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黃大仙區,斧山道附近,嘉禾片場。
“CUT!”嚴浩手一揮,宣佈道:“今天就到這裡,收工吧。”
收拾好器材道具之後,劇組人員紛紛離開,很快,片場裡就變的空空蕩蕩。
舒琪拿著拍攝進度表,用筆在上面勾掉今天完成的任務,然後對嚴浩說道:“按照進度,還有兩個小場面要補拍一下,我看明天能拍完,後天再補一些鏡頭,差不多就可以殺青了。”
沈衝謝絕了嚴浩的邀請之後,舒琪披掛上陣,編劇兼任副導演,幫助嚴浩拍攝《夜車》,現在已經完成了影片大部分的拍攝。
嚴浩點頭,說道:“還是大公司好啊,要器材有器材,要人手有人手,條件比我拍《茄哩啡》要好的多。”
“畢竟是嘉禾啊。”收起進度表,舒琪說道:“你覺得這次電影,拍出來後效果怎麼樣?”
嚴浩瞄了他一眼,說道:“怎麼,還在擔心劇本有問題?”
“誇張失實,刻意媚俗,真實感不足。”舒琪苦笑,說道:“阿衝在我的劇本上寫的評語,一直在腦子裡轉,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你那是信心不足。”嚴浩拿出一盒煙,給了舒琪一根,點上後,說道:“阿衝又不是神仙,說的未必是對的。再說了,那些地方你不是全改掉了嗎?”
“雖說如此,但……”
“行了,沒什麼好擔心的,樣片你不都看了嘛,我感覺挺好,沒什麼問題。”嚴浩拍了拍患得患失的舒琪,說道:“走吧,出去吃飯,晚上還要看繼續看樣片。”
從片房裡出來,穿過一塊停車場,再繞過嘉禾的辦公大樓,就走出了片場。
鑽石山附近片場林立,人來人往,周邊生活設施很齊全,兩人順著街走,準備找家飯館。
沒走幾步路,嚴浩在一家書報攤前,叫住舒琪,拿起一本雜誌,說道:“你看,這是不是阿衝搗鼓出來的新雜誌?”
舒琪一愣,回頭從報攤上拿起一本雜誌,隨手翻了兩下。
他是行家,雜誌一入手,就知道些大概資訊:16開,雙膠紙,彩色印刷,厚度適中,大概100多頁,成本應該在4塊到4塊5之間。(注1)
翻回封面,看了一眼定價,他不由的愣了——才5塊錢?印刷成本都4塊多了,加上派送費用,編輯工資,作者稿酬,這樣的價格,肯定會虧啊!
嚴浩沒注意到舒琪的表情,他掏錢買了兩份,然後說道:“走吧,等會再看,先找地方吃飯。”
隨便找了個地方,坐定之後,舒琪拿起雜誌,念著名字:“《電影時代》,MOVIETIME,名字起得不錯。”
“為什麼用美式英語?”嚴浩是留英派,他皺著眉頭反對道:“應該用FILMTIME,既有電影,又有膠片的意思,聽著更有感覺。”
“美國電影發達嘛,好萊塢都快成電影的代名詞了。”舒琪倒無所謂,他翻了幾頁之後,把雜誌放在桌子上,嘆道;“天壤之別啊,以前自我感覺得做的還不錯,今天一看,才知道差遠了,《電影后雙週刊》在我手上,就好像路邊賣魚丸的小攤,到了阿衝手上,就成了灣仔海上的珍寶舫。”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嚴浩一邊點菜,一邊說道:“有錢做有錢的事,沒錢做沒錢的活。以當時的條件,你能把雜誌做出來,就很了不起了,阿衝這是揮金如土,拿錢砸市場,你學不來的。”
“確實是揮金如土。”舒琪點頭,說道:“我估算了一下,這雜誌成本絕對超過4塊,售價才5塊,沒得賺!”
