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嘉慧園。
沈沖和李開元一人一張躺椅,坐在陽臺上,一邊欣賞著維多利亞港的夜景,一邊隨意閒聊。
“你媽今天過來,呆了多久?”
“下午兩三點就被我趕走了。”李開元沒好氣的說道:“總是放不下她的餃子店,一箇中午嘮叨了二十多句。”
“呵呵。”沈衝乾笑兩句,說道:“她沒說別的?”
“說了。”李開元側著頭,看了看沈衝,似笑非笑的說道;“她說房子太大了,應該買個小點的。”
“元元姐,你不乖啊。”沈衝拿了顆櫻桃,丟進嘴裡,含含糊糊的說道:“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你是個膽大包天的,臉皮又厚,還在意我媽說什麼?”
“做女婿的,哪有不怕丈母孃的。”沈衝吐掉櫻桃籽,說道:“那可是世界上最厲害的BOSS。”
“我看你就不怕,我媽對你比對我親多了。”李開元把毯子稍微對上提了提,然後側躺,面對著沈衝,說道:“她讓我別欺負你,有事讓著點。”
沈衝吹了聲口哨,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媽還說,她早就知道我們倆的事了。”李開元笑的很溫馨,說道;“我們第一次牽手回家,她就看到了,只是一直沒說。”
“看來咱倆不適合做地下黨啊,保密工作做的太差了。”沈衝又吃了顆櫻桃,說道;“你媽算是過關了,還有你爸呢,他怎麼說?”
“得了便宜還賣乖!”李開元捻了一顆櫻桃砸他,說道:“我爸看你就像看親兒子一樣,他能說什麼,知道我倆的事後,笑得跟朵花似的。”
“沒辦法,誰讓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少年呢。”沈衝一邊自吹自擂,一邊彎下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櫻桃。
“德行!”李開元又丟了一顆櫻桃砸他,然後說道:“對了,我爸說,他們廠裡有個領導還是什麼人,想要見你。”
“哦?”沈衝心中一喜,連忙問道:“什麼時候?”
“沒說,就讓我帶個話,讓你有空去找他。”
“那好吧,我明天就去。”
說完這句,兩人沉默下來,沈衝雙手墊著後腦勺,看著遠處的燈火發呆,李開元則看著他發呆,此時無聲勝有聲,自有一股柔情在空氣中流動。
“阿衝。”
“嗯。”
“你……昨晚和那個張愛嘉,談的怎麼樣?”
“我跟她說,我想開後宮,收她做妃子,她看我像白痴。”
李開元笑的直打跌,她拍著躺椅的扶手,說道:“阿衝,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的臉皮已經厚的可以在上面賽馬了。”
沈衝一躍而起,做了兩個擴胸的動作,說道:“我覺得臉皮還不夠厚,要是夠厚的話,昨晚我在酒店,就該摸到她的房間裡,來個霸王硬上弓,把生米煮成熟飯。”
“你要是敢這麼幹。”李開元挑了挑眉毛,說道:“說不定明天小弟弟就沒了。”
“不是吧!”沈衝叫屈:“你說我可以開後宮的嘛。”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用強。”李開元翻身,仰面躺著,手腕搭在扶手上,身姿嬌媚動人,她說道:“你找幾個小情人,最多算荒淫無恥,要是用強,就是禽獸不如了。”
“元元姐。”沈衝坐在李開元的躺椅一角,把玩著她的柔荑,問道:“我要是真開了個後宮,你在不在意?”
“怎麼可能不在意。”李開元白了他一眼,說道:“你看我像賢良淑德的女人嗎?”
“不像。”沈衝訕笑,說道:“你本來就是啊。”
李開元哼了一聲,她掙脫沈衝的手,咬著嘴唇,臉色變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響之後,說道:“你在外面瞎胡鬧,隨便,但是不能把她們帶到這裡來,出了事,也別指望我給你擦屁股。”
沈衝訕笑,剛欲說話,電話鈴聲響了。
“喂。”
“沈總,票房統計出來了。”是江之強,他興奮的報告道:“算上首映場,今天一共收了94萬。”
沒過百萬,讓沈衝有點遺憾,他問道:“是新記錄嗎?”
