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嚴浩年紀輕輕,經歷倒挺豐富的。”嚴浩走後,舒明搖頭驚歎道:“十四五歲敢扒火車去新疆,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這小子,是個紅衛兵啊。”羅維明則說道:“放菠蘿,排語錄歌,跳忠字舞,還敢在街頭表演……”(注1)
還沒說完,他就哈哈大笑,然後繼續說道:“看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很難想象當時是什麼情景。”
嚴浩現在很瘦,戴著個大框眼鏡,看上起很像埋頭苦讀書的老實孩子。
沈衝也笑,心中卻在驚訝嚴浩的身世。
小時候,沈衝家裡有一套殘缺不全的《金陵春夢》,1958年出版的,封面上還有“內部發行”的字樣,講的是蔣介石的故事,這本書是兒時沈衝的裝X利器,每次和小夥伴們一起看愛國主義戰爭片的時候,他總是能口若懸河的說出一堆蔣介石的逸聞趣事。
上大學後,他偶然想起這本書,上網一查,才知道《金陵春夢》來歷不凡,作者唐人,是香港左派報紙《大公報》的編輯,而這本書,是內地第一部出版的港臺小說,也是很長一段時間裡唯一的一本,因此廣為流傳,影響很大。
想不到這個唐人,居然是嚴浩的父親,而據嚴浩說,他父親在1959年,曾被特邀去北京參加了建國十週年慶典,而且去年還當選了全國政協委員,所以他是個正宗的紅二代,去內地完全沒有障礙。
這意外的來的資訊,讓沈沖喜出望外,他對拍攝《南海十三郎》更有信心了。
沒錯,他打算讓許鞍華和嚴浩兩人合作,聯合執導這部電影。
沈衝雄心勃勃,他想用南海十三郎這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為主線,把個人的悲歡離合和風起雲湧的時代背景有機結合,拍出一部殿堂級的電影。
許鞍華細膩,擅長處理電影中的人物感情,嚴浩渾厚,善於營造有歷史時代感的電影氣氛,兩人是好友,又曾經共事過,可謂珠聯璧合。
因為嚴浩當前正在忙著《夜車》的後期製作,而《南海十三郎》的籌備工作又非常漫長,所以沈衝還沒有提起這茬。
今天他自投羅網,沈衝當然不能放過,立馬答應安排他去給黑澤明打雜,然後藉機提出合作拍攝的事情。
嚴浩要去跟黑澤明學習拍攝技巧,並沒有太多障礙,嘉禾很重視《夜車》這部電影,不僅特意邀請了旅日當紅女歌手陳美齡來演唱主題歌,還把錄音,剪輯和沖印都安排在日本進行,他可以一邊做後期,一邊去《影武者》片場觀摩學習,只不過會很辛苦罷了。
沈衝正想著,舒明開腔了,他興奮的問道:“沈總,我們雜誌下一期是不是去採訪黑澤明?”
“沈總投資了黑澤明的新片,這是電影新聞。”羅維明搶過話頭,說道:“所以要採訪也是我們去採訪啊,沈總當年金口玉言,說《電影時代》以電影業內諮詢資訊為主,對吧,沈總?”
“老羅,你的節操都掉了一地了。”沈衝大笑,說道;“平時喊我沈老闆,求我的時候就一口一個沈總了?”
“一樣的,一樣的,一個意思嘛。”羅維明臉皮厚,他抽著煙,笑著說道:“說吧,沈總,什麼時候派我去採訪?”
“你……”舒明是個好老人,不善言辭爭鋒,急的臉都紅了,卻沒說出來什麼話。
“行啦,別爭了,都有機會的。”沈衝笑著打圓場,說道:“《第一電影評論》下一期就用黑澤明做封面,至於《電影時代》,等明年電影拍完了,再去採訪。”
“這不公平啊!”羅維明叫天屈,丟掉菸頭,說道:“我們雜誌賣的比《第一電影評論》多十倍,為什麼要等到明年?”
“大佬,黑澤明又臭又硬的脾氣,世界上誰不知道!”沈衝叫苦,說道:“我只投資了三分之一,又不是終極大BOSS,能要到兩個採訪機會,已經很不容易了,誰讓咱們是《電影時代》,而不是《時代》週刊呢。”
“可以讓我們先去採訪嘛。”羅維明激動,說道:“舒明老兄是個溫吞水的脾氣,不著急的,讓他明年再去採訪好了。”
“誰說我不急?”舒明頂了一句,站起來說道:“我現在就去買飛東京的機票。”
“別急啊,各位。”沈衝以手撫額,他還是低估了黑澤明在死忠粉心中的地位,“黑澤明又不是婚禮上的新娘,這麼急著去追做什麼?”
舒明呵呵一笑,又坐了下來。
沈衝調整了一下坐姿,問道:“舒總編,你對日本熟悉不?”
“他當然熟。”羅維明沒好氣的說道:“舒明老兄在日本住過好幾年,是個假東洋鬼子。”
“我在東京上過幾年學。”舒明不理羅維明,笑呵呵的說道:“對日本還算熟悉。”
“那你有沒有興趣,常駐日本?”
