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坂決戰和安祥城之戰更為慘烈的交鋒。織田軍無疑會遭受巨大的打擊。但岡崎人大概會帶著多年的辛酸怨恨,全軍覆沒。因為對這一切心知肚明,雅樂助不免在夫人面前口出怨憤之語,在遭到松平元康的訓斥後,他只好閉口不言。
看著雙手伏地哭泣不止的雅樂助,松平元康道:“前輩,這是亂世啊!”他頓了頓,又柔聲道:“所有的算計都無濟於事。我們已經站在十字路口,必須向最有希望的方向走去……今川大人正好為我們指出了一條陽關大道……難道不是嗎?你不妨也這樣想吧。”
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暗,廚房裡傳來了濃濃的飯香。
“是。我知道了……那麼,告辭了。”雅樂助悄然站了起來,向怒氣未息的瀨名姬低頭致意。
瀨名姬緊緊盯住丈夫的臉,雅樂助的話,帶給她一種不安。那就是戰爭必然會帶來死亡。如果松平元康首次出征即戰敗了……這是一種揮之不去的、可恨的不吉之念。她靠在松平元康身上,道:“大人……大人有勝算嗎?”
“有。你不要擔心。”
“萬一尾張軍拼死抵抗……如果大人有個好歹,孩子們可怎麼辦啊?”瀨名姬道。
松平元康悄悄將手放在瀨名姬肩上。“不要擔心。對身體不好。”
“啊。又痛了,啊……”陣痛開始了。瀨名姬用力抓住松平元康,身體不停顫動,痛苦地緊咬著嘴唇。“大人,好痛!啊……啊……”
松平元康慌忙大喊,“來人……”
三個侍女應聲而人。松平元康將瀨名姬交給侍女們後,站起身來。他不知是喜是悲,心情沉重地從變成臨時娩室的臥房中慢慢踱了出去。來到走廊裡。
“又一個孩子要出世了……”松平元康回到臥房,卻坐臥不寧。
自己今後將會如何,會有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呢?在這個紛爭亂世中,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殺戮,但為何還不斷誕生新生命呢?如果這是一個值得為誕生而慶祝的時代,倒也罷了,但事實並非如此。但也並非全然沒有喜悅之感。松平元康在房中來回走動,不久又來到庭院中。“七之助,拿木刀來。”
此時。天空繁星閃爍。幾乎沒有風,但智源院中仍然松聲陣陣。西山稜角分明,屹然矗立。七之助將刀遞給松平元康。“孩子出生後通知我。我且待在此處。”說完,松平元康脫下上衣,揮舞起木刀。
但是攻擊的目標在哪裡?他擺正姿勢,深吸一口氣,努力做到無念無想,卻偏偏聽到了廚房嘈雜的聲音。
“啊!”他猛地揮下了木刀。此時,天際突然劃過一顆流星。希望這是個幸福的孩子。祖父二十五歲,父親二十四歲,都死於他人之手,松平元康感覺自己的死期也日漸逼近。初戰另當別論,若自己成為今川義元進京的先鋒,生還之機實在渺茫。那時,這個剛剛出生的孩子會爬了嗎,能站了嗎?
“啊!啊!”松平元康低聲叫喊著,努力驅趕各種各樣的幻想,他屢屢揮舞木刀,狠命劈空砍去。漸漸地,孩子從他腦中消失了。孩子的出生,不是人的意志能主宰的,那是上天的意志。
“啊!啊!”他大汗淋漓。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砍倒一切——今川義元、織田信長、他自己、瀨名姬、家臣和虛空。是將現世的一切當作一場夢,還是繼續執著?
