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矩外宅出來的時候,高務實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各種疑慮都已盡數開解,雖然領了一個完全莫名其妙、不知道從何著手的“差事”,但畢竟自己的腦袋看起來已經很穩當了,值得慶賀一下。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一臉沉重,甚至稱得上沉痛,以至於一出門,高陌就很緊張的壓低聲音問道:“老爺,是不是情況不妙?要不要通知見心齋和天津港方面,做好‘誒計劃’的準備?”
“誒計劃”當然不是這個“誒”,其實是叫“A計劃”,乃是高務實好幾年前就開始安排的逃命計劃。此計劃在安南平定之後,基本上已經完成。
這個計劃原本的預計前提,是當高務實的改革萬一出現了巨大挫折,已經導致他本人的人身安全都出現極大危險之時,京華系就要以他在京師及其附近的力量將之迅速轉移,而目標地則正是安南。
高陌所說的通知見心齋和天津港,則是一邊出動騎丁護送,一邊準備海船接應。甚至連通知本身都有“密碼”。
只要見心齋和天津港方面收到內務部急報:“或躍在淵,無咎”,就必須馬上按照之前的計劃立刻部署,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個部署是作什麼用的。
“或躍在淵,無咎”這句話出自《周易·乾卦》:“九四:或躍在淵,無咎。”,而《周易》是高務實考科舉的本經。
這句話的本意倒也簡單,就是說龍有時候飛騰,有時候潛水,究竟怎樣,要看當時的形式來決定。
而如果聯絡上下文,則是:九四,(龍)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九四的龍,沒有明確的指出,是因為兩種龍的出現。一是在九四的龍,由於提前躍地,未到其實,所以不成龍器。二是已然成龍,但由於有真龍在九五,位正,時中,因此自己只能躍居在淵,不爭,以成全九五之龍。
所以即便只是個發動逃生計劃的“密碼”,也有隱藏的含義:前者“提前躍地,不成龍器”是指改革失敗,不能不走;後者則是改革或許成功了,但“九五”真龍容不下他,也只能走。這一條對應的可能,則相當於是“兔死狗烹”,但高務實不打算當死狗。
這個逃生的計劃的主要經手人就是高陌,而在高陌看來,眼下的情況是皇帝可能懷疑自家老爺跟孀居的長公主殿下有私情,理論上來說這肯定是死罪,而現在老爺的表情如此沉重,顯然局面大為不妙,那當然就要考慮最壞的情況,以及足夠快的應變了。
但高務實的反應完全超過了高陌的預料,高務實臉上雖然依舊是那副近乎要慷慨赴死的模樣,但語氣很輕鬆:“我懷疑現在可能有人日夜監視著我,這死人臉就是做給那些人看的,你不必慌,我沒事,好得很。”
高陌反應很快,馬上明白了高務實的意思,也配合著一臉沉痛,點頭做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好像剛才被教訓了幾句一般,口裡則道:“知道了,老爺。不過老爺既然懷疑有人監視,要不要請堂老爺和表老爺幫忙……”
堂老爺和表老爺指的是在錦衣衛的高務本和王之禎,這兩位乘著高務實的東風,搭上了陳矩陳督公的便車,短短時間裡在錦衣衛中混得風生水起,手底下已經各有一批班底了。尤其是王之禎這傢伙很會來事,還掌握了不少“江湖力量”——其實也就是幫會啦、打行啦之類的力量。【本書卷一中已經解釋過明代的“打行”。】
別看王之禎在高務實眼裡只是個靠他關照的表兄弟,其實人家那身份放在“江湖”中可不得了,除了漕幫那一類體量的超級幫會輕易動不得,一般的尋常幫會看見他那是真只有跪舔的份。
但高務實現在不打算動用他倆,他只是微微搖頭:“他們倆手裡頭是有人可用,但錦衣衛的人……呵呵,敵中有我,我中也可能有敵。尤其是這一次,用他們的人,只怕還不如不用。”
高陌明白過來,面色稍稍一沉:“老爺是說……”
然而高務實沒說話,直接進了轎子。