“沈總的意思是?”
“黑澤明的電影大概要拍到明天四五月份,我需要一個居中聯絡的點。”沈衝把玩著鋼筆,說道:“而且日本是亞洲電影的龍頭重鎮,雜誌社很有必要在那邊開個辦事處,舒總編如果有興趣,我想派你去日本做辦事處的經理。”
舒明立刻點頭說道:“我願意去。”
“好。”沈衝大喜,舒明雖然辦事效率不高,但考慮問題周全,做事穩妥,年紀也不小了,沒有什麼野心,作為外派駐日代表最合適不過,說道:“薪酬待遇方面,我不會虧待的,在日本的食宿,統統由公司報銷。”
“舒老兄,恭喜恭喜,又升官又發財。”羅維明叼著煙,馬馬虎虎的抱拳行禮,恭喜了兩句,然後意有所指的說道;“沈總,既然舒老兄去做駐日經理了,《第一電影評論》該換個總編了吧?”
“你沒戲。”沈衝擺手,直接否決了羅維明的企圖,這廝把《電影時代》辦的風生水起,是個大才,這時候怎麼可能把他調去管理《第一電影評論》,“舒總編,羅孚去了內地,暫時回不來,你推薦個人接任總編職務吧。”
“從雜誌社內部選,還是從外面找?”
“都可以,你覺得合適就行。”
“雜誌內部的話,我覺得卓伯棠很好,他對港臺兩地的電影都很熟,而且理論知識豐富。”舒明說道:“雜誌社外的話,我推薦林年同。”
“林年同不錯。”羅維明點頭,說道:“他當年組織成立‘中國電影學會’很有想法,也做過電影雜誌,有經驗。”
“這種人才。”沈衝疑惑:“當時雜誌社重組的時候,你們怎麼都不推薦給我?”
“他當時不在香港。”舒明解釋道:“林年同膽子很大,去年年底,偷偷跑去上海收集早期中國電影的資料,前段時間才回來。”
香港電影文化界還有這種人才?
沈衝很意外,但這種舉動,非常符合他的口味,加分不少,於是瞬間做了決定,說道:“那就把林年同請過來做總編,讓卓伯棠做副總編。”
沈衝在美國和日本呆了七八天,累積了一大堆需要他拍板做決定的事務,好不容易解決完雜誌社的事宜,兩位總編剛走,曾麗珍走了進來。
“沈總,這是最近兩週,來我們公司尋找投資的電影專案。”曾麗珍把一個資料夾遞給沈衝,說道:“我篩選了一下,初步確定了幾個比較有新意的專案。”
沈衝接過來,立刻眼睛一亮,真是喜事不斷,第一頁就看到了兩個眼熟的名字——餘允抗和翁維銓。
餘允抗的《兇榜》,號稱香港最恐怖的恐怖片,是新浪潮中的一部經典電影。
翁維銓的《行規》,是半紀錄片形式的警匪電影,是新浪潮中少有的平實嚴肅之作。
看了一下劇本大綱,感覺和記憶中的電影情節差不多,沈衝於是拿起筆,在有他們兩人名字的專案上畫了個圈。
翻到第二頁,沈衝忍不住笑了——王晶居然又出現了。
“王晶又去堵你家大門了?”
“沒有,這次是規規矩矩到公司來的。”曾麗珍抿嘴一笑,說道:“他拿的是一個追女孩子的劇本,我覺得蠻搞笑的,應該有市場,所以就留下來了。”
王晶對賭和色的嗜好是出了名的,而他的高產也是出了名的,沈衝想了想,也沒去看劇本大綱,直接在他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再往下翻,沈衝發現曾麗珍把沒有透過稽核的專案也紀錄了下來,而且給了否決的理由,理由都很充分,不由的越發欣賞她。
看完之後,沈衝把資料夾還給曾麗珍,說道:“餘允抗和翁維銓這兩個人的專案,你先讓他們做籌備工作,等我從內地回來後再開工,王晶的那個,你去做製片人,全權負責,我不插手,隨時可以開工拍攝。”
“真的?”曾麗珍大喜,連忙說道:“多謝沈總。”
“要謝也是王晶來謝。”沈衝笑著說道:“你是製片部經理,做製片人是理所當然的,謝我做什麼。”
“我是謝沈總給我這個機會,可以指揮王小胖。”曾麗珍笑容滿面,說道:“以前在TVB做助理編導,經常被他捉弄,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我去欺負他了。”
“那你好好折磨他吧。”沈衝樂見其成,說道:“我先給你100萬的預算額度,你好好把關,電影要是賣的好,給你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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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菠蘿是土製炸彈,香港“六七”時期,很多左派在大街上放置這種東西,造成了極壞的影響。據嚴浩訪談,他當時只有十三四歲,弄的炸彈,其實就是在鐵盒子裡面裝上土,假裝成炸彈嚇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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