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慶致辭發言很普通,但她很興奮,熱情澎湃,這種激情發散開來,感染了觀眾,因此走下舞臺時,掌聲頗為熱烈。
“汪老,你說的沒錯。”沈衝驚歎於劉曉慶外放的氣質,說道：“她是個天生的演員。”
“內地的體制確實有問題,拍一部電影要七批八審,浪費時間。”汪洋完全把沈衝當平起平坐的人物,他說道：“我們老頭子浪費的起,她這樣的青年演員浪費不起,我看你們香港拍戲,只要錢到位,馬上就能開機,要是有合適她演的角色,你跟我講,我幫她辦借調手續,借給你用,演員就要多拍戲,才能積攢經驗。”
“你不怕我劉備借荊州,只借不還？”沈衝暗歎汪洋的苦心,說道：“她在內地非常受歡迎,你知道我野路子多,要是走通門路,把她弄到香港後不放人,北影廠豈不是虧大了。”
“只要我汪洋還是廠長,北影廠你誰都挖不走。”汪洋擲地有聲,說道：“就是文化部部長來找我要人,我也不給,更何況你這種小毛孩。”
主持人出場後,問張愛嘉道：“IvIa,沒有拿獎,是不是很失望？”
“當然失望啦。”張愛嘉也不隱瞞自己的心情,說道：“怎麼可能不失望,這可是第一屆金像獎,有歷史意義的。不過我還是要祝賀劉曉慶,她的電影我看了,演的非常好,拿獎是實至名歸。”
她的坦誠,讓觀眾給了一陣掌聲。
“有人跟我說,人生就是一個舞臺,生活就是一個劇本,酸甜苦辣,都得自己寫,才能演的精彩。”張愛嘉做了個欲哭無淚的表情,說道：“我剛才就嚐到了苦澀的滋味,真的好難受。”
“你這個女朋友,也是個好演員。”汪洋帶著笑,看了沈衝一眼,說道：“有書卷氣,居家應該不錯,你小子挺有豔福的。”
沈衝厚著臉皮接下了他的調侃,說道：“那是,我的眼光哪能差。”
“好在這世界上,有很多出色的編劇,他們妙筆生花,寫了很多精彩的電影出來,讓我們可以不必親自嘗試,就能體會人生的酸甜苦辣。”臺上何守信說道：“因此接下來,我們要頒發的獎項,是最佳原創電影劇本,有請張愛玲小姐和秦羽小姐。”
當年邵氏和電懋雙雄爭霸,邵逸夫重導演輕編劇,專拍各種普通觀眾喜歡的電影,而陸運濤則相反,重編劇輕導演,以中產階級的審美為主打,請了一些文學修養很高的作家做編劇,還搞了個編審委員會,導演拍戲的時候,如果想改動,哪怕是一句臺詞,也得先申請,王晶的老爸王天林,當年就是電懋的導演之一,他曾說過拍戲的時候,張愛玲人都去美國了,還得特意發電報請示
張愛玲一共為電懋寫了十個劇本,有八部拍成了電影,其中如《情場如戰場》,《桃花運》等,都轟動一時,很是賣座。
秦羽原名秦亦浮,是當年和張愛玲並稱的電影才女,也是電懋公司的編劇之一,她編劇的《星星月亮太陽》榮獲第一屆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劇本,最佳女主角,最佳攝影四項大獎,只不過陸運濤飛機失事之後,電懋解體,她也淡出了電影圈。
自從五十年代開始,除了內地因為政治原因中斷了30年之外,幾乎每隔十年,中文文學界都會掀起一股“張愛玲熱”,每一個迴圈,張愛玲的聲望就高一截,等到RU年代,這股聲勢已經非常可觀了,加上她長久沒有在公眾場合亮相,因此一出場,立刻爆發了很熱烈的掌聲,很多人甚至站了起來,只為提前一剎那,看清楚她的容顏。
張愛玲一如人們早已熟悉的那樣,小卷發加旗袍的造型,只不過她在美國一躲二十多年,生活不如意,身體也不太好,因此顯得頗為清瘦文弱。
“大家晚上好。”秦羽不僅做過編劇,還和林黛一起演過電影,因此一點不怯場,她很優雅的自我介紹道：“我是秦羽。”
“張愛玲。”
張愛玲於巴巴的自我介紹,反而引起更大的掌聲。
“愛玲姐,剛才主持人說可以透過電影體會人生的酸甜苦辣,你看對不對
“不對的,完全是胡說。”張愛玲一點面子都不給,徑直說道：“你不可能從電影中體會到真正的酸甜苦辣,因為生活這東西,是時間包裹的藥丸,紛紛的歲月過去,藥丸一粒粒的嚥了下去,滋味只有各人自己知道,寫出來,拍成電影,給人看的,只是那狼藉的花花綠綠的紙殼。”
果然是張愛玲,語出不凡,立刻掌聲延綿不絕。
秦羽也不愧才女知名,輕巧的接過張愛玲的話頭,笑著說道：“那好吧,我們來看看今晚,誰家的紙殼最漂亮。”
“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劇本,入圍的有：
胡金銓,《空山靈雨》……
徐慶東、劉青,《啊搖籃》……
陳韻文,《瘋劫》……
吳宇森,《豪俠》……
侯孝賢,《早安臺北》……”
在播放入圍電影介紹短片的時候,林燕妮從後面探身過來,問沈衝：“沈先生,張愛玲平時也這樣不苟言笑嗎？”
“她是玩筆文字的大師,不是我們這種喜歡誇誇其談的人。”沈衝回頭笑了笑,說道：“三五人的沙龍才是她的舞臺,人太多了,她可能不自在。”
林燕妮若有所思,又問道：“張愛玲會在香港呆多久？”
“還不知道。”沈衝抿了抿嘴,說道：“我儘量勸她留在香港,別再回美國了,一個人呆在異國他鄉,生活沒人照顧,也沒人可以談心,不是養生之道
“如果她能留下來,對香港文藝界是個大好事。”