“之前沒有首日票房的統計,不過商會的會計說從沒見過這麼高的單日票房。”
“那行,明天在報紙上就用破了記錄的標題。”
“好,我這就通知報社。”
放下電話,沈衝發現李開元已經不在陽臺上了,走進臥室,見她側身而臥,於是關了燈,躺在一邊,輕輕抱住她。
“票房出來了?”
沈衝把臉貼在她的後背上,感受著親密溫暖的氣息,含糊的應道:“收了90多萬。”
“不錯嘛,每天90多萬,映一個月,賺的比魔方還多了。”
“姐,哪有那麼多啊。”沈衝失笑,說道:“票房也就最初幾天高,然後會一路下滑的,再說只能映兩週。”
“我又不懂電影。”李開元動了動身體,換了個姿勢,貼緊沈衝,說道:“睡覺吧,都要12點了,好睏。”
“嗯。”
……
在清水灣的邵氏片場附近,有一棟豪華別墅,雕樑畫棟,金碧輝煌,不僅有富麗堂皇的飯廳,燈紅酒綠的舞廳,還有一間舒適安逸的電影放映廳。
這地方,是邵逸夫特意修建,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注1)
邵逸夫是個工作狂,年輕時每天工作超過14個小時,連代步用的勞斯萊斯,內部都改裝成辦公室的樣式,方便隨時工作,即使年過七十,仍然老當益壯,每天工作時間長達10個小時。
然而作為世界有數的電影大亨,免不了要和各行各業的各色人等打交道,交際應酬多了,工作就少了,邵逸夫於是想了個辦法,他建了這棟別墅,然後每年選兩個月,每晚開酒席,宴請各路賢達,今天是舊上海的大亨,明天是潮州籍的大佬,後天是地產界的大鱷……有時大宴,高朋滿座,有時小宴,三五知交,依次流水席開過去。
流水席能連開60天,可見邵逸夫的大亨氣度和人脈之深厚。(注2)
這晚,邵逸夫宴請了幾位廣東籍的財主。
“六哥。”宴席接近尾聲,一個胖胖的老頭問道:“今晚給我們看什麼電影?”
每次宴席結束,邵逸夫都會選擇一部時下最新最娛樂的電影,請來賓觀賞,這是邵氏家宴的兩大招牌之一,另一個招牌,自然是邵氏的當紅女明星,“邵氏星,多如天上星”,這句廣告語聞名東南亞,不過今晚宴請的幾位,都是幾十年老交情的老朋友,全是老傢伙了,有通家之好,自然不需要女明星作陪。
“楚原剛拍好《絕代雙驕》,傅聲主演的,各位待會可以先睹為快。”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說道:“傅聲是不是張家的那個小九?”
邵逸夫微微頷首,說道:“正是。”
“小九每次在電影裡被人打的鼻青臉腫的,張翁看到了,不知道心不心疼?”那老頭笑著說道:“我可捨不得我兒子去幹這個。”
“張家枝繁葉茂,又不靠他繼承家產,你家就一棵獨苗,自然捨不得。”胖老頭的笑的慈眉善目,他說道:“再說那是拍電影,又不是真打。”(注3)
“六哥,《絕代雙驕》我們下次再看。”坐在最邊上,抽著雪茄的老頭說道:“你把這兩天炒的火熱的那部《瘋劫》拿出來,讓給我們見識見識。”
“哎,還是許老頭有想法。”花白頭髮的老頭贊同道:“我也想見識一下最嚇人的電影是怎麼個嚇人法。”
“萬老弟,我們能看,你不能看。”許老頭抽了口雪茄,對他說道:“沒看今天的《東方日報》嗎?人家電影公司登了全版廣告,建議18歲以下小青年以及像你這樣有心臟病的老頭子,不要去看這部電影。”
“我是老頭子,你也不年輕!”萬老頭手一揮,不屑的說道:“那是電影公司玩得噱頭,咱們這幫人,哪個不是從兵荒馬亂的年歲裡走過來的,誰沒見過百十個死人,什麼場面沒見過,會被一部電影嚇到?”
