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勞長者遠送,六叔請留步。”
“好,好,沈先生慢走。”
沈沖走後,邵逸夫覺得有些心煩意亂,他慢慢的在別墅寬大的客廳裡踱步,一邊消食,一邊思量。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大都喜靜不喜動,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變化和折騰。
一年之前,沈衝還不名一文的時候,前來採訪他,他就明言很討厭那些獨立製片商,破壞了規矩,擾亂了行情,讓生意難做。
一年之後,再回頭看看,那些獨立製片商只是癬疥之疾,她們資金有限,成不了氣候,彷彿夏日的鳴蟬,討人厭煩,卻動不了邵氏這棵大樹的根基,然而沈衝的東方魅力,卻彷彿一股強颱風,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動搖了邵氏精心打造並維持了二十多年的大片場制度。
邵氏的經營思路,講究薄利多銷,儘可能的壓低製造成本,以數量取勝,這種經營模式,大約是中國傳統的商業主流,不僅邵氏如此,此後幾十年的時間裡,中國大多數企業,都奉行這種思路,從而造就了“世界工廠”的名聲。
降低製造成本,首先一條當然是降低薪酬,邵氏的演員和幕後人員工資之低,是香港有了名的,鄭佩佩就曾說過,她當年在邵氏,每天都儘可能的少出門,因為公司規定,出門一定要穿好衣服,又不準坐公車,以她當時幾百塊的薪酬,根本負擔不起開銷,只好天天躲在宿舍裡,紅遍香江的武俠皇后,如此窘迫,可見邵氏的片酬之低。
1973年香港股災之後,方逸華全面掌權,更是把吝嗇之風發揮的淋漓盡致,有人說過,邵氏的風格就是,任何預算報上去之後,按慣例要砍掉一半,曾有笑話講,李翰祥拍一部戲,要十個小孩吹肥皂泡,於是上報要買十根竹管,結果只批下來五根,氣得於脆連整部戲都放棄了,說邵氏省錢,他省時間…
那些獨立製片商,開高價挖走幾個邵氏的人才,但他們底子薄,撐不久,只要有一部戲票房不好,就得完蛋,然後出走的人才,又會乖乖的回來。
但東方魅力不一樣,因為它的老闆沈衝有錢,雖然邵逸夫自信他積累了五六十年的財富,絕對比發跡不過一年半的沈衝多,但電影畢竟只是電影,資金到了一定程度,錢多錢少都一個樣——鄒文懷就是例子,邵氏如果把香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所有財產加起來,十倍於嘉禾,然而現在的電影市場上,卻是嘉禾壓著邵氏打。
沈衝以豪奢慷慨聞名,凡是給他打工的,沒有虧待的,像去年《瘋劫》破了票房紀錄,所有在劇組簽名冊上留過名的工作人員,甚至連幫忙清掃拍攝現場垃圾的保潔員,都拿到了上百塊紅包。
《瘋劫》尚可以說是他剛出道,花錢買個好名聲的特意之舉,然而之後的種種行徑,無不顯示他毫不在乎香港電影圈當前的行業規則,王晶的《追女仔》票房大賣,除了最初合同上的薪酬之外,又拿了10萬的分紅,要知道連楚原都拿不到票房分紅,王晶這種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子,有什麼資格拿?
還有黃嶽泰,在邵氏只是入行三四年的普通員工,每個月幾千塊的工資,被沈衝借去,拍了一部至今都沒上映的實驗電影,二十天不到,拿了五萬的報酬,不僅如此,沈衝還把他塞進了大腕雲集的金像獎評審團,成了評審團裡資歷最淺,也是最年輕的評審,一舉成名,年紀輕輕,就被視為香港第一攝影師,得利又得名,如此境遇,讓邵氏所有的員工,都眼紅不已。
現在票房火爆到讓人發狂的《虎膽龍威》同樣如此,雖然是和嘉禾合拍的,但沈衝也從邵氏借了一些幕後員工,每個員工都拿著三倍於邵氏的薪酬,如此種種,讓邵逸夫心驚肉跳。
沈衝每次來借人,都是一團和氣,借完了就送回來,從沒說過要挖人,但每一次,他都收穫了良好的口碑,如此作為,明顯是在養望,萬一哪天時機成熟,他振臂一呼,邵氏可要人去樓空了……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一點都不知道珍惜,左手進,右手出,如何得了。
邵逸夫想到這裡,連連搖頭,心裡腹誹不已,但腹誹歸腹誹,沈衝這種視金錢如糞土的混不吝,他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來如何對付。
除了電影之外,電視也讓邵逸夫非常頭疼。
沈衝的佳藝電視臺,光放電影,一個月都不到,在晚上黃金時段,已經坐二望一,壓倒麗的,佔據了收視率第二的寶座,雖然最高也不過14%左右,但根據公開的資料,電影臺之後,還有更多的電影片道要出來,多頭並進,後勁十足。
再者今晚沈衝滑不溜手,只是在大談特談有關香港電影分級制度的立法,以及內地電影發行放映改革對香港電影的影響,沒有一句話說他對H有興趣,也沒有一句話說他對H不感興趣。
邵氏在六十年代,每部電影成本不過幾十萬,每年盈利超過千萬美元,而近幾年來,製片成本愈發高昂,盈利卻每況愈下,而電視卻恰恰相反,每年的盈利都在攀升,前進一片光明,在邵逸夫心裡,電影和電視的份量,已經從五五開,變成了三七開。
只不過他與利孝和是幾十年的老朋友,當初利孝和不僅分了股份給他,讓他進董事會,還把日常運營全權委託,如此信之氣哪個只要他還在世,邵逸夫無論如何,也不好打HR主意,所以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控制自己的股份不超過利家,利家是H第一大私人股東,總共持有38萬股的股票,所以邵逸夫持有萬股,以示避嫌。
但當年的避嫌之舉,現在卻成了隱患,H並不是上市公司,股東轉讓股票並不公開,邵逸夫也沒底能從滙豐銀行或者和記黃埔那裡搶先買走股票。
他正在思量,管家端著盤子走了過來,提醒道:“老爺,該喝養生湯了。
邵逸夫嗯了一聲,他拿過茶盅,卻沒有急著喝,而是問道:“今天沈先生過來,似乎帶了個禮物?”
“是。”管家應道:“我放在書房了,似乎是一本書。”
“拿來我看看。”
禮物很快就拿來了,拆開一看,不是書,而是一本花名冊——《19RU年香港電影文化中心春季培訓丨班學生名錄》。
邵逸夫拿起來,翻了翻,然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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