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芷汀此來遼東,明面上的說法是來談合作,安南與遼東的合作。
雖說安南與遼東一南一北,相距萬里之遙,但由於可以海路相連,在“隆慶開海”十餘年後的今天,合作什麼的,的確已經可以進行。
不過這合作,即便不能說僅僅只是個掩護,至少它也不是什麼主要原因,頂多是次要原因罷了。
因為黃芷汀之所以來遼東,甚至之所以北上,關鍵還是為高務實而來。
來看望高務實,才是黃芷汀的真實目的,而倘若再深層次一點,那就是她想知道高務實到底能沒能說服他的父母雙親,同意高務實和她的婚事。
成親是人生大事,在大明朝更是如此,越是社會地位高的人,對待成親就越是慎重,不僅萬萬不能馬虎,而且就重要程度來說,幾乎被視為一等一的大事。
與各種小說和影視劇不同,自由戀愛這種東西在大明這個時代基本就是天荒夜談,根本不能當真。能“自由戀愛”的男女,恐怕只有男方流連歡場看上了某位名妓,而這名妓也有心找一張長期飯票這一類勉強能算。
除此之外,婚姻的締結,都是依照八個字的老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好辦,不管是高家還是黃家,找媒婆辦事都是再容易不過了。但這父母之命卻有不小的麻煩。
既然自由戀愛不存在,那麼婚姻主要看的就不是什麼情投意合,而是門第與財力。
通常情況下是這樣:上流社會看門第,普通民家看財力。
當然,這一情況隨著社會的發展,也有一定的變化,到了大明中期之後,門第的重要性開始有下降的趨勢,而財力的重要性則逐漸抬頭。
然而下降歸下降,並不代表完全消失,“門當戶對”依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除非一方的財力格外的出眾,才能力壓門第優勢,達成婚姻。
按理說,黃家的門第也不算低,人家是真正的累世大族——土司啊,大幾百年的一方之主,地位當然是有的。
但關鍵在於高家的實際地位更高,從高魁開始,高家就是文人官宦之家,到了高尚賢時代,高家已經是“國家級”的水準了,在整個大明都是可以排得上號的。
再因為高拱這位前首輔的緣故,高家的頭上多了“文正”二字,更是一步登天,在文官世家之中都是頂端,因此如果要論門第,高家的確是太高太高,甚至高到自己的選擇餘地都很小了的地步,“區區土司”之家的確相差較大。
正常來講,如果此時黃家願意花錢、花大錢嫁女,其實也是可以的。按照此時的常規操作,男方出彩禮,女方出嫁妝,倘若雙方的財力相差較大,男方雖然門第高,但財力有限,則女方可以大幅度提高嫁妝的豐沛程度來抵消男方的門第優勢。
而且按照此時的習俗,一般情況下嫁妝是不包括田地這樣的不動產的,所以如果女方的陪嫁嫁妝能夠帶上大量的良田,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也不是不能形成。
黃家能給什麼樣的“陪嫁”,高務實倒是從來沒有和黃芷汀談過,但黃芷汀在安南時就曾經偶爾提到過,由於她現在的海東鎮守使是個世襲官,而這個海東,其實就是原先安南的安邦府——換句話說,整個安邦府都是黃芷汀私人受封的。
由於黃家受封的不止一個府,而這個安邦府是明確封給了黃芷汀個人,所以也就是說,她一旦出嫁,相當於整個海東都要拿出來做陪嫁。
高家雖然門第高,但女方直接擁有一府之地的陪嫁,按理說這怎麼也該夠了。
然而安南的情況比較特殊,也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安南的特殊在於,這地方本身就是高務實打下來的,而京華集團現在就是安南的國策機構,直接將安南都統司給架空了,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高務實才是安南的真正的頭號大地主。
而且高務實不僅僅是透過京華集團掌控安南的實權,他本身在安南也有地盤:海東的西南方,不僅地力最好的海陽府(紅河三角洲中心)就是高務實直接掌控的,而且南方從河花府(河靜)往南,全是高務實直接掌控(京華代管地)。
可以這麼說,安南的三分之一以上地面,都由“京華十六條”直接劃給了高務實!