當凝視著星空之時,他的頭腦被前者牢牢佔據;當耳中傳來廚房的嘈雜聲時,他又不得不回到現世。最終他認清了:人只要活著,雖然靈魂深處會有顫抖,但不得不時時砍殺著,煩躁著,掙扎著。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就在他擺好姿勢,暗暗提氣時,傳來雅樂助的聲音:“主公,您在做什麼?”大概因為剛才的談話,或者是臨產前的一番忙亂,雅樂助也無法平靜下來。
西山的稜角和線條變得明朗起來。月亮已經出來了。松平元康沒有理會雅樂助,眼睛依然緊緊盯著木刀刀尖。
“主公,剛才我一時衝動,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雅樂助走近松平元康,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月亮出來了,快要生了吧。我覺得這次應到武運昌盛的時候了,直到您下一個孩子長大成人。”
“你覺得這次出征,我勝算幾何?”
“尾張軍已今非昔比。”
“我知道。但我已作好了準備。”
“是欣然赴死的決心?”
“你!”松平元康終於回過頭來看著雅樂助,放下手中木刀,“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妨對你明說。你不要向其他人提及。”
“您是說……決心?”
“我決不會被妻兒束縛。我已經從那種桎梏中解脫出來了。”
雅樂助向前一步,緊緊盯住松平元康的眼睛。“能束縛住我的,只有岡崎倖存的家臣們,和他們多年的辛酸苦楚。你明白我的話嗎?”
“是。我明白。”
“從離開駿府的那一天起,我就會完全成為你們的人。既不會想到妻子,也不會想到孩子……”
“主公!”
“所以,你一定要忍耐、等待,直到開戰。”
“是……是。”
“戰爭,戰爭,不斷地戰爭。生死成敗怎能為人類的力量主宰?這種事情是我力所不能及,也是今川大人和信長無法掌握的。前輩,你看天空。”
“哦。”
“無數的星星在閃爍。”
“哦?”
“又閃過一顆流星。哪一顆星星屬於松平元康,你可知道?”
雅樂助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但它卻在放射光芒,儘管不知何時會墜落、殞滅。”
“您是說要‘盡人力以待天命’嗎?”
“不,我是說,即使有人勸你不要白費心機,也仍然要堅持,要努力。”
“是。”
“為了生存,人們會用智慧和力量,拼命爭取,直到生命之星墜落,這是人類的宿命。我也不能例外。所以,若我沒有足夠的智慧和力量,就請你們作好和我一起赴死的準備吧。”
雅樂助哽咽了。松平元康的意思是說:即使拋棄妻兒,也會為岡崎人獻身。事實上,除此之外別無他路。松平元康的話還有這樣的意思:因為妻兒到時肯定要被拋棄,所以不要再對著她們籌劃對付義元的謀略了。
“不要告訴其他人。”
“是……是。”看到雅樂助點頭後,松平元康又揮舞起木刀。“我或許會運氣很好。”
“我不明白。”
“若我運氣不好,可能六歲那年已經在大津渡口那裡被殺死了。在熱田做人質時也經常遭人暗算,但我還是平安地活到了今日,這大概是因為上天對我有所眷顧……”說到這裡,他猛地揮動木刀。
此時,平巖七之助慌慌張張在走廊下喊叫起來。“大人!大人!生了。生了個珠玉般的男孩!”
“什麼,生了個男孩?”沒等松平元康回答,雅樂助搶先開口道,“您馬上去見他吧,主公?”
松平元康將木刀遞給雅樂助,大步向走廊走去,但他又猛地停下腳步。男嬰也叫竹千代。這個新生命將要成為松平家的繼承人,宿命真是不可思議。正如自己是從相當於松平之敵的水野家的母親腹中生出來,這個男嬰的母親,也是岡崎人暗自懷恨在心的今川家的人。
“主公,您要立刻見他嗎?”
松平元康仍是一動不動,雅樂助已經興沖沖地向室內跑去。既然是男嬰,就要代表年輕的主公前去為那嬰兒送上印名、胞刀和初試弓。
“大人!”平巖七之助又叫道。
“好!去見!”松平元康終於點點頭,向走廊盡頭走去……(未完待續請搜尋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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