“六哥。”胖老頭捧著茶杯,說道:“客隨主便,這事你來定。”
“各位要是都想看,自然是可以的。”邵逸夫說道:“正好今天早些時候,他們送了一個複製過來,我也想看看上映一天,票房近百萬的電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那得了。”萬老頭站起來,說道:“走,走,去看看。”
“不急,不急,先吃東西。”邵逸夫抬手示意他坐下,說道:“複製還在影城那邊,我現在讓人過去拿。”
“我說老萬,你老大不小了,還這麼風風火火的,難怪有心臟病。”胖老頭說道:“要戒急用忍,注意保養身體。”
“養個屁的身體,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萬老頭喝了一大口紅酒,說道:“折騰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有了點家底,不好好享受,怎麼對得起當年的辛苦?”
“說的也是。”許老頭唏噓不已,說道:“咱們年輕的時候,為了賺點小錢,那是風裡來雨裡去,艱辛無比,六哥就是個例子,在馬來西亞的鄉下東奔西走,弄了個跑跑的外號回來。”(注4)
“現在不比從前,賺錢變容易了。”邵逸夫放下筷子,說道:“當年張徹的《獨臂刀》上映一個月,票房才過百萬,譽滿全城,現在的電影,一天票房就要百萬了。”(注5)
“香港經濟繁榮了,票價漲了嘛。”萬老頭說道:“我記得那時候買張樓座的票,也就三塊多錢吧,現在都要十塊了。”
“就算折成以前的票價,一天也有30多萬。”許老頭說道:“30多萬啊,你我當年,做十年工,都賺不到這麼多吧。”
“不能比,不能比。”胖老頭擺著手,感嘆道:“現在的年輕人,不得了,你們看前幾天《明報週刊》上登的,20歲的學生,幾個月就賺了咱們大半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有屁用。”萬老頭嗤之以鼻,說道:“來的快去的快,幾個月賺的,說不定幾天就敗光了。”
“趕巧了。”邵逸夫說道:“那個年輕人名叫沈衝,正好是《瘋劫》的投資人。”
“不是吧?”許老頭放下雪茄,驚訝道:“六哥,《瘋劫》可是在邵氏院線上映的,我還以為是你出品的。”
“世道變了。”邵逸夫也有些感慨,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說道:“那些小電影公司,還有一批臺商,不講規矩,胡亂抬價,閉著眼睛開三倍四倍的工資挖人,擾亂市場,搞我們邵氏人心浮動,拍片成本高了不少,票房反而不如以前了,正好這個沈衝找上門,想要借邵氏的院線,我就用他試試刀,看看獨立製片是不是個新路子。”
“六哥好手段。”胖老頭笑眯眯恭維了一句,然後問道:“那這票房是怎麼分的?”
“我六他四,宣傳發行費自己負責,我們只管放映。”邵逸夫說道:“不是我欺負後生晚輩,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薑還是老的辣。”老頭一豎大拇指,說道:“六哥這是穩坐釣魚臺啊,什麼都不用幹,坐等收錢,這90多萬的票房,邵氏輕輕鬆鬆就拿走了三分之二。”
邵逸夫古拙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擺了擺手,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是老咯,不談了,走,走,去看片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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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見《邵氏春秋》。
注2:見楚原回憶錄,此處為了劇情方便,把宴席前放電影改為宴席後放電影。
注3:傅聲本姓張,是香港名門望族出身,有11個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九。
注4:邵逸夫的英文名為“RunRunShaw”,在馬來西亞創業時候,因為沒戲院,只能帶著放映機在鄉下奔走放電影,被人取笑,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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