高陌正琢磨老爺的意思,轎子裡傳來高務實的聲音:“內務部自己派人查吧,但是要注意一些,因為東廠也可能要插手。你既不要和他們起了衝突,也不要和他們聯手……這次東廠如果動了,那一定是奉皇命,並非陳矩的安排。”
“是,老爺,小的明白。”高陌回答道。
如果是陳矩的安排,內務部當然可以和東廠聯手一起查,因為陳矩是早已和高務實綁在一根繩子上的,他除非打算把自己也搭進去,否則就絕對不會賣了高務實。
但東廠如果只是奉皇命調查,皇帝就有可能臨時選調一些人加入進來,如果內務部還去聯手,那至少也會暴露一些內務部本身的實力,這就很不合適了。
與當年同張居正、馮保鬥法不同,以高務實現在的地位和擁有的勢力,這種時候他就不會再去過問太具體的事了,而是隻要把各項任務交待一下,自己瀟瀟灑灑地等情報彙總之後在全面分析就好。
不過高務實回到狀元第之後,也沒有真正瀟灑起來,因為他一想到朱翊鈞給的那個任務,就覺得自己頭大如鬥。
哄小姑娘開心本身不是難事,古往今來都是那麼些個辦法。看看後世某段時間流行的總裁文就知道,小姑娘們的“需求”無非是帥氣多金,如果還有些特別的格調,那就更好了。
這些東西高務實都不缺。
帥氣不帥氣不好說,但至少人家早些年就已經傾慕他了,想必總會有些加成;多金更不必問,他高某人現在連戶部的府庫都有資格嘲諷;至於格調麼……他堂堂六首狀元,真想玩的話,還怕玩不出朵花來?
但眼下有三個麻煩:一是這件事現在不是“自由戀愛”,對高務實來說幾乎就是個差事,主觀能動性方面實在有些不夠;二是他才進了一次長春宮就被有心人栽贓了,如果再去“私會公主”,那簡直有點自尋短見的風範;三是如果真這麼做了,到時候面對辛辛苦苦帶兵遠征萬里的黃芷汀時該怎麼說呢?
尤其是這最後一條,對高務實來說最是為難。
雖說黃芷汀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或許並不會因此有什麼過激反應,但沒有過激反應只是因為她受到的教育所影響,不代表她心裡真的不介意。
高務實從來不相信真有女人“不善妒”,所謂不善妒,無非是不肯表現出善妒罷了。換位思考一下,會有男人樂意二男共侍一妻麼?這道理本就是相通的。
當然,大明的社會現實擺在這裡,高務實就算一天納一妾,也頂多被人私下說說,即便黃芷汀嫁給了他,多半也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是他自己心裡有道坎不好過去罷了。
愁眉苦臉想了好半天,高務實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說不定根本不需要像朱翊鈞想的那樣呢?
永寧公主實際上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而且從小長在深宮之中,根本沒有什麼鬼戀愛經驗。加上從她此前的表現來看,她應該還是挺重視那些什麼禮教啦、名節啦之類的東西,說不定對自己也只是單純的愛慕,並沒有想過發生什麼超出禮教的關係呢?
如果只是做個知己,似乎也不影響什麼?
這麼一想,高務實倒有了說服自己的理由,不由得心情舒暢多了。反正朱翊鈞只是要求讓他妹妹開心一些,又沒說非要怎樣怎樣才行。
那怎樣才能讓她開心一些?正常的小姑娘家在這種時候,大抵會喜歡經常與理想中的男子多相處在一起,不拘做什麼都行,哪怕只是閒聊也很高興。
不過這樣一來,問題就轉回到第二個麻煩上來了:現在不好見面啊!
如果自己繼續去宮裡,再被人“爆料”一番,那可就……誒,等等,為什麼非得我進宮裡去,她自己出來不就行了麼?
我一個三品高官進宮,又不可能做什麼偽裝,但如果換做是她出宮來,大可以化妝成什麼宮女、宦官之類的溜出來呀!
逆向思維一開啟,高務實頓時豁然開朗:雖說現在站在暗中的那人肯定在監視我,但他的目光肯定集中在我的身上,對於宮裡的情況,他了不起會暗中監視黃孟宇和陳矩,頂多加上幾個宮門之類的,但應該不會有餘力去監視永寧公主本人——這特麼太犯忌了。
而且退一萬步說,他就算真有這個餘力和膽量,甚至發現了永寧公主偷溜出宮,那又如何?你敢爆我的料說我去長春宮密會公主,但你敢爆公主的料說她偷溜出來密會我高務實?