“你說阿衝會不會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應該不會。”舒琪搖頭,他們雖然見過幾次面,相交甚歡,但都沒有問及家庭詳情,“富家公子怎麼可能住在觀塘那邊,而且看他的吃穿用度,也不像是有錢人家。”
“那倒是。”嚴浩點好菜,拿起自己的那本雜誌,看了一下封面,然後翻開到其中一頁,看完封面明星訪談內容之後,說道:“這個張艾嘉,確實靈氣十足,以後有機會,找她合作看看。”
“她是名門之後,得過金馬獎,氣質演技都不錯。”舒琪附和了一句,他對明星畫比較牴觸,翻了一會雜誌後,語氣酸酸的說道:“一本雜誌搞這麼多照片,和《南國電影》沒多少區別,以前的人文氣質都沒了。”
“怎麼會沒區別,《南國電影》只談邵氏,這本雜誌可是各家公司的電影資訊都有,海外的資訊也比較豐富。”嚴浩拿起雜誌附贈的小冊子,說道:“而且你看,這附送的小冊子裡,全是時下最新的各大片場的資訊,有招工的,有器材租賃的,對獨立製片公司來說,用處大著呢。”
舒琪默然,看著精美的雜誌,又想起沈衝在他的劇本上寫的評語,心頭髮悶,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飢腸轆轆,對著一桌子菜,卻毫無食慾……
……
沈衝自然不知道舒琪的感受,此刻他正在中環文華酒店頂樓的酒吧裡,享受著醇酒美人的美妙風情。
“張姐,這是雜誌創刊號。”沈衝將一本雜誌遞過去,說道:“你看看,封面照片滿意不?”
《電影時代》的創刊號,封面正是張艾嘉,沈衝親自掌鏡拍攝的。
在這個年代裡,照相機雖然已經普及,但遠遠算不上是日用品,所以拍照時,人們會習慣性的擺好姿勢,準備就緒後再拍,結果照出來的形象,僵硬刻意,缺乏個性,而後世裡,人手一部手機,隨時隨地隨心拍,審美觀更偏向於生活化,展現個性。
張艾嘉算不上絕色美人,她最吸引人的是一雙黑白分明眼睛,極為清澈,而且性格隨意自然,彷彿清水芙蓉,擺造型拍攝無法拍出她的美麗和魅力。
所以沈衝親自動手,作為一個電影愛好者,他前世裡玩不起電影,只能玩玩微單之類的,折騰了幾年,對平面攝影還算小有心得。
張艾嘉同意擔任雜誌創刊號的封面明星之後,沈衝特意去買了臺萊卡,再配上一堆前世買不起的鏡頭,在片場抓拍,然後從幾百張照片中,精選了一張,作為封面,效果出奇的好。
“拍的真好看,比我以前的那些照片都要好。”張艾嘉盯著封面看了好一會,然後把雜誌放在桌子上,笑著說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這麼漂亮。”
“張姐天生麗質,氣質高潔。”沈衝拿手在張艾嘉的臉龐和雜誌之間,比劃了一下,笑道:“我只是不過是美麗的搬運工。”
“你可真會說話。”張艾嘉大笑,眉眼彎彎。
沈衝看的心曠神怡,他最愛這種帶有些許喜感的燦爛笑容,見之忘憂。
“阿衝?”見沈衝呆呆的不說話,張艾嘉拿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然後說道:“有話直說吧,請我到這麼貴的地方來,不會只是讓我看雜誌封面吧?”
“哦。”沈衝回過神,抱怨道:“張姐你這公事公辦的態度,拒人於千里之外也太明顯了,我就不能約你來喝酒閒聊嗎?”
“得了吧你。”張艾嘉轉動著清澈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衝一遍,然後揭穿了沈衝的底,“劇組裡誰不知道,沈老闆是個工作狂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請我喝酒?”
“好吧,好吧,那我直說。”沈衝做了個無奈的聳肩動作,說道:“找張姐來,一是為了公事,二是為了私事。”
“先說公事好了。”
“公事就是這本雜誌。”沈衝伸手過去,拿起雜誌,把封面對著張艾嘉,說道:“張姐你看,《電影時代》這幾個字是不是挺醜的?”
“我覺得還好呀。”張艾嘉捋了捋頭髮,說道:“標準的美術字體,只是稍微有點呆板。”
“張姐的審美觀果然和我一樣。”沈衝放下雜誌,說道:“是這樣的,我聽說張姐的外公是書法高手,想請張姐幫個忙,求他老人家為雜誌揮毫,題個字。”
“就為這個?”張艾嘉不解,說道:“我外公的書法很一般吧,為什麼要找他?”