汪洋聽過他們兩人的對話之後,說道：“小沈,如果你想請張愛玲留下來,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
“哦？”沈衝立刻來了興趣,問道：“汪老有什麼辦法？”
“你帶她回一趟上海,說不定會留下來。”汪洋努嘴,示意了一下,說道：“她以前住在上海常德路195號,那裡有個公寓樓,現在還在。”
張愛玲在上海的舊居,很久以後才會被當作旅遊景點大肆宣傳,19RU年內地連她的作品都不能出版,更不用說宣傳舊居了,因此沈衝很是吃驚,問道：“汪老,你怎麼知道她以前住在哪？連門牌號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汪洋帶著小孩子般的笑容,說道：“你去找上海電影製片廠的桑弧,讓他打電話邀請張愛玲回上海看看,我估計吧,這事十有八九能成。”
桑弧沈衝知道,他是上海電影製片廠的臺柱子導演之一,內地解放後,第一部彩色戲劇電影,第一部彩色故事電影,第一部立體電影,全是他執導的,而且他和張愛玲還頗有淵源。
1947年,張愛玲和胡蘭成離婚,初次觸電,一連寫了兩個電影劇本,《不了情》,《太太萬歲》,全是桑弧導演的,電影上映後轟動一時,票房非常可觀,然後兩人合作,又編了一部《哀樂中年》,很受當時影評人推崇,被認為是“含蓄中見出濃烈,喜劇中透出悲涼”的上佳之作。
但是汪洋的表情和言辭,明顯暗示這兩人關係非同一般,沈衝正想細問,卻聽到秦羽宣佈了獲獎人：“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劇本,陳韻文,《瘋劫》。”
“不錯,不錯。”汪洋讚許道：“《瘋劫》是你投資的第一部電影吧？居然拿了兩個獎,這眼光不錯。”
“僥倖而已。”沈衝無所謂獎項,他關心八卦,問道：“汪老,你剛才的意思是,桑導演和張愛玲之間,有過一段感情？”
“我可沒說。”汪洋不承認,他摸了摸下巴,說道：“都六七十歲的人了,什麼感情也淡了,落葉歸根,人老了,肯定想回故鄉看看,但是又不敢回去看,我是讓你幫她找個留下來的理由。”
沈衝點頭,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不管張愛玲是留在香港還是回了上海,總歸比留在洛杉磯要好。
陳韻文穿著一襲非常華麗的紫色禮服裙,走上舞臺,拿過獎盃之後,很誇張的親了一口,惹的滿場笑聲,沈衝以手扶額,知道她有犯了人來瘋的毛病。
“感謝張愛玲小姐為我頒獎,我非常非常崇拜你,你所有的小說我都有收集,看了好多遍。”
“秦羽小姐,我小時候看過好多你編劇的電影,我最喜歡《野玫瑰之戀》,寫的太好了,現在我還能背其中的臺詞。”
“在致感謝辭之前,我要先感謝一個人,那就是沈衝沈財神。”陳韻文走出臺子遮擋的範圍,然後繞了個圈,展示自己身上的禮服,然後又走回來,對著麥克風問觀眾：“我漂不漂亮？”
她這種喜歡耍寶的領獎人,是觀眾的最愛,很湊趣的異口同聲的回答：“漂亮。”
“所以我要感謝沈財神,因為在頒獎之前,他跟我說,你入圍最佳編劇了,去選件禮服,我買單。我就問他,多少錢的都可以嗎？他說：都可以,你隨便挑,沒有我買不起的衣服。”陳韻文誇張的模仿沈衝,立刻引起一陣笑聲,然後她繼續說道：“於是我就買了張機票,飛去巴黎,找最好的設計師,定做了這套禮服,你們猜花了多少錢？”
觀眾好奇心大起,七嘴八舌的問道：“多少錢？”
“整整8萬港幣,光這種布料,就要3萬塊。”陳韻文得意洋洋的說道：“沈財神看到收款單據的時候,臉都綠了。”
全場驚呼,然後笑聲不斷,議論不斷,很多人都朝沈衝座位方向看。
汪洋也很是吃驚,問沈衝：“她衣服真有這麼貴？”
“她是個瘋婆子,喜歡編排人,其實是我讓她去巴黎休假,不是去買衣服。”沈衝摸了摸鼻子,說道：“衣服貴是貴了點,不過也值了,她去年幫我寫劇本,寫了一年,這是年終獎。”
汪洋直搖頭,嘆息道：“8萬塊買件衣服,沒見這麼敗家的。”
“好吧,言歸正傳。”陳韻文開始致辭,說道：“我先要感謝許鞍華導演,把劇本拍的很好,其次是張愛嘉小姐,她演的真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當然劇組其他人也做的很好,但我就不感謝了,因為接下來她們倆還有獎項可以拿,我得給她們造勢,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導演的份量,都比我手上這個重,我得先拍一拍馬屁。”
觀眾笑聲再起。
“最後,我要再次感謝一下沈衝先生,我覺得他好像醫生,不過不給人治病,他給劇本治病,給他看過的劇本,都能變的更好,我能拿獎,多虧了他當初做的劇本手術。”
注：張愛玲的說辭,改編自《連環套》裡談論照片的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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