這麼一看,高家或者說高家六房——甚至再確切一點就是高務實本人——才是安南的真正大地主。
至於高務實的其他財力,那也不必說,真正的富甲天下。
所以現在的尷尬就是,黃芷汀能拿出來的嫁妝雖然的確不菲,但高務實自己偏偏太有錢太有錢了,已經到了連一府之地的陪嫁都顯不出什麼來的地步。
高務實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麻煩所在,所以他在之前曾經跟朱翊鈞提到過這一點,按照他當時的希望,是希望朱翊鈞能夠出面來個御定——皇帝指婚的話,那就誰也說不得了。
但這件事似乎出了問題,剛才高務實與黃芷汀見面時,高務實就問皇帝有沒有在召見她的時候提及此事,然而黃芷汀說沒有。
這很奇怪,高務實甚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因為當時為了說服朱翊鈞,高務實甚至特意把這件婚事的重要性拔高,暗示朱翊鈞:黃氏、岑氏是大明留在安南的兩把利劍,而黃氏的情況還比較特殊,黃承祖雖然是黃氏之主,但黃氏實際上是由黃芷汀在主事,所以一旦黃芷汀嫁給他高務實,則在很大程度上相當於把整個黃氏都始終綁在了大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試想一下,黃芷汀這個黃氏的話事人成了高家的媳婦兒,黃家可能出現的離心力自然就消失了,從此之後必然是依靠大明來壓制安南都統司內部的獨立傾向,這對於穩定安南局勢擁有莫大的好處。
朱翊鈞作為皇帝不可能不考慮這一點,所以之前他並沒有表示反對,可是為什麼這次黃芷汀來京之後,他卻偏偏沒有提這件事呢?這裡頭髮生了什麼?
他究竟是動搖了,還是單純只是忘記了?又或者,他覺得時機還不對?
高務實並不想把這件事說給黃芷汀知道,因為他擔心黃芷汀知道之後會胡思亂想,覺得朱翊鈞要在這件事情裡作梗。
不過,高務實卻把他當時從廣西回京時路過新鄭與母親張氏的一番交流說給了黃芷汀知道[注:參見本卷第002章誰說服誰]。
說起來,張氏倒談不上什麼反對黃芷汀嫁入高家,雖然她擔心黃芷汀這個“大土司”可能脾氣不好,或許不那麼馴服,但她對自己的兒子很有信心,認為以兒子的地位和本事,沒理由鎮不住場面。
她真正的擔心來自於她當年自己的經歷,女方的門第不夠,可能導致出嫁之後受夫家親戚們的歧視和嘲諷。
她自己當年是多虧了大哥張四維高中進士,改變了她張家“商賈之家”的門第,這才得以慢慢不受鄙夷,但黃家顯然不存在這種可能,黃芷汀家裡根本不可能出個進士、抬高門楣。
這樣的話,哪怕是高務實回鄉娶妻,黃芷汀也有可能遭人白眼——土司、武將(海東鎮守使),這在中州名門、實學宗門的高家可不是什麼加分項。
張氏擔心以黃芷汀的身份,在遭受白眼之後會有什麼失格的舉動,那就更糟糕了,可能導致出現意料不到的大麻煩——比如要是黃芷汀被高家的親戚譏諷之後直接暴走動武,那事情的發展就完全不可控了。
高務實自然覺得這種情況不大可能出現,但他也沒法肯定,因為黃芷汀雖然是女子,可的確是帶兵的人,而且從諒山血戰來看,她帶兵的時候和她在自己面前絕對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樣。
而且高務實在廣西時,也見過土民們對黃芷汀頂禮膜拜一般的尊重,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高家這邊的態度真的像張氏所料的那樣,黃芷汀心裡的落差確實會很大,萬一控制不住情緒,結果實在難以預估。
原本,這話要不要對黃芷汀直接說起,高務實是很猶豫的,但是思來想去,他總覺得世間很多麻煩都源自於不肯說實話,所以最終他還是決定誠懇地跟黃芷汀一談。
黃芷汀聽完高務實所言,出人意料的笑了。
