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的魚用嘴呼吸時,它的死期也就到了。但還有更笨的傢伙,他們死了之後才開始運用頭腦。明白嗎?人在活著的時候,在鼻孔還能呼吸的時候,就要學會運用頭腦。”
一個叫阿常的侍女諷刺道:“所以,廚監大人出人頭地了。”
“對。我在負責打掃馬廄時,每天都在思索,如何成為一個可以和馬對話的人。如果不能和馬對話,就不能成為一個好的飼馬人。我苦苦思索了三天,終於懂得了馬語。”
“那麼,你在替主公提鞋的時候,也學會了草鞋和木屐的語言了?”
“胡說。鞋怎麼可能說話?那時候,我每天早上都要先人一步,用後背溫暖草鞋和木屐。如果用肚子溫暖,就會壞事。”
“嘻嘻,那麼,你在山林值勤時,都做了些什麼?”
“沒做什麼。只不過沒有盜砍盜伐而已。一個人欺騙上司,將主人的東西據為己有,有這種貪婪劣性就不能出人頭地。你們大家要記住。”他煞有介事地教訓著眾人,但每次總讓下人做兩份美食,一份供織田信長享用,一份留給自己。所以,清洲城裡享受著最美味食物的,恐怕只有織田信長和藤吉郎二人了。
“膳食準備好了。”
“辛苦了!”藤吉郎裝腔作勢地回答,然後怡然自得地拿起筷子,“嗯。味道不錯!就這樣。”膳食盛到了碗中。雞肉做成的醬湯、蘿蔔絲、一盤燒魚。還有一些調味料。平日都是三菜一湯。今天加了個鮑魚,還有一條澆著胡桃汁的鯰魚。因為津島的漁夫們送來鯰魚,便做了這道特別的菜。藤吉郎毫不客氣地將鯰魚送入自己口中。
膳食擺好後,倒上了大概三兩酒。織田信長酒量驚人,如果興致好,他會獨飲至醉。看著藤吉郎狼吞虎嚥的樣子,燒火人小久井宗久禁不住問道:“鯰魚的味道怎樣?”
“我說過,不錯。”
“您說不錯。是在品嚐之前。”
“又是你……”藤吉郎扔了一塊鯰魚到口中,緊接著又吃了兩塊。
“在魚活著時,我就能辨別出它的味道好壞。那些不品嚐就不知道味道好壞的人,做不了廚監。”
宗久辯他不過,轉過頭去望著別處。廚房裡除了菜櫃、碗櫃,還有米櫃,那裡面堆積著平日所需的大米。
“生鮑魚片不太好,醬湯的味道卻非常地道。好了,拿飯來。”
藤吉郎不一會兒就將滿滿一大碗米飯打掃乾淨了。第二碗飯端上來時,負責守護米櫃的阿常突然神色大變。此時。藤吉郎背後響起一個炸雷:“猴子!”
是織田信長的怒喝。
“在!”同樣響亮的應答。
“我是你的主君嗎?”織田信長嚴厲地瞥了瞥餐桌和藤吉郎嘴角的飯粒,怒問。
“是!”藤吉郎早已坐正了。臉上毫無怯色,“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到廳上來。”
“是,馬上就到。你們立刻收拾餐具。”藤吉郎異常冷靜,跟在織田信長身後,出去了。到了廳上,織田信長突然笑了出來。藤吉郎大吃一驚。織田信長生氣的時候並不可怕,但只要聽到他大笑,藤吉郎就感到心驚肉跳。
“你知道我為何叫你?”
“是因為我貪吃嗎?我不知。”
“我是想褒獎你。你忠心耿耿,每次都為我嘗食,防止別人投毒。”織田信長強忍怒火,諷刺道,“今天尤其讓你費心了吧。除了雞肉醬湯,還有鯰魚、小魚和生鮑魚。”
藤吉郎鄭重而謹慎地施了一禮,“受到大人如此褒獎,在下有些飄飄然。猴子是個習慣了粗茶淡飯的下等人,一看到今天這麼豐盛的飯菜,就頭暈目眩。但我還要控制自己的食慾為大人品嚐,這片苦心……”
“你倒很會說話。今後只許你試吃一碗。”
“遵命!”
