”
把漢那吉這麼一說,戚繼光馬上明白過來。這位順義王擔心的是將來西哨主力不能再如眼下這般長期駐留在歸化,而是必須在西哨本部維持強大的力量以避免圖們可能的侵擾。
但是這就會導致一個問題,他堂堂順義王在大明金國的核心中樞之地歸化城,力量居然還不如自己的哈屯強大,那這順義王和忠順夫人到底誰更大?
力量失衡是一方面,還有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個隱憂:布塔施裡現在賴在高務實那兒不肯走。雖然把漢那吉左思右想都認為高務實不會放棄自己,但他留著布塔施裡在身邊,至少對額爾德木圖而言肯定不是好事。
兒子的事就是老子的事,把漢那吉不得不為此想點辦法,至少也要打聽到其中的緣故才行。至於大明的動向,他原先的意思是既然高務實是支援自己的,那麼只要大明在土默特周邊的力量保持強大,鍾金哈屯那邊也就不敢有什麼異動,自己也就能放心的把西哨主力派回西部防禦圖們。
戚繼光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要如何回應卻也有些兩難。一來這種事情在大明其實輪不到武將置喙,二來布塔施裡這件事他也有責任,並且現在還不清楚高務實打算如何處置,就算想說點什麼也不敢亂說,否則萬一到時候高務實的做法與他所言不符,那還不知道把漢那吉會怎麼想。
戚繼光猶豫了一下,只好玩個迂迴,道:“播州之事看起來不小,其實局面完全可控。王爺,之前朝廷兩次出兵都未能成功,一則是前線將領心急,總是未曾調集大軍便貿然深入,然後被佔據地利的叛軍佔了便宜;二則當時朝廷的主要精力都在伐元之戰,對播州的事談不上盡心盡力……
總之如今伐元事畢,朝廷可以沉下心來應付播州,而前線不僅調集了二十餘萬大軍圍剿,且領兵之人更是侯爺的愛將劉綎。以他當初在群山之中大敗緬甸來看,他是善於山林作戰的,此次出剿播州正得其所。”
把漢那吉其實對於播州平叛本身並不在意,既然戚繼光說了朝廷在播州周圍已經調集二十餘萬大軍,把漢那吉也就不必擔心朝廷要把邊軍精銳派往西南,面色不禁一鬆。但他很快想起朝鮮問題,又問道:“那朝鮮的倭寇呢,會影響宣大延綏等地官軍之部署麼?”
按照大明的軍事部署,宣府、大同二鎮離歸化城最近,因此這兩鎮兵力是否充裕,直接關係著歸化歸所感受到的“朝廷威嚴”之強弱。
“延綏”其實指的是陝西三邊,可以看做是大明的西北軍區,負責陝西甘肅等地軍務,是圖們西逃之後大明直面西域首當其衝之地,同時又與土默特西哨接壤,可以並肩禦敵。
提到這一茬,戚繼光覺得有必要把某些事情稍稍透露,也算給他們一個心理預期,便道:“既是自己人,有些話戚某便直說了:大明在陝西三邊的兵力只會增加,不會削減,並且還會將此前主要行之於宣大薊遼的軍改推廣過去。總之,陝西三邊之軍力將會逐步提高。
而在宣大三鎮則略有不同。王爺知道,我大明對恭順者無困不援,朝鮮國王李昖便是個素來恭順之人,他既有難,皇上必會出兵援救。
然此番伐元之戰,遼東大軍盡出,酣戰半年,尤其遼帥李如松本部更是萬里往返,人困馬乏。因而此番出兵朝鮮,總不好全由遼東一鎮出力,薊鎮、天津、宣府、大同等鎮勢必出兵相助,故宣大二鎮總要抽調兵力之一二,揮刀朝鮮,劍指東瀛。”
戚繼光的話說得還有些藝術感,不過對於把漢那吉而言,重點不過一兩句話。西北兵力不會降低,只會提高,這是第一句;宣大二鎮要抽調“兵力之一二”則是第二句。
“宣大兩鎮有兵將近三十萬,抽調一二便是三至六萬……伯爺,小王如此理解應該不差吧?”把漢那吉問道。
戚繼光本來是想盡量模糊處理,但誰知道把漢那吉非要精確瞭解,不禁有些頭疼,但正如他自己所言,土默特現在和大明的關係的確是不同了,說是自己人其實也不為過,眼下既然搪塞不過,也只得認下來。
“具體情況眼下朝廷尚無定論,但以侯爺此前與我商議之結果來看,宣大可能要抽調的兵力約在三五萬左右,此為兩鎮合計。”
把漢那吉聽了這話,算是吃了顆定心丸,鬆了口氣,道:“如此倒還影響不大。”鍾金哈屯手中的人馬以精銳著稱,但總兵力在這些年其實一直處於緩緩下降趨勢,宣大明軍的兵力既然在抽調之後依舊可以在其十倍以上,料想其必然不敢造次,那麼自己調動西哨主力往西駐牧,也就不必太擔心歸化城內妻強夫弱了。
當然,這裡最大的隱憂還是布塔施裡那檔子事,看來在自己離京之前,怎麼都得去找自己那位把兄弟問一問他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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