高務實皺眉道:“芷汀,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的。”黃芷汀柔聲道:“其實你不說我都猜到了——看安南那些文官怎麼對你,我就知道了。就像阮秉謙那樣的安南大儒,他其實也許並不畏懼你當時廣西巡按的身份,但卻對你出身高氏、身為六首狀元尊敬得無以復加。我知道高家門第很高,黃家是配不上的,要不是……高郎,不論到時候高家其他人怎麼看我,我都不會在意,我……我只在意你。”
高務實感受到黃芷汀的目光,知道在這種時候,別看黃芷汀說得很堅決,但只要自己稍有猶豫,她心裡一定會格外失望,因此也直視她的眼睛,道:“你能這樣想,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就像我孃親說的,嘴長在人家身上,他們要怎麼說我控制不了,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覺得他們至少也不太可能當著我的面給你難堪……左右就是回去成個親,到時候事情一完咱們就走。”
黃芷汀雖然有著僮人女子的大方,但畢竟說到這種事還是會有女孩兒家的羞怯,尤其是“成親”二字彷彿有一種魔力,聽得她粉面發紅,微微垂下螓首,小聲道:“還,還有一件事,要你來決斷。”
高務實點頭道:“你說。”
“成,成親之後。”黃芷汀好容易把這個詞說出口,連耳根子都紅了:“海東怎麼辦?安南怎麼辦?”
唔,這倒是個現實問題,看來羞怯並沒有將這個土司出身,曾經孤身撐住黃家門面的女子弄得失去理智。
高務實也知道她話裡的意思。
其實光說海東,黃芷汀就算本人不在,問題也不大。因為此時的京華在安南已經有一年多接近兩年的運作經驗了,連整個安南的局面都能控制,再多“代管”一個海東也沒什麼大不了。
何況黃芷汀也不是孤身一人掌管海東的,她手底下有一大幫過去的土目、土將,除非安南出現巨大變故,否則平時的日常事務,他們也是可以發揮很大作用的。至於軍權方面,目前來看,黃虎應該是個可以信任的。
當然,高務實並不相信什麼絕對忠誠,不過黃虎這個人除了有點愚忠之外,本身也不蠢,他應該知道在安南造反是不可行的,畢竟京華在安南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升龍警備軍有五萬大軍,金港警備軍有三萬大軍,這光是陸師就已經有八萬大軍了,理論上來講,已經足夠再掃平一次全安南。
除非出現最糟糕的情況,比如不光黃虎,還包括岑凌、阮潢、莫玉麟等人全部一齊造反,那才會出大事。
但這種可能性,高務實覺得實在太低了,且不說別的,他們要是一齊造反,誰當頭啊?
再說,岑凌這傢伙現在早就殺成安南人心目中的活閻王了,剿滅安南的各種叛亂,基本都是他出馬,他應該是早就沒有退路的了。
實際上,岑凌是主動接過這些剿滅亂黨的差事的,原因高務實也估計得出來:京華是高務實自己的勢力,不可能有忠誠上的問題,而黃芷汀跟高務實的關係,在安南的各方都很清楚,也基本上不可能有問題,那麼大明留駐安南的勢力裡頭,就屬他岑凌“最不穩定”,因此他主動出來承攬這些事,靠著強勢鎮壓安南的反抗勢力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殺人殺多了,自然就沒有了退路,都沒有了退路,自然也就不用受到忠誠度方面的質疑,岑凌這傢伙雖然長得秀氣,但心狠手辣這一條,他不輸任何人。
對敵人狠,對自己也同樣狠,不論對敵對己,他都不留退路。
所以這麼一看,高務實覺得黃芷汀本人就算不在安南,問題也不大。
可能唯一要注意的事,就是保證京華在安南的兵力始終處於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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