“還有,醬湯太辣了。”
“大人的話真讓我意外。除了大人,城內值勤的下人們也要享用這醬湯。總之,凡是勞力者都需要吃偏辣的食物。如果吃甜,身體就會衰壞。”
“小聰明!鹽乃體之必需。如發生戰爭,食鹽不足,還能繼續戰鬥嗎?我們現在的食鹽儲量在不斷減少。”
藤吉郎瞟了一眼織田信長,心中暗暗佩服他是個面面俱到、心細如髮之人。
“你看過天象嗎?”
“大人又開玩笑了。”
“今川義元已經從駿府出發了。你說說,他現在到達岡崎了嗎?”
“不好說。說也無用。”
“哼!”織田信長看了看四周,壓低嗓門,“沒用?”
“我認為,正如外面傳言的羅氏家進攻西國與南九州之時一般,今川大人肯定也會率領應仁之亂以後規模最大的軍隊前來的。他們究竟何時抵達濱松,會在吉田、岡崎待幾天,與我們都沒有關係。難道大人要率領尾張薄弱之兵去遠征那如雲霞般氣勢宏大的敵人?”
聽到這裡,織田信長突然高聲喝道:“混賬!我是在問你問題。”
“我可能跑題了。但如果換成我藤吉郎,則只會考慮今川軍何時到達尾張。除此之外,想也無用。”
“又胡說八道。愛耍小聰明。”織田信長壓低聲音,“你曾經說過,前田又左會回來向我道歉?”
“是。他殺了主公寵愛的愛智十阿彌,逃之夭夭,確實可惡。但事後遇到阿松的木造重忠卻是得知。前田又左是為了她而誤殺愛智十阿彌。事後前田又左已經為此事而深感後悔。還望大人原諒。”
“哼,重忠那個傢伙原本就是前田家推舉上來,跟前田又左狼狽為奸。原諒那個傢伙是不可能的!你聽好了,我再說一遍:如果他來,我就殺了他。你就這樣告訴他。也讓重忠那傢伙這樣告訴他。”以織田信長的性格,越是勸諫,反而越會激起他的怒氣,這也是木造重忠暗中觀察出來的。所以他才會慫恿木下藤吉郎在織田信長面前為前田利家請求原諒,這反而增加了羅氏家獲得前田利家的機會。
面對織田信長的話,藤吉郎沒有回答,單是緊緊盯住織田信長的臉。織田信長是真的生氣了,或是讓又左衛門利家在今川與織田交戰之時設法回來?藤吉郎不敢輕易判斷,因為在織田信長這樣說話時,絕不能早早作出判斷。
“如把大人的原話轉告又左君,忠誠的又左恐只有切腹自殺一途了。”藤吉郎試探道。
織田信長已經漫不經心地岔開了話題:“湯涼了。你既已嘗試過了,為何還不將飯食端上來,真是不長眼!”
當藤吉郎站起身來。織田信長面帶諷刺地叫住了他:“好了。你就不用起來,讓下人們去做吧。另。將你的飯食也端過來,我們一起吃飯。”織田信長拍手叫過貼身侍衛,臉上堆笑,讓下人將藤吉郎的飯食也端到這裡來。
藤吉郎頓時十分狼狽。按例是沒有藤吉郎那一份飯食的。因為要事先試食,藤吉郎經常趁機多吃。現在織田信長命將藤吉郎的飯食端上來,廚下的人定會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東西來。
織田信長當然是心裡有數。如果端上的是同樣的飯食,看這猴子如何巧舌如簧?
“我們來打賭。”
“賭什麼?”
“飯食之事。”織田信長開心地笑了,“你應該將心得和注意事項都教給你的下屬了吧。”
“當然。”
“但你的臉卻很蒼白啊。鯰魚有沒有毒?”
“大人!”藤吉郎嚴肅地抹了抹臉,道,“有毒的恐只是大人的嘴。”
“那我們就來打賭,猴子。”
“好。如果我藤吉恪盡職守,那就請大人在和今川交戰時撥一隊兵馬歸我指揮。”藤吉郎雖很是忐忑不安,卻始終沒忘記把握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機會。織田信長的性格也正是如此。
“如你有疏忽之處呢?”