“這麼說你外公,他老人家聽到可要傷心了。”沈衝轉著酒杯,正色道:“張姐,我也不瞞你,我找你外公題字,是想借重他在臺灣傳媒界的影響力。”
“他都退休了,還能有什麼影響力。”張艾嘉說道:“況且他也又不是做電影的,你的電影雜誌找他題字,豈不是緣木求魚?”
“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沈衝一笑,也不說破,“張姐就幫我個忙唄,潤筆費好說,車馬費也好說。”
“沈大老闆富可敵國,車馬費當然不能少。”張艾嘉拿起杯子,小抿一口,說道:“我可以幫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張姐請吩咐。”
“把你拍的所有照片,都給我一張。”
“沒問題。”沈衝當即拿起包包,從裡面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張姐請過目。”
“你早就猜到我要照片?”張艾嘉接過檔案袋,一邊很優雅的拆封口線,一邊問道:“這麼厚,你拍了多少張呀?”
“有一兩百張吧。”
拆掉封口線,張艾嘉拿出照片,一張一張的看。
這些照片中,有正面,有側面,有背影,有笑容,有皺眉,有沉思,有搞怪,有跳躍,有靜坐……沒有一張重複的,千姿百態,沒有一張是不好看的,都有著獨特的美感。
看了幾十張之後,張艾嘉只覺得心頭一片溫暖,眼眶裡有熱淚想要湧出。
她雖然表面開朗,心底卻十分自卑,自幼喪父,缺乏父愛,相貌秀麗,卻無法和美名遠揚,儀態端莊的母親相比,才學欠佳,16歲就輟學進入演藝圈,奮鬥了近10年,卻仍然半紅不黑,一無所長。
然而這些照片中,張艾嘉卻看到了一個燦爛的自己,一個美麗的自己,一個動靜皆宜的自己,一個一笑一顰都充滿自信的自己,透過照片的畫面,她隱隱感覺到,有一個人,在默默的關注著她,欣賞著她。
“張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張艾嘉擺了擺手,把照片胡亂的塞進檔案袋,說道:“喝了點酒,有點頭暈。哦,對了,阿衝你說的私事是什麼?”
“我想邀請張姐來我的公司工作。”
沈衝沒什麼情場殺手鐧,只能用最簡單的法子,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天天在一起,總會有機會增加感情的。
“你是想和我簽約?”張艾嘉遲疑了一下,說道:“可是我已經答應胡金銓導演,等《瘋劫》結束後,跟他去韓國拍攝《山中傳奇》。”
“張姐誤會了,我不是想要和你籤演員合同。”沈衝雙手交叉,身體前傾,說道:“張姐的才華,不應該也不至於只限於表演,所以我想請張姐來我的公司,做製片經理。”
“製片經理?”張艾嘉睜著大眼睛,眉毛上揚,毫不掩飾她的吃驚。
“張姐,你的組織策劃能力和個人魅力,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好的。”沈衝蠱惑道:“而且做製片人,可以從不同角度看電影,對以後轉行做導演,也非常有幫助的。”
“我做不來的。”張艾嘉直搖頭,“我這人最怕麻煩,懶散的很。”
“張姐不用急著答應。”沈衝無功而返,也不著急,說道:“先考慮考慮吧,等拍完《山中傳奇》,從韓國回來後再給我答覆也行,我給你留著職位。”
文華酒店是世界聞名的頂級豪華五星級大酒店,沈衝所在的M-BAR酒吧,是香港最熱門的時尚夜生活場所之一,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的夜景。
有此良辰美景,總談論工作確實太煞風景,沈衝於是轉變話題,兩人閒聊開來,反倒各有驚喜。
張艾嘉名門之後,母親是社交名媛,耳濡目染之下,交際能力自然不俗,她非常善於引領話題,而沈衝知識龐雜,博聞強記,幽默段子,奇聞趣事隨口就來,兩人言談甚歡,大起知己之感,只覺得相見恨晚。
直到午夜時分,兩人才盡興,沈衝看了看錶,說道:“張姐,現在太晚了,就別回去了,我去幫你定個房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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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電影雙週刊》創刊號2。5港幣一本,紙張用的是最便宜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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