這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前者是我高務實膽大包天,後者……那TM是皇室醜聞啊!
敢爆這個料,可不就等於是逼著朱翊鈞掘地三尺也要下死手殺人嗎!
這個幕後黑手既然能夠看出我高務實真正比別的臣子都厲害的地方,就在於皇帝的絕對信任,所以他這次“精確打擊”就是針對“信任”二字而來的。那以相應的說,以他的水準就一定不可能不知道爆公主的料等同於自尋死路。
思路理清了,不代表現在就馬上要派人聯絡公主請她出來,畢竟高務實最近幾天雖然閒下來了一些,卻也不至於真的閒到可以每天陪一位小姑娘聊天的程度,因此還是要把該談的正事準備一下之後再聯絡。
目前他和永寧公主之間的正事主要就是公主基金的事,也就是所謂淑女學堂的問題。
這個學堂,按照高務實的規劃,實際上就是京華工匠學堂的“加強女子班”。
昨天永寧公主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高務實由於事前毫無準備,因此也提出了一些基本建議,譬如在識字讀書的基礎上加入女紅、繅絲等科目。不過他出宮之後想了想,覺得還能再加入一點其他的專案。
比如說紡織機械的原理。
由於高務實知道珍妮紡紗機的基本原理,現在遼東的柞絲產業之中已經用上了翻版的珍妮紡紗機,但同樣由於高務實只是知道飛梭在紡紗機上的基本應用,所以這種很有發展前途的東西目前並無太多進步的可能。
京華實際上的首席科學家朱載堉雖然厲害,但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等著他進一步研究的東西還很多。再加上他是一個王世子出身的人,對於紡紗這種活本身不夠了解,高務實也就沒把這件事放進他的工作進度中去。
現在高務實覺得,不如紡紗機的原理——包括飛梭的應用等知識都加入到淑女學堂裡去,利用她們經常操作相關機械的優勢,看看能不能在其中出現可以改進紡紗織布機械的女發明家來。
高務實沒有穿越去歐洲,不可能把推動過科技進步的那些大佬聚集起來為自己服務,所以他現在的思路也只能是廣撒網,有沒有魚全憑運氣。不過按照後世的經驗來看,就算天才的比例再低,但只要網大,總還是能撈到的。
他深知自己一個文科生畢竟存貨有限,很多東西都只知道一些基本原理,具體的開發也好,改進也罷,歸根結底還得看這個時代的各路人才,所以才創辦了工匠學堂。同樣的道理當然也能用在淑女學堂上。
要是他真的什麼都懂,何以京華燒玻璃的專案搞到現在都沒有拿出他滿意的產品?甚至說蒸汽機的原理也很簡單,為何他不搞出來?
非是不願,實不能耳。
要是知道原理就能搞的話,那他還知道內燃機的原理呢!可是能搞嗎?夢裡說不定能。
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比如造軍艦的問題。
高務實前世曾經迷過一段時間大航海時代的歷史,還專門找書看過一些關於各類風帆戰列艦的知識,如果只說理論,他甚至能畫出三層甲板戰列艦的剖面圖和艦體大致設計圖來,但實際上京華的大匠們見了之後,直接就告訴他現在造不出來。
於是高務實提出的一、二、三級風帆戰列艦的設計和建造計劃都被船廠給否決了,最終只是搞出了兩級風帆巡洋艦。
因為船廠告訴他,那麼大的戰列艦光是龍骨問題都很難解決,更別說三層甲板炮的戰艦肯定導致重心偏高、在海上搖晃幅度太大,會導致火炮精確度過低等各種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造這種船純屬浪費那些上好木料。
關於龍骨過大不好辦的問題,其實高務實以前看過一個拼接龍骨的技術摘要,但因為過於專業,他當時就沒怎麼看懂,只知道有那樣一種技術,卻不知道究竟怎樣才會讓拼接的龍骨達到整根龍骨的強度。
所以這一類相當專業的事,他都寄希望於廣泛培養相關人才之後,看能不能冒出幾個天才來,而不是自己去搞。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能直接幫忙做的事已經不多了,今後全看人才培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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