“那就任憑大人處置。”
織田信長呵呵笑了,饒有興趣地看著極力想掩飾狼狽神色的藤吉郎。這隻猴子身上有一種天衣無縫的機變能力,是林佐渡、柴田和佐久間所沒有的。他能夠一邊說活,一邊揣測對方。既能參透人的心思,又沒有過分輕佻之感。
根據他過去的上司藤井又右衛門的說法,藤吉郎擅討女人歡心。“我本以為就他那相貌,哪會有女人緣。不曾想下級武士的妻子、女兒們經常悄悄給他送東西。真讓人納悶。所以請大人務必對他多加小心。”織田信長猶豫著是否應該給他安排另外的差事。想要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需要幾個條件。首先是能力和手腕。藤吉郎在這一點上已經算合格了。然後,是努力以外的東西,也就是俗稱的運,這廝是否生來就具有武運呢?織田信長此刻想測試一下藤吉郎的武運。
織田信長的膳食端上來後,藤吉郎像個監工似的仔細檢查了一遍。而對後端上來的自己的飯食,藤吉郎則故意不瞧一眼。然後,他顯得異常冷靜,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那份飯食。織田信長也目光尖銳地看著。盤中只有蘿蔔絲、調味料和大醬湯。
藤吉郎終於放下心來,面朝織田信長跪伏下去:“對不起。藤吉郎輸了。請大人任意處置。”
織田信長臉上浮出一絲苦笑。藤吉郎贏了,反而跪下道歉。織田信長雖然在心底罵他是個渾蛋,但又禁不住想聽聽他如何為自己開脫。
“你認為這樣就算完了嗎?”
“對不起。我一定好好告訴他們,保證下次不再犯錯。”
“我倒想聽聽,你究竟要給他們說些什麼?”
“是。我平素總要求他們節儉第一,才導致今天這種紕漏。其實應讓大人吃我們下人平素所吃的東西。我曾經反覆對他們講,要做和我們一樣的膳食給大人吃,以磨鍊他的意志。”
織田信長不禁咂了咂嘴,“猴子!”但他咬咬牙,沒有繼續說下去。這隻猴子,武運很好,他的圓滑和機靈,甚至有點過頭。“好吧,吃飯。”
織田信長拿起高麗酒壺,給自己斟滿酒,獨自飲了起來。主僕二人默默地吃畢。
“猴子。”
“在。我已經吃飽了。”
“我沒問這個。我想睡上一覺,直到今川軍抵達清洲城下。”
“如要守城,必得如此睡上一覺啊。”
“你剛才也說了,無論治部大輔到濱松、吉田還是岡崎,我總不可能主動出擊到敵人地盤上去。我要睡覺。但當他們抵達尾張後,我還是應該睜眼看看吧。”
“是。”
“所以,當敵人進入水野下野守的領地後,你就負責向我彙報詳細軍情。”
“藤吉郎被允許參加這次戰事了?”
“渾蛋,既然是守城,女人孩子也要參加。”意思就是說,如此情況下藤吉郎也要參戰了。
“多謝大人!”
“我今天要休息。如果到了應該睜眼之時,立刻叫醒我。記住了?”
藤吉郎一邊津津有味地喝著醬湯,一邊點頭應承,“是。”
“對了,你再到外面買一些大醬吧。”此前織田信長已經吩咐過藤吉郎在尾張國當地大肆宣揚購買大醬,現在又突然讓藤吉郎繼續購買,實在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玩弄藤吉郎了。
但藤吉郎並沒有多言,反而是繼續老實地回應道;“是。”
實際上,藤吉郎已經隱隱約約明白了織田信長的想法。此次戰爭對於織田信長來說,將是命運的轉折點。這不是一場普通人的勝負之爭,而是或死或降。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也無論使用什麼方法,結論都仍是“絕無取勝的可能”。
但藤吉郎也清楚地意識到,織田信長那與生俱來的好勝,使他決不可能向別人俯首稱臣。藤吉郎選擇織田信長作為主人,並不完全是因為織田信長具有非凡的戰略和經營才能。柴田、佐久間等重臣認為,織田信長身上存在諸種缺點,如他不是大將,就可能生存不下去,藤吉郎卻最為看重這些缺點。
織田信長試圖測試藤吉郎的武運,而藤吉郎對織田信長的武運抱有更大的興趣。所以,如織田信長在此時說出“投奔今川門下”之類的話,藤吉郎就會立刻離開,投奔他處。
木下藤吉郎決不會將人生賭注下在這樣的主子身